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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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还珠)-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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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兵出征,虽没亲上阵,可见多了死人,自也练出一身剽悍之气,怎会将隆科多放在眼里,只不过顾虑他身后的佟家,还有佟家对于老爷子的意义,方才有所顾忌。

隆科多不再答话,手心已经沁出汗来,却仍死死抓着长刀,不敢有丝毫松懈。

先皇驾崩的消息,早在宣读完遗诏,胤禩就命人暗中将乾清宫把守起来,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故而十四一无所知,否则早就冲杀进去,哪里还会在这儿揣度形势。

十四本想着胤禟或博定那边会派出人马来接应,却没料到至今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又冲进去以后,被康熙怀疑是居心叵测,不由有些焦灼难耐,胯|下战马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也跟着不安起来。

“十四爷……”平郡王讷尔苏驱马上前,低声探问。

还未等他说完,远处便隐隐传来钟声。

先是一下,再又一下。

直至后来,竟有延绵不绝之势。

胤祯倏地转头,望向钟声响起处,脸色煞白。

皇帝驾崩,必撞钟数下,以示国丧,举国同哀。

这钟声与平日报时的钟声大有不同,一听便知,故而隆科多也是大惊失色。

“爷要进宫去瞧皇阿玛,狗奴才少拦路!”十四回过神来,咬牙狠狠道。

此时天已蒙蒙发亮,借着微光,依稀能瞧见那张年轻的脸上扭曲狰狞的神色。

隆科多哪里还敢放行,一挥手,后面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也跟着围上来,双方形成对峙之局。

“冲进去!”十四不再犹豫,一声令下。

眼见就要上演喋血宫门的戏码,忽而闻听一声高喊。

“皇命在此,谁敢放肆!”

十四一震,抬眼望去,只见一队人疾驰而来,为首的人面色冷肃,一反平日温和,却正是廉郡王胤禩。

借着喊话的这一会儿功夫,胤禩已经策马奔至隆科多身前,勒绳止步,正对着十四一行。

“皇上有旨,命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胤祯入宫觐见。”

“胤祯何德何能,竟能劳动八哥出马!”十四嗤笑一声。

胤禩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重复了一遍:“皇上有旨,命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胤祯入宫觐见。”

“皇阿玛已经驾崩,又哪来的皇上?”十四面无表情。

“先皇驾崩,留下遗诏,命皇四子胤禛继承大统。”

十四愣了半晌,蓦地哈哈大笑。

“四哥好快的动作,令十四佩服不已!”

胤禩不理会他的嘲讽,从袖中拿出一方玉印,正是康熙平日里常用的印章,以此作为信物。“皇上口谕,宣胤祯入宫觐见。”

十四双目通红,盯着他咬牙道:“八哥,我也敬你爱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非得看着我死吗?”

胤禩暗叹一声:“十四弟言重了,你凯旋而归,本该盛大相迎,可如今先皇驾崩,诸事需要料理,故而只有我出来接你,随我进去给皇阿玛磕头请安吧。”

十四沉默不语,晨风扬起他的衣袍边角,带起猎猎声响。

他若就此下马进宫,意味着就此认输,接受胤禛即位的结果。

若是抗旨不遵,则成王败寇,只怕就算留下一条命,也要被圈禁到死,不得自由。

“新皇即位,大局已定,我携皇上口谕而来,尔等还不跪拜相迎,是想造反不成?”胤禩也不逼他,转而扫过他身后的人,一字一顿道。

讷尔苏一个激灵,看着十四毫无反应的沉默身影,又思及九阿哥那边至今毫无动静,怕是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是徒劳,反倒落下罪名,惹来祸患罢了。

这么一想,他暗自苦笑,下马跪倒在地。

“奴才接旨。”

他这一跪,后面不知所措的人马,仿佛一下子有了依凭,纷纷跟着下马,跪成一片。

余下十四一人独坐马上,分外显眼。

他从小到大,备受宠爱,一帆风顺,既无哥哥们被皇阿玛猜忌的历程,又无须战战兢兢看着他人脸色,更不曾如胤祥一般被圈禁十年,磨尽锐气。

在他身上,有的只是骄傲,属于天家的骄傲。

他曾踌躇满志,壮怀激烈,想着凯旋归来,皇阿玛龙心大悦,从此荣宠更上一层,指不定老爷子百年之后,遗诏上就有他的名字。

可惜,千算万算,一朝出走,回来已是风云变幻,改朝易代。

原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转眼却满盘皆输,面目全非,让他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胤祯抬眼望向天际,此时云层之间慢慢分开,露出一道金色光芒,恰如预示着新朝代的来临,也宣告着自己的失败。

