但听其下一片:“天佑吾皇!陛下万岁万万岁!”她不由失笑,又向身后示意,便见随侍的龙禁卫捧上一块块鎏金牌匾,第一块便是“少林”。其上龙飞凤舞,却是御笔亲题。
空智大师满面红光,连连合掌称颂,罗汉堂众僧皆恭谨礼毕,方伸手来接。帝王之术,收买人心,原来就这般容易。
第二个却是熟人,但见道义真人眉开眼笑,招呼弟子收回匾去,还捋了长须,向她上看下看,极为满意。旁边那个年轻道人,瞠目结舌看着她,那神色,仿佛她头上长出了角来,被道义真人一掌击在头上,拎了回去。
能不管美丑,待她一如既往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张涵真了。这大概是这场婚事中她唯一的收获,还不知道有怎样的难关摆在后面呢。可惜自己的事情终须自己承担,此次再没人替她遮风挡雨,既然逃不过,不如直面以对。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挺直,保持住那个雍容的笑容,将御题牌匾分到各大掌门手中。本来这些人谁不是恨她入骨,如今都向她躬身施礼,世间人情,从来薄如纸。
不过这才是女帝想要达到的效果。她将最后一块“武林至尊”的赤金牌匾交到吴长老手中,听得身后管萧偕奏,彩炮齐鸣,满眼如许繁华,对她来说却分外隔膜。至此,对有些人来说,已经得其所哉。
接下来,便是她的头疼事了。果听女官含笑道:“诸礼已备齐,请慕容大人移驾碧桃宫。”
女帝即位后,对将军府从来圣眷有加,此番她来迎亲,所赐仪仗列戟,完全按公主的排场,甚至还为她翻修了一座碧桃宫来迎娶新人,就只差没有给她公主的封号了。但楚楚只懊恼为啥自己总逃不开娶亲,又不能不去,故作欢喜,道:“甚好,就即刻去罢。”
女官道声:“是!”方待招呼起程,突然听得脚步声仓促,却是一宫女奔至,跪倒她脚下,低低向她说了几句。
女官皱起娥眉,向楚楚犹疑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楚楚心里一跳,忙问:“究竟出了何事?”
但见几个宫女引了一人而至,楚楚定睛一看,原是任元,面上波澜不兴,向她施过一礼,呈上了一卷轴来。
楚楚莫名其妙,刚将其展开,已听女官低声道:“萧盟主言道,慕容大人若不能应此白首之盟,则此桩婚事,一笔勾销。”
若是按楚楚本意,只怕会喜出望外,一把将那卷轴塞回任元手中,即刻直奔长安而去。只可惜临来时,女帝那一番威逼利诱,犹在耳边,此番要是娶不回萧宁远,她恐怕连长安都回不去。看来面前就算是丧权辱国二十一条,她也只能即时签下,将这个婚礼早些骗完,再作道理。楚楚心里苦笑,面上却绽开一个笑容,道:“萧盟主过虑了,有什么不好商量,还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费周折?”
任元朗声道:“少帮主言道,正须要白纸黑字,才能分明,也叫天下人,都在此作个见证。”
红娘噗嗤一笑,招呼碧落,将那卷轴一把拉开,展在楚楚面前。楚楚蹙眉去看,但见第一条便是:今日之后,不再娶夫。
我倒巴望最好连今日都不用娶了。…楚楚暗想,叹了口气,草草瞄过,但见长篇累牍,繁琐不堪,哪里还来得及细看,唤声:“笔墨伺候!”笔走龙蛇,在其上提了一个大大的“允”字。
红娘倒吸一口气,忍不住道:“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倒先过一遍哪。”楚楚将笔一甩,咬牙道:“这可行得?”
