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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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还珠)-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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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这里是奈何桥。

胤禛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只见那人僵白的嘴角慢慢扯起一抹诡谲的弧度。

这里是奈何桥,你要找的人,想必已经不在阳世了。

不可能!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要找的是谁。

或者是,你自己已经死了,走吧,跟我去渡忘川,过了忘川,你就真正与人间隔绝了。

那人桀桀怪笑,伸手就要来拉他。

他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此时听了这话,方才闪过一丝清明。

大胆,还不退下!

他退了几步,又断喝一声,可那只手依旧缠了上来。

冰冷滑腻得令人作呕。

对方的手劲极大,胤禛几乎挣脱不开,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得往前踉跄一步。

忽然有一股力量从后面拽住他,拉住他的手臂,狠狠拽了回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拉住他的,赫然是方才一直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

那张脸……

那张脸竟是……!

胤禛悚然一惊,醒了过来。

玉炉暖香,薄被覆身,自己所处,分明是养心殿西暖阁,哪里有什么奈何桥,黄泉路?

手腕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松掉,低头一看,却是一串佛珠断了线,散落一地。

这菩提珠子还是当年胤禩送的,他长年不离手,一直戴着。

如今却毫无征兆地断掉……

他一怔,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慌乱,却说不清原因。

苏培盛见他一觉醒来,满头大汗,忙拧了热毛巾捧过来,又弯腰要去捡珠子。

“朕自己来。”

他下了榻,蹲下身,一颗一颗捡起来。

“你去找一团线,要结实的。”

苏培盛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把东西找来,却见他抚着珠子,怔怔出神。

“万岁爷?”

胤禛回过头,将珠子放在桌上,起身。

“拿披风来,朕要出宫一趟,别声张。”

苏培盛愣了一下,忙道:“那可要备轿子,还是……?”

“备马!”


眼盲


时值年节将近,廉亲王府却大门紧闭,一派冷清。

就连门口积雪,也已是厚厚一层,无人打扫。

胤禛站在那里,五味杂陈。

内心深处,不止一次后悔对胤禩说过的那些话。

他知道自己的脾气并不算好,但在外人面前,也从来没有失态过,即便生母乌雅氏那般对他,他还能忍下那口气。

偏偏惟独面对胤禩,总是失控。

因为了解太深,知道说什么才能令对方受到伤害,所以不惜用最恨的话来达到目的。

不止自己难受,非要将那人也刺得遍体鳞伤。

只是那天看着对方脸色骤变的瞬间,心情不禁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难受。

“爷?”

苏培盛忍受着刺骨的冷风往脖子里钻,瞥了一眼旁边两个与他差不多的侍卫,再看着面无表情的主子,忍不住上前小声提醒了一句。

“你去敲门吧。”胤禛看着眼前的府邸,叹了口气。

当年刚开始筹划夺嫡时,他曾安排了粘竿处的人守在廉亲王府左右,以便随时打探消息。相比直接将眼线埋伏在其他人府里的作法,已是对那人一种无言的信任,后来在康熙四十七年左右,他又下令那几个人撤离,无须再看着,以致于那人十几天未来上朝,他是否吃好睡好,又或者在做什么,自己半点风声也得不到。

苏培盛应了一声,上前叩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是门房打扮的家仆。

那人是廉亲王府上的老人了,自然认得胤禛,见状不由吃了一惊,忙将门打开,战战兢兢上前跪拜。

苏培盛阻止了他,低声道:“主子是微服出来的,也不想你们王爷大肆相迎,别声张,我们自己进去。”

那人诺诺应了一声,将他们迎了进去,一面让人去通知管家。

当年在潜邸时,两家也时常互相走动,这座王府对于胤禛来说,无异于自己第二个家那般熟稔,他即便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

走至中庭时,便见廉亲王府世子带着管家匆匆过来,迎面拜倒。

“奴才弘旺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一二岁的弘旺半大不小,行礼的时候却是循规蹈矩,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起来罢,多日不见,你又长大不少。”胤禛看着他,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模样,他自小看着弘旺长大,又因胤禩的关系,将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宠爱纵容甚至比自己的儿子更多。

