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夫人笑道:“话虽如此,却不妨从权。就请宁远与诸位英豪今晚焚香沐浴,明日茹斋一日。明晚乃月圆之夜,天地有灵,灵犀针的灵性必能充分发挥,可为诸位解尽后患之忧。”
顾三圣笑道:“夫人说的是,已经等了这么多时日,不在乎多等一个晚上,最关键是要除毒务尽。反正灵犀针已然取得,今晚和明晚,又有什么区别?来来来,大家都来干了此杯,今晚且睡个安稳觉,但等明朝云开日出,天下清平!”
但听得觥筹交错,笑语声声。楚楚哼了一声道:“看来没我们什么事,我们这就回转罢。到底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回去跟我说个明白。”
江头未是风波恶(二)
酒酣耳热之际,突听得红花夫人嗳哟一声,便向地上栽去,众皆失声惊呼,幸亏素女寸步不离,立即伸手一拉,才将她扶定在轮椅上,但见其面容惨白,已然昏厥过去。
空智大师向她脉上探了良久,沉吟不语。萧宁远叹息道:“几日不见,夫人的身体竟然差到如此地步。依大师看来,夫人究竟如何了?”
空智大师摇摇头道:“脉象如此之乱,真气涣散不堪,却不知为何?怪不得夫人这几日都闭门谢客,原是身体不适。但夫人的明玉功乃剑仙门秘术,运气之法据说与众不同,老衲却不敢贸然代为疗伤。”
萧宁远叹道:“这却如何是好?如此看来,倒是宁远连累长辈千里跋涉,以至疲惫不堪,心下实是过意不去。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助她身体康复?宁远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却听噗嗤一声,曾柔掩面一笑,叫堂上沉闷的气氛登时淡了不少。楚天行奇道:“小柔,你师傅身子不适,怎么你却不难过?”
曾柔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家师所修习的明玉功,到达第十层之际,却有一个关卡。届时全身真气都会涣散,脱胎换骨,犹如新生。所以家师此刻并无大碍,只要立即返回南海,在寒玉床上修炼,就能得大成。”
众人啧啧称奇,萧宁远微笑道:“既如此,还要恭喜夫人终得窥仙道了。事不宜迟,小柔你就即刻起程送夫人回转吧。”
丝竹已罄,忠义堂上曲终人散。
洪长老见得萧宁远与曾柔默默相视,轻轻咳了声道:“少帮主,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议罢。我先下去了。”
萧宁远道:“只怕等不得。我想问你,那批聘礼,可是你亲自押送,看着它们送上船的?”
洪长老点头道:“确是我看着它们装运上去的。我知道兹事重大,自然不敢有所闪失。不过我也觉得蹊跷,那批跟随而去负责保卫的弟子,居然一个都没有回转,我就知道必定出了乱子,这几日都在忐忑不安,还好少帮主自有天佑,得以平安归来。”
萧宁远道:“这绝非天佑,而是因为得了贵人之助。有一位君先生,不过二十许人,不知洪长老可否听说过?此人竟然能调用将军炮,莫非竟是朝廷中人?”
洪长老讶然道:“丐帮与朝廷素无来往,卓帮主生前最恨跟朝廷扯上关系。难道是朝廷闻听少帮主得了盟主之位,想通过少帮主笼络武林中人?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朝廷年年都会遣人前来,想与我们交好,无非我们不为所动罢了。”
萧宁远摆手道:“看来不是那么简单。但观此人并无恶意,既然你也不清楚,就暂时搁置下去。这几日,你要加强戒备,严查帮中弟子。我只怕天绝宫决不肯善罢甘休。”
洪长老的步声渐杳,萧宁远陷入沉思里,猛然醒觉一双清亮的剪水明眸已盯了自己良久。
他不觉赧然道:“小柔,近日事多,确实忽略你了。你这一去,我自会派好手护卫在侧。另外,我已和天行约定,叫他先护送你离去。”
曾柔一如往常,微笑道:“这却不妥,大战在即,天行离开你,叫我怎能放心?”