愤怒,不甘,哀恸,自他的脸上一一闪过。

最后,归于沉寂。

下马,拂袖,跪倒。

“臣弟接旨。”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六,康熙帝崩,皇四子胤禛继,年号雍正。

────────

皇帝驾崩当天,是小殓,除了撞钟以示国哀之外,还要为大行皇帝穿衣戴帽,以便收殓入棺,皇子皇孙则要戴孝。

次日则是大殓,要将皇帝移入梓宫,还要让诸王大臣,宗室百官前来跪拜瞻仰,之后停灵于乾清宫,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家眷,皆要进行斋戒,二十七日内不得除服,不得嫁娶,百日内不得作乐。

满人入关后,推崇以孝治天下,对这些礼节看得极重,兼之又是皇帝大行,更不能出半分差错,这么数十天下来,人人已是双目红肿,喉咙沙哑,好点的也就是精神差些,下巴长了一圈胡渣,年纪大些的老臣,有些捱不住的,当场就随着先皇去了。

胤禛个性要强,又是想着以身作则,不落下让人话柄的机会,纵然他身体强健,也熬不住这么折腾,脸色苍白不说,双眼也凹陷进去,看起来颇为惊心。

“臣弟拜见皇上。”

胤禛放下奏折,起身去扶跪着的人,不悦道:“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这么喊吗?”

“礼不可废。”胤禩苦笑。“十三弟已被放了出来,如今正在慢慢熟悉兵部事宜,毕竟也有十余年未曾接触了,怕是一时之间不甚熟稔。”

“你办事,我放心。”

胤禛握住他明显消瘦的手,没有自称朕,反而低声道:“外人面前,倒也罢了,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就不能喊我一声四哥吗?”

不待胤禩说话,胤禛又黯然一笑:“我也知道,当了皇帝,他们个个都避如蛇蝎,动辄跪拜,但是连你也要这么对我吗,四哥这辈子在乎的人,也就是你而……”

已字还未出口,便被一只手掩住。

“皇上乃九五之尊,岂可说这样的话?”那人灼灼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胤禩被看得周身不自在,只得屈服。

“四哥……”他有些无可奈何,这人分明半刻之前面对诸臣,还是冷厉肃穆的模样。

苦肉计生效,胤禛转嗔为喜。“这就对了,你若私底下再喊我皇上,这帐少不得等以后我们再一块算。”

他说得隐晦,胤禩却听出弦外之音,禁不住瞪了他一眼,又见他神色憔悴,苦中作乐,终是叹道:“四哥日理万机,又要料理丧事,还请多加保重,这江山社稷,可都指望着您一人了。”

胤禛低低一笑:“也只有你会这么对我说。”

胤禩知他所想,便安慰道:“方才我进来时,苏公公还让我多劝劝你,除了他,还有四嫂呢,四哥身边,可不缺真心待你的人。”

先前梁九功暗中给胤禟等人递信,为的是保住自己的地位,结果到头来却错投了主子,胤禛念他伺候先帝数十年,战战兢兢,没出过差错,本想遣他将来去给先帝守陵,但兴许是梁九功自个儿心里害怕,当天夜里就悬梁死了,新上任的御前总管,便是原先那雍王府里的管家,胤禩方才所说的苏公公苏培盛。

胤禛面色一柔,正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传来苏培盛急促的声音。

“万岁爷,奴才有要事相禀。”

胤禩随即抽出手来,整了整衣裳,垂首肃立,胤禛笑睨了他一眼,方道:“进来。”

苏培盛急火火走了进来,趋前几步,看了看胤禩,欲言又止。

胤禩见状正想告退,胤禛却道:“八爷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能得咱这位主子说一句不是外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苏培盛虽知这两位爷自在潜邸就交情甚好,可如今一位当了皇上,却还相处融洽,就更让人欣羡了。

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他应了一声,忙低声道:“永和宫那边现下正闹着……连皇后娘娘也被赶了出来呢!”

