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十六看着他们的背影,半天才转过味来,视线一扫,旁边那些年幼的阿哥们,也如他一般,或多或少流露出欣羡的神情。
只不过自己年纪大些,也学会了收敛,十六一整神色,朝母妃王嫔的居所走去。
莫说生在天家,就算是寻常百姓,又几曾见过这般溺爱孩子的父亲,都说严父慈母,弘旺自幼没了额娘,八哥多宠爱些,也是常理,只是父子感情如此融洽和乐的,却是不多见,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儿,可看八哥动作熟稔,也不像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的……
十六摇摇头,似要将自己心里头的羡慕一股脑儿甩掉。
雍王府。
“昨日皇上召见了八爷。”
戴铎见胤禛颔首,却不以为意的模样,便续道:“这次召见,皇上屏退左右,连梁九功也不得在旁,故而奴才也未能打探出密谈的内容。”
胤禛一怔。
这些年戴铎一手培养的粘竿处在各处都设了眼线,帝王身边守卫严密,胤禛不敢犯险,只让戴铎收买一两个职位不显的小太监,偶尔打探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罢了。
戴铎斟酌着道:“主子,万岁爷的身子眼见着不大好,这次还单独密见八爷,不知是否有何深意?”
胤禛没有作声。
戴铎越发胆大了些,笑道:“奴才对主子素来忠心耿耿,不作贰心,奴才也知道主子与八爷交情好,可兄弟归兄弟,怕若是八爷起了异心,觊觎皇位,也好早作打算……”
他屡屡在胤禛面前质疑胤禩,却并非真的活得不耐烦去挑拨兄弟俩的感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掌管粘竿处,听起来是一等一的心腹,可戴铎为人极聪明,现在便已做了长远的考虑:若是将来这位四爷身登大宝,粘竿处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自然更不可能暴露于人前,如此一来,自己还怎么功成名就,享尽荣华富贵?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主子面前立下大功,借此得到恩典,也好从幕后走至台前。
他躲在暗处多年,见惯了人心险恶,自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皇位在前却不动心的人,何况廉郡王胤禩,自太子废后,便是人心所向,明里暗里,曾有不少大臣表示愿意支持他,连皇帝也对他青眼有加,更不要说佟皇后娘家,当朝国丈佟国维,便是八王爷的忠实支持者,而他的岳家富察氏,也是满洲大家,世代功勋。
十四阿哥早就隐隐站在对立面上,此时又远在西北,纵有些小动作,也不稀奇,若是能拿住那位八爷的把柄,却无疑是天大的功劳。
“戴铎。”胤禛为了对心腹之人表示亲厚,私底下都是喊他们的表字,这次却直呼其名。“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戴铎心头一凛,小心翼翼道:“回主子,应有十多年了。”
“那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是分内之事,什么不是你应该过问的,廉郡王,就是你不该过问的人。”胤禛淡淡道,“他为人如何,我心中有数,你三番两次针对他,以前我念在你一片忠心,不与你计较,但若再有下次,也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份。”
戴铎终于知道他自作聪明,却给自己挖了坑,闯下弥天大祸。
任他心机再深,也不由慌了手脚,忙跪地磕头不起。“奴才该死!”
胤禛还未说话,外头已经传来下人的禀报。
“爷,八爷来了。”
胤禛瞥了他一眼,捺下心中厌恶,若不是现在还有用处……
“起来罢,待会别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戴铎如获大赦,忙谢恩起身,脸色犹自苍白未退。
遗诏
胤禩甫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头。
“希贤可是又手气不好了,别是把身家都押上了?”胤禩见戴铎脸色不好,打趣道。
戴铎此人有个小毛病,便是好赌,但所幸并不沉溺其中,每次下注的银钱也甚少,只是图个乐子,三不五时总要上赌馆转一圈。
戴铎打起精神,强笑道:“哪能呢……八爷此来,想必有要事与主子商谈,奴才就先告退了。”
“等等,”胤禩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递给胤禛。“这是十三在庄子上手抄的名单,说里面有些人,是他当年掌管兵部时,交好或提拔的,也许可用,希贤素来为四哥倚重,也一道看看吧?”
胤禛接过名单,瞥了戴铎一眼,淡道:“既是如此,便留下罢。”
戴铎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寒,只恨自己没法把刚才说过的话全塞回肚子里去,他一时急功近利,就让主子对自己有了不满之意。
这一想,便盼着赶紧将功折罪,此时胤禛正好看完名单,顺手递给了他。
他本是聪明之辈,不过几眼,就已看出不妥。
“这几人,皆不可用。”
胤禛皱眉。
戴铎看到他的神色,忙道:“十三爷此举,诚意拳拳,已然对主子表了忠心,只是这几个人,有些已经外调了别处,有些虽还负责京畿防务,却只怕已是投靠了十四爷那边。”
胤禩点点头,与自己料想的一样。
“四哥,其实京畿防务,皆在九门提督一人身上,旁的即便人手再多,届时京城九门一关,一时也奈何不得,等到大势成了定局,便……”
他没再说下去,胤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也只有如此了,老爷子尚在,容不得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大动作,我们这般经营已是不易。”
他缓了一缓,对戴铎道:“你先退下罢。”
戴铎如获大赦,应声离开,临走前下意识看了胤禩一眼,却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不由心头一跳,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待出了门外,才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回想着方才廉郡王意味深长的那一瞥,总觉得对方似乎瞧出什么端倪来。
诸皇子中,早年风光的,今日或潦倒或平庸,而八阿哥却能居高位数十年屹立不倒,必非寻常之辈,自己居然头脑一热,就三番两次在主子面前给这位爷下绊子,实在是有欠考虑。
这么一想,不由又出了一身冷汗,对先前失言之举,实在懊悔之极。
“昨日皇阿玛召我进宫,问我对储位有何想法。”
屋内只他们二人,胤禩说话也放开了些。
胤禛呼吸一滞。
戴铎密报此事之后,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还是没料到老爷子会如此直截了当。
“你如何作答?”