任元如今颇有其主之风,喜怒不形于色,又递过一卷,道:“这是副本,留给夫人的,请夫人也一并签了罢。”
一不做二不休,楚楚哪里还会再吝惜,匆匆也在其上提字完毕,吩咐红娘收下。任元这才笑吟吟躬身道:“我这就去请少帮主启程。”退了下去。
既然有了皇家在其中掺和,这场婚礼的繁复可想而知。
正如诗云:
龙楼光曙景,鲁馆启朝扉;
艳日浓妆影,低星降婺晖。
玉庭浮瑞色,银膀藻祥徽;
云转花萦盖,霞飘叶缀旗。
雕轩回翠陌,星驾归丹殿;
鸣珠珮晓衣,镂璧轮开扇。
华冠列绮筵,兰醑申芳宴;
环阶凤乐陈,玳席珍羞荐。
舞蝶神香新,歌分落素尘;
欢凝欢懿戚,庆叶庆初姻。
暑阑炎气息,凉早吹华辰;
方期六合泰,共赏万年春。
楚楚只觉自己简直就像是牵线木偶,被宫女不住拉扯着,才总算完成了这场浩大的婚礼。她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心中本来就郁闷,索性眼观鼻,鼻观心,连在百子帐内,和谁交拜,拜了几次都没放在心上。凤冠上的绦穗红绫,正好做了她的屏障,只听四周喝彩之声不绝于耳,红娘欢喜无限,不住在一旁惊叹:“好出众的美少年,不比府里的逊色呀。”唯独她闷了头,一言不发。
却听女官在那里低声道:“怎么不见萧盟主?你们可去催请了?”
楚楚闻言一惊,隔了红绫望去,果然不见那双凤目。这倒是奇了,他费尽心机,逼得自己入榖,最后却不肯与她行礼?
只听宫女垂首道:“萧盟主受了风寒,歇在延禧轩,高热未退,昏昏沉沉,太医正在为他医治,说是不便行礼。”
女官顿足道:“萧盟主也太不小心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般铁打的人,还会生病?而且还在这骨节眼上?肯定是蓄意为之。既然不肯嫁,大可以直说,这样绕来绕去,算得什么?楚楚但觉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冷冷道:“既然不便,就免了罢。反正已经昭告天下,行不行礼,有什么打紧?”
女官沉吟半晌,叹息道:“看来只能如此了。”突然微微含笑,道:“依慕容先生所言,以得珠前后排定次序。左右,将慕容大人和四爷迎入芙蓉阁。”
何处西南待好风(七)
若是早知道这明珠将来会惹出这等麻烦,她当时死活都不会带上在身边。楚楚暗自在那里思忖,想起自己原是将第一颗明珠送给了楚天行,不觉大感沮丧,懒懒向那人望去。见得她目光流转过来,那美玉般的面上便是一阵惊喜,眸似秋水,含笑看了她一眼,便在宫女指引下退了出去。
咦,这倒奇了,不是他么?楚楚又惊又喜,猛然一醒:众人只道她先遇上张涵真,便猜想定是先将明珠赠给了他,哪里知道第一颗其实是给了玉修罗。她立时惆怅顿消,欢喜无限,哪管得有人在旁,掀起红绡,向那张清恬的面容投过去甜甜一笑。他面上登时浮上一层红晕,避开了她的眼光,垂下头去。
女官只看得暗暗发笑,一连声催促宫女摆下仪仗,将牵着红巾的两人送入洞房。
楚楚心情这才放松开来,见芙蓉阁掩映于青山绿水之中,假山亭榭,流水落花,建造得极为幽雅。红色的宫灯挂满宫中,平添了几分温馨旖旎。待入得洞房,但见龙凤喜床早就铺就,床前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喜帐,铺了绣有神态各异一百个玩童的“百子被”,富贵逼人。宫女将两人引入账中共坐,取来两盏以彩结连接的珐琅金杯,这自然就是合卺酒。两人互饮一盏,便见宫女在其上遥撒五色同心花果,笑着招呼两人以衣裾接之。
这个楚楚却是知道的,据说得果多得子多,倒叫她羞红了脸,就是不接。红娘在旁急得不行,只得连连去拉她的裙袂,才总算替她接下了几个。
楚楚羞赧已极,见对面张涵真也好不到哪里去,满面通红,呆坐在那里。两人互看了一眼,又如同约好了一般,各自垂下头去。女官含笑道:“礼毕,我们先退下罢。”
环佩叮咚声终于消失,楚楚长吁了口气,见得房内已然无人,忙去解头上那沉重的凤冠,奈何其繁杂无比,一时不得要领。她看张涵真居然还呆坐在那里,不由嗔道:“还不过来帮忙?”