萧宁远笑道:“你莫担心,我此刻功力恢复,又惧谁来?若是天行不随你而去,我才更要担心呢。你就放心前去,我等你回来。眼下,我想一个人呆会儿,这些事情突然冒出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思量一番,你先下去吧。”
他低下头去,却未听到惯常的嗯声,也未听她移步,正要抬头,突听她道:“远哥,你这趟回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怎么我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突觉面上如火般一烧,强作镇定道:“怎么会?小柔你多心了。”
突听她问道:“我送你的避水珠,可还在你身上?”
他怔了怔,往身上一摸,懊恼道:“逃命之时,不知道失落在哪里了。”
但见她微微一笑,道:“没关系,如果失落的只是这个,倒简单了。”
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总算她的步声轻轻移去,在门口突然一顿,回眸笑道:“远哥,有时候,我还情愿你没做什么武林盟主。但无论如何,就算你嫌弃我,小柔也一样要留在你身边。”
他急急道:“小柔说哪里话,多年相处,难道你还不知,宁远岂是背信弃义之人。”
但听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之间只余信义,难道不可悲么?”突然一笑,道:“但若这样可以将你留下,我也并不介意。”不待他回话,已推着轮椅,决然离去。
杜少华这样温良的人,原来固执起来,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楚楚软硬兼施,百计施遍,还是横竖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末了,回她道:“青娥教主又没有带上小余,小余怎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如下次青娥教主无论走到哪里,都记得将小余打包带走好了,也方便随时提点,如何?”还要微微一笑,顺势将下巴搁在她秀发上,摆明了是绝不会松口的架势。
她恨得一把将他推落开去,已听得一声笑道:“哎呀,看来我回来得还是太早。”
她喜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扭头一看,却见欧阳霏竟是一身行装,不觉讶然道:“怎么,你要走么?”
欧阳霏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此间事了,也是我返回南海的时候了。不过,今晚走的,好像还不止我一个。”
楚楚扑上去揪住她道:“我就管你这个!……就不能不走么?”
欧阳霏怅然道:“不走不行啊,这么多事等着呢。”突然对她眨了眨眼睛说:“轮到我的时间到了,我和林公子还是回避下吧。”楚楚愕然间,已听得一阵脚步声轻轻传了过来。
两人早退了出去,楚楚正满心酸楚,猛然抬头,见得张涵真立在门口,清恬的面上淡淡浮现一层红晕,不觉咬牙道:“你也来辞行么?好,很好。”
她不由分说,抢步上前将他推出门去,口中恨恨道:“走,都走!什么也别说,省得惹人难受。就算要走,也应该是我先说。”
果然他被窘得脸上红晕更深,她更加快意,方要再乘胜追击,谁知他呆了半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掌,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一把捂住。另一支手臂早将她揽入怀中,顺势便向脉上搭去,半晌吁了一口气,道:“果然无碍了,倒叫我担心。”才松开了手。
原来他不是要走。……对了,还没解尽毒,他自然没有走的道理。这么说倒是她草木皆兵了。楚楚方觉面上一热,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中微微漾起笑意,执了她的手低声道:“你适才所言,是否可以理解为:你舍不得我走?”
见她恨恨瞧着他不语,他笑容渐渐扩散开来,毫无预兆地,将她手执起,在唇边轻轻一吻,那双清澄的眸子静静看着她,低声道:“你在璇玑阵中多时,生死难料,又中了雷家霹雳弹,我以为你一定不成了,顿觉得万念俱灰。那时候,我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如果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顾忌其他,而不去尝试其中的可能,最终痛苦的,只是我自己。”
看着她瞪圆了眼睛,居然还是不甚明了的模样,他叹息一声,道:“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蠢笨如牛………”不再多说,伸手去拥她。
谁知就在那一刹那,有一支白羽箭穿空而来,凌厉已极,竟直冲两人间空隙内穿射过来,骇得两人赶紧分开,各退得几步方才站定,惊魂未定之间,听得那白羽箭咚的一声没入门上,入木十分,其上白羽尤在那里不住颤动,还完全没有化尽其上劲气。
江头未是风波恶(三)
四顾无人,欲显得此箭之诡异。楚楚若有所悟,举头向远方眺望,却叫她猛然吃了一惊。但见满目林海中,不知何时竟矗立起一座高楼,高达数十尺有余,立在那里极其突兀。楼台上分明有两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没,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她愈发觉得奇怪,向张涵真望去,却见后者也向那里凝神张望,见她投来探询的目光,已知其意,笑道:“此楼名为邀月楼,据洪长老说,竟是连夜赶工建成,一夕之间便立在那里,也不知却是何人竟有这样的手笔。”
邀月楼内,石康小心翼翼接过乾坤弓,觑得单君逸在那里余怒未休,狠狠将一袋箭簇掷于案上,见他面色古怪,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促挟鬼,肚里又在嘀咕着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石康本在腹中暗诽:遇到这种到处拈花惹草的妻主,真是少主的劫数。到口中,却立马变成了:“石康是觉得少主的箭术突然精进了良多,实在令小的惊羡不已。”
单君逸似笑非笑,道:“难得石康如此缪赞,少不得也要犒赏一二。”
石康一见他浮现出那个熟悉的温雅笑容,不觉心头一跳,连连摆手道:“石康信口开河,哪里敢当少主的赏赐?”