那拉氏都被赶了出来,这事闹得估计还不小,先皇刚刚驾崩,新皇生母就开闹,想来想去,只怕也就是与十四有关。

胤禛心念电转,脸色已是沉了下来。
劝告
依照礼制,皇太后本应移居慈宁宫,但德妃只说永和宫自己居住多年,不舍别居,故而执意不肯,胤禛无法,只好由得她去,将永和宫依制改为太后寝宫,让皇后嫔妃等内命妇在此请安见礼。

此时的永和宫内静寂无声,宫人都被遣了出来,就连皇后那拉氏也站在门口踟蹰不前,双手交握,面色尴尬。

胤禛二人赶至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那拉氏见到他们,脸上立时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疾走几步上前见礼。

胤禩也忙向那拉氏行礼。

“里面如何了?”胤禛匆匆便问。

那拉氏面有难色。“这会儿怕是皇额娘心情不大痛快……”

胤禛皱眉,隐隐猜到端倪。“怎么回事?”

她苦笑道:“因着九弟和十四弟的事,问臣妾何时放人,臣妾只说自己身在后宫,这些朝廷大事一概不知,但皇上待手足亲厚,劝皇额娘放宽心,但皇额娘说……”

胤禛沉下脸色:“说什么?”

“说皇上不肯放了他们二人,所以大发脾气,将臣妾赶了出来。”

事实上乌雅氏说的是,皇上坐稳了皇位,自然要赶尽杀绝,刻薄兄弟。

但这种诛心之言,说出来只会让原本就脆弱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那拉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委婉言辞,饶是如此,仍旧让胤禛脸色越发难看。

本朝以孝治天下,新朝登基,丧期之后,自然要奉生母为皇太后,上徽号,且大赦天下,但这些原本算得上喜庆的事情,如今却蒙上一层阴影。

胤禛知道,他们母子二人的事情,像先帝宜妃这样的宫闱老人自然清楚,这些事情一闹,未必不是给对方看了笑话。

但他没想到,生母疼十四,恨自己,已到了如此地步,在得知十四被软禁的消息之后,竟连那拉氏也被赶到外面。

想及此,他只觉得一股怒气往上翻涌,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深吸口气,踏了进去。

胤禩跟在身后,心头不无忧虑。

前世他自然巴不得站在一边看笑话,当时皇太后当着众臣的面给胤禛难堪时,他还曾幸灾乐祸,想着能不能利用母子二人的恩怨去挑拨离间,败坏新帝的名声。如今时过境迁,却觉得胤禛与德妃的性格实在过于相像,皆是刚强之人,以致于亲生母子,竟落得恨不能不相见的局面。

此番会面,只怕又是一番风波。

往昔的德妃,如今的皇太后乌雅氏,正坐在殿中,见了他们进来,也只是冷冷一瞥,随即移开视线。

太后能如此,皇帝却不能,因此胤禛憋着一口气,也得先给她见了礼。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吉祥万安。”胤禩跟在后头,也随之行礼。

“你们还当我是太后吗,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吗?”乌雅氏面无表情,纵然站在面前的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在那双眼里,也看不见一丝温度。

胤禛强忍着气笑道:“皇额娘何出此言,大臣们上折子,说要给您上徽号,尊为仁寿皇太后……”

话未落音,乌雅氏已打断道:“这些都是虚名罢了,我一个快入土的人了,本该追随先帝而去,可如今,竟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胤禛敛了笑容,淡淡道:“朕难道不是皇额娘十月怀胎所出的儿子么?”

乌雅氏一滞,狠狠道:“不错,你是我的儿子,可十四也是,如今你得了皇位,富有天下,十四什么也没有了,你就不能放了他吗?!”

说来说去,还是绕到十四身上,他们母子之间,除了十四,仿佛就没有别的话题。

胤禛站了一会儿,顿觉身心俱疲。

且不说宗室里头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就凭十四之前掌握兵权的那些事情,此时此刻也绝不可能放他出来,何况自己只是暂时将他软禁在皇宫偏殿,并没有苛待于他,这当额娘的就如此迫不及待,认定自己对兄弟不好?

“皇额娘累了,您先好生歇息,儿子明日再来请安,您若喜欢安静,不乐意那么多人伺候,儿子就让人将永和宫的人手削减一些。”

乌雅氏一怔。“你这是想要囚禁我?”

她下意识就将事情往最坏的一面想。

胤禛淡淡道:“额娘想怎么认为,儿子阻止不了。”

说罢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乌雅氏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发抖。“忤逆!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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