“有劳皇上垂询,奴才尚好。”弘旺垂手肃立,神色恭谨客气到了极点,反而带着一股疏离。

只是胤禛心中有所惦记,并没有去看他的表情,甚至连弘旺自称奴才,而非像平日那般亲昵地以侄儿自居,也未曾留意。

苏培盛却注意到了,他又偷偷看了弘旺好几眼,却发现这府里上至世子,下至管家,脸上都罩了股阴郁之气,面色不冷不热,显然十分不喜他们的到来。

“你阿玛呢?”又闲话了几句,胤禛忍不住问道。

“阿玛病了,刚吃了药睡下,怕是唤不醒。”弘旺冷冷道。

他如今对这位皇帝四伯,心里头只余下了腻味,想当年小时自己也常喜欢缠着他,跟前跟后,问东问西,那会儿四伯还没当皇帝,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好亲近,但对于他,却是真心疼爱的,弘旺失母之后,他更经常跟着大阿哥弘晖到雍亲王府里去小住,那拉氏对他同样视如己出。

只是这一切在十几天前都改变了。

那日阿玛自宫里回来,他像往常到门口迎接,迎来的却是盲了双眼的阿玛。

自那以后十数日,宫里头既没有派人来,阿玛也不用再去上朝,唯一一个太医,还是大阿哥叫的。

任他再鲁钝,也猜得出与皇帝四伯有关。

若不是朝廷有制度,不允许宗室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离开京城,他真想劝阿玛走得远远的。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不是继承王爵,享受荣华富贵,而是自己的阿玛能够长命百岁,能够看着自己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但连这样简单的愿望,现在也被破坏了。

思及此,弘旺不由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指甲陷入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身后的管家高明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忙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冲动。

弘旺深吸了口气,青稚犹存的脸上毕竟难以掩饰那样激烈的情绪,以致于胤禛在看到他的神情时马上察觉出不妥来。

“他怎么了?”胤禛微微皱眉,视线自弘旺脸上移至他身后的高明,立时发现二人举止之间都有些异样。

“阿玛没事,多谢皇上关心。”弘旺毕竟只有十一岁,再如何老成,也难以在胤禛这样的人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何况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冷淡和疏远。

“带朕去瞧瞧他。”

弘旺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弘旺!”

胤禛也沉下脸色,更坚信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眼看二人僵持起来,高明忙低声道:“大阿哥,您要替王爷想想。”

这句话一入耳,弘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止不住冷笑。

是啊,就算自己不同意又如何,他这位四伯不是常人,是九五之尊,他的话无人敢违逆,就连上书房的师傅也说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届时只消一句话,只怕整个王府要被抄家覆灭,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请随奴才来。”他转身就走,也不多看胤禛一眼。

奴才二字从他口中道出,清脆响亮,却分外刺耳。

胤禛看着他僵直的背和反常的行止,也没心思同他计较,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不安如涟漪般一点点扩大。

弘旺走在前头,在七弯八绕的回廊间行走,却并不是走向胤禩寝室,而是往着后院的方向。再走上一段路,缕缕香火的味道飘散开来,映入胤禛眼帘的,是一个背影。

地上的积雪被扫向四周,留出中间一大块空地,摆着一个香案,上面放了几盘瓜果和一个香炉。

还有一块牌位。

只见胤禩手里捻着香,朝那里弯腰拜了几拜,轻声道:“额娘,儿子不孝,今儿个是您的忌辰,我却不能亲往景陵拜祭。”

他顿了顿,轻轻一叹。

“也不知道您如今在哪里,只盼下辈子能投胎到殷实人家,平凡度日,快活一生。”

胤禛怔怔瞧着他的背影,一眼便看出这人虽披着大氅,却清瘦不少。

来时心里早已盘算过无数次,该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可到了跟前,却发现事先想好的措辞,一句也吐不出来。