单君逸笑道:“石康目光如炬,怎能不赏?我看就赏你顶个琼瓜站在百步外,待我来一箭穿透可好?”
石康苦了脸道:“我看还是不用了吧。”心道坏了,他要是将这口气出到我身上,却又如何是好?
单君逸早拈了支白羽箭在手,笑道:“少说废话,还不快去那边站定?”方在那里微笑,目光突然一冷,紧紧盯着窗外。石康顺了他眼光望去,但见得那园中已然出现了身着黑衣的萧宁远,回头看单君逸目色愈加凌厉,腹中早就笑得抽痛,尤在那里苦苦支撑着,正愁着自己待会儿是否要加倍做替罪羊,突听有人报道:“云部急函,望少主查收。”
单家暗部分风、云、雷、电,风部擅长合击,电部擅长刺杀,其统领正是石康。而云部取云隐之意,专司收集情报,及处理往来信函。石康心道来得正好,忙出帘外接过,恭恭敬敬,呈送给单君逸。
单君逸不甘地向园中递了一眼,才懒懒将此纸卷展开,看了几行,面色已然冷肃下来。石康方在那里纳闷,突听得他道:“怪说天绝宫如此肆无忌惮,原是后面有这样的势力。……好,石康,即刻回函曲大人,就言道天绝宫与丐帮之争,只要不伤及夫人,单家自然是作壁上观。”
楚楚低声道:“邀月楼……这名字倒起得风雅。但到底是什么人?”
忽听得身后有人淡淡道:“我们糊涂,怎么青娥姑娘也不清楚么?”
两人遽然回首,但见萧宁远负手站在园口,含着一惯无缺的笑容,目中却止不住冷厉之色,向那高楼扫视了一眼,笑道:“自青娥姑娘来潜龙居后,这里简直是热闹非凡。不光天下名厨步履常至,连白羽箭也开始在园中飞舞,倒叫宁远好生担心,万一一个不小心,只怕有朝一日会落在弟兄们的头上。”
却不知他几时进来的?已经在旁边看了多久?………楚楚思及此,已觉面上火般滚烫起来。看张涵真亦是面上飞红,忙向萧宁远施了一礼,后者一晒道:“涵真自然也不是来看我的,这礼就不必了。不过方才道义真人好像返回堂上寻人,大概是不知道你往此地来了。”
张涵真哦了一声道:“师叔合则有事,否则不会到处找人。如此请恕涵真先行告退。”向两人各行了个礼,深深看了楚楚一眼,转身离去。
“哎………”楚楚方待呼唤,却吃萧宁远狠狠一瞪,见他招牌的笑容已然无影无踪,面上是一片冷色,不由心头一惧,生生将唤声吞回肚里,低低嘟囔了一声,“我还没问清楚呢。”
萧宁远冷笑道:“你若是还有什么不知道,可真怪了。我来问你,那调遣将军炮轰炸璇玑山庄,又出动死士来救你性命的君先生,却是你什么人?”
楚楚茫然道:“君先生………何许人也,不认识阿。”
萧宁远目中露出嘲讽之色,点点头道:“不认识,是可能的。大概对青娥姑娘来说,翻脸不认人是常有的事,宁远受教了,告辞!”言罢,已举步向其房中行去。
楚楚眼看他举手就要将门掩上,想起自己苦苦思索了半天的安抚之策,居然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要前功尽弃,急急叫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