他如梦初醒,哦了一声,伸过手来。结果他更笨,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徒忙出了一身汗,也没取下一根珠钗。楚楚失笑道:“算了,你还是看着罢。”
总算她倒并未事事假手于人,才能最后研究透了这凤冠的摘法,终于将它取下。头上轻松了许多,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解那层层叠叠的礼裙。
张涵真本来在旁边含笑望她,待见她去解衣带,满面绯红,别过头去。楚楚哪里肯去理会,顾自将那层层束缚逐个脱卸下去,待剩得里衣,才觉得身上方轻,看对面,那呆子的头已经快及地。
嘿,他居然比她还害羞。照说,她的衣裳,好像应该是这个人来解才对啊。
楚楚玩心大起,靠拢过去,方碰到他的身体,只觉他的身上都已经微微发烫,凑近一看,额头居然已有细细的汗珠滚落下来。
她越发要捉弄他,故意伸手,缓缓环上他晶莹的项脖,果觉得他浑身一颤,所触肌肤立时炙热起来。
她更觉得好玩,贴过面去,在他耳边低低道:“热吗?我帮你。”不等他回应,早去解他的衣衫。
他满面窘色,下意识来按她的手,被她一把拨开去,低笑道:“呆子,听我的。”
他全身都快僵住,一动都不敢动,看她那双灵巧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身上,手指犹如在舞蹈,逐渐挑开他每一处衣扣,将那皓莹的肌肤,逐渐显露出来。那兰花指便自自然然抚过他的身体,直至每分每缕,那蛊惑的声音还要低低道:“好美。”
他可以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在上涌,身子就快要失去掌控的能力,既渴望她的触抚,又怕她那可以让人疯狂的魔力,这两股力量纠结到最后,是他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低吟声,才一响起,他便吃了一惊,急急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来。
谁知她低笑了一声,撒娇般道:“涵真,放松些。”将手转回来,抚摸他的胸膛。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心跳在不住加速。她还要靠过来聆听半晌,媚眼如丝,斜睨了他一眼,低低道:“看来还不够。”
他只觉眼前人突然变得异常妖娆,叫他心底的魔性开始蠢蠢欲动,若不是多年清修,只怕此刻就会冲扑过去。他还在那里苦苦支撑,突然被她一推,便仰面倒在了那百子被上,冰凉的绸缎立覆住他袒露的肌肤,叫他惊了一下。
然而更吃惊的还在后头,但觉一个温软的身体依偎上来,三下两下,已与他早已濡湿的身体嵌合成一体,那韵律般的节奏,猛然唤醒了了记忆中那销魂蚀骨的快感,叫他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溢出又一声低吟,不由自主搂紧了她,将自己早已绷紧的身躯迎合上去,恣意与她纠缠。
她带着幽香的秀发垂落在他身上,丝丝缕缕,缠扰在他躯干上,柔顺无比,仿佛能牵扯住他的心房。他的唇滑过她的发丝,去寻找她的,在她娇美的面上,一路印下轻柔的吻,似乎想把多日的相思,缓缓向她诉说。有这样的甜蜜,曾经再多的苦涩酸楚,都是可以忍受和淡忘吧。
所有的亲昵,只是为了能将他的心与她再亲近一步,越是缠绵,就越觉得充实。
那妙曼的身躯渐觉乏了,便听她低笑了声,搂着他一滑,偎进了他的怀里。他一面柔柔去拥抱她,一面悄悄将自己的发束和她的青丝拢在一起,结了个尽可能紧的活结。
芙蓉含情,春晖池暖。
乌黑的秀发漂浮在温泉水面,水气氤氲,笼罩住相拥的两人。楚楚攀住张涵真,好奇地看着汉白玉砌就的池壁,见那鎏金的九龙口,还在不住流下温和的泉水来。
果然是皇家才能有的宫阙,才会不惜工本,还在宫内建一个引来温泉的御池。此刻两人相拥,如在梦中,长夜未央,正适合一吐衷肠。
他殊不习惯这样裸裎相对,白皙的皮肤上,都染上了淡淡的蔷薇色,忽觉怀中人动了一下,低低问他:“涵真,你怎么会来长安?”
他怔了怔,不明其意,道:“你既然给了我明珠……那我自然会来找你。”
楚楚愕然道:“明珠?那不是给石头他们的么?”
他呆了呆,失声道:“这不是慕容府的信物吗?莫非萧大哥他………”
仔细一想,不觉有些苦涩浮上来,缓缓松开了环着她的手臂,苦笑道:“原来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么,如果不是萧大哥骗我来找你,你是否就从此将涵真置于脑后?”
糟糕,原来不能说实话,否则只怕会大煞风景。
她忙蜷缩进他怀里,娇笑道:“萧宁远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涵真,无论如何,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夫郎了,也就是慕容府的娇客,那明珠已经绝无仅有了,你可要收好才是。不过我总想着,是否太委屈你了?真决定跟着我了?”
但觉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秀发,叹息道;“涵真没有觉得什么,若说委屈,萧大哥才最委屈。若不是他,涵真早就闭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