脚步比思绪快一步做出反应,他正想上前也给良妃上一炷香,却突然发现骇人一幕,惊得他再也迈不开半步。

那人叙完话,拿着香上前,似乎想□香炉里,却不知怎的碰翻了香炉,只得伸手去摸,袖子一扫,连带着整个炉子都摔落在地,香灰洒了一地。

胤禩叹了口气,蹲下身,手一边往可能的方向慢慢摸索,终于找到滚至桌角的香炉,他捡了起来,里头还有些灰没洒尽,便将就着,将手中的香插了进去,回想着方才的位置,慢慢把香炉摆回原位。

与良妃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愿假手于人,连弘旺也被他远远地打发开去,独留自己,能够静静地与良妃说会儿话。

是以他也没有发现,在自己身后,还有几人看着眼前这副情景,早已红了眼眶,死死忍着眼泪。

弘旺浑身颤抖着,将嘴巴捂得死死的,才勉强将呜咽的声音压下去,他知道阿玛不愿意听到别人为了他的眼疾哭哭啼啼,竟也从没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他上前几步,特意发出脚步声,让胤禩以为自己刚刚来到。

“阿玛,您拜祭完玛嬷了吗?”

胤禩嗯了一声。“你过来罢,也和你玛嬷上炷香。”

弘旺应了,飞快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快步上前,从案上拿起香,说了几句话,又将香□去,方道:“阿玛,外头天冷,咱们进屋去歇着吧。”

伸手便要来扶他。

二人转过身,胤禛这才发现,那人双眼黯淡无神,自己近在咫尺,他却恍若未见。

禁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对方只是径自向前走,没有反应。

他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那人错身而过,慢慢往另外一头走去,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培盛忍不住低低喊出声:“王爷……”

胤禩一怔,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苏培盛的声音他听了数十年,自然认得出来,但苏培盛如今是御前的人,如若他也来了,那么……

“可是皇上来了?”他问道。

纵是多险恶的环境,胤禛亦未曾手足无措,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人的模样,他却脸色惨白,半晌,方颤着声音喊道:“小八……”

胤禩停住脚步,似乎并不意外听到他的声音。

只见他朝着胤禛的方向,弹下袖子,单膝跪地。

“奴才给皇上请安。”

手还没按在地上,便已被人双手扶住带了起来,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他的血肉里。

书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兄弟两人,各站一边。

胤禛难抑心中激动,贪婪地看着那人,却忍着没有妄动。

“小八,朕不知道你的眼睛,若是……”

若是早知道,他怎么还会忍住这十几天,狠心没来探望。

“皇上言重了,这本是陈年旧疾,奴才还该多谢皇上让奴才回家休养。”

胤禩脸上淡淡,没有过多的表情,却也感觉不到他在生气,仿佛坐在他对面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胤禛再也忍不住,几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将他紧紧抱住。

“小八,对不起……”

无数的言语化作这三个字,将这些日子以来未曾出口的话重复无数遍,难掩痛楚。

“皇上何必如此,您是一国之君,怎能给奴才认错,其实您那天所训斥之言,句句在理,奴才确实是恃宠生骄,也确实是……”

“不要说了!”胤禛加大了手劲,似乎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就会消失。

他终于明白,没了生母乌雅氏,他起码还有皇位,可如果没了这个人,自己还能剩下什么?

因为早已把他视作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毫无忌惮地将委屈和愤怒发泄出来,可是自己恰恰忘了,正是因为最亲近,所以对方受到的伤害会更重,若似乌雅氏那般偏宠幼子,又怎会将自己的孝顺和孺慕放在心上。

虽然明白,可也为时晚矣。

这人已经心灰意冷,双目失明。

“我会找最好的太医,将你的眼睛治好……”

胤禩道:“皇上既是来了,奴才正好有一言相求。”

胤禛也顾不得纠正他的自称,忙道:“你说。”

“奴才如今眼盲,也无法再佐理朝政,虽然皇上勒令奴才不得入宫,可奴才身上毕竟职务仍在,恳请皇上将奴才去职归去。”

胤禛脸色一变:“归去,去哪里?”

胤禩面无表情:“给先帝守陵。”

胤禛心中一痛。“我不会准的。”

胤禩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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