胤禩见他也如自己当时一般意外,叹了口气:“我能如何作答,无非是说不论谁做皇帝,定当肝脑涂地便是。”
胤禛拧眉。“皇阿玛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西北那边,可有何异状?”胤禩也想不通,却突然心念一动。
胤禛沉吟道:“如今大军还在跟策妄阿拉布坦胶着着,并无捷报传来,皇阿玛也没有下旨让十四回来的意思,若是圣体有恙,定不至于如此平静……”
皇帝的安康,维系着整个天下的太平,所以康熙的诊脉方子,向来是被严密保管起来,不会允许旁人轻易查看,如此一来,便少了一个窥探帝王身体状况的极好途径。
“先不急着动,以免一个不好落了把柄,可让隆科多那边密切留意京畿防务动向,若十四要派人回京,必然逃不过隆科多的耳目。”
胤禛嗯了一声,凝目去看胤禩,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事,微微一喟。
“记得当年你我比如今弘晖弘旺还要小些,一晃眼,竟也这么多年了。”
胤禩笑道:“可不正是岁月不饶人,再过几年,弘旺都能娶媳妇了。”
胤禛看着他眉目清隽儒雅,举止雍容沉稳,忆起前日里那拉氏曾与他说过,自富察氏去世之后,府里子嗣单薄,张氏虽然进了侧福晋,可毕竟出身低,这么多年来,胤禩一边忙着朝廷上的事情,回到府里还要处理内务,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若不是两人纠缠这么多年,这人府里怕是儿女都成群了。
心里终究存了一份亏欠,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
“你府里那两个人,还安分吧?”
他指的是先前进府的两名格格,章佳氏和郭络罗氏。
原本这二人是宫里指的,郭络罗氏还是宜妃远亲,饶是胤禩也要给几分面子,只是如今老爷子身体不好,顾不上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者胤禩不喜这两人刚进府便一边对弘旺曲意奉承,一边不将张氏放在眼里,故而也从未去她们房中过夜。
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一茬,胤禩皱了皱眉,方道:“嗯,尚可,四哥怎的想起他们来?”
胤禛有点不自然,踌躇半他晌。“你府中至今只有弘旺一子……”
胤禩扬眉,见他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有些好笑。
记得前些年,他也曾提起这件事,那会儿让自己再纳新人进府,说得好像要从自己身上割肉似的心疼,怎么这会儿倒是心怀愧疚了?
三妻四妾,子孙成群,对世人来说是值得欣羡,且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胤禩并不愿意过那种日子,且不说届时内宅便如老九府上一般,三天两头没个安静,即便是胤禛那般严厉的人,也阻拦不了旁人对弘晖下手,那个早夭的六阿哥,就是明证。
胤禩既当爹,又当娘,早已将弘旺看得心肝宝贝一般,虽不溺爱他,却也不容许旁人欺侮他,郭络罗氏的事情让他知道,若是将来府里进了人,又或者诞下一儿半女,到时候弘旺必然会立身不稳。
如果这样,他宁可府里冷冷清清的,即便子嗣单薄,有弘旺孝顺听话,也已胜过旁人无数了。
何况上辈子落得妻离子散,连家都保不住,他早就把这些看得很淡,心底深处,总觉得若终有一天重蹈前世覆辙,家人越少,自然牵挂越少,也犯不着让一大堆人跟着自个儿一块赴死。
这一番解释入耳,胤禛神色古怪起来。
他只当胤禩性喜清静,不耐烦内宅争宠这些事,却没想到他为儿子做出如此打算,不由心头微酸。
我和弘旺来说,哪个对你重要些?
这个问题在心中萦绕数遍,还是问不出口。
胤禛咬咬牙道:“自年氏入府之后,我也未纳过新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不明摆着跟对方说,自己是为了他么?
胤禩顿了顿,半晌才明白过来,眼底不由染上笑意。
这个人,或许多疑猜忌,却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
“四哥。”
“作甚?”冷硬而别扭的回应。
胤禩好笑,握住他的手,热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干燥而炙热。
胤禛一怔,下意识反手握住。
温润微凉,恰如其人。
这个人……
他舒了口气,略显焦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这个人,是要陪自己过一辈子的。
所以……
所以,偶尔在他面前丢个脸,说个实话,也是无妨的。
梁九功那边,却并不好过。
实际上,从康熙四十八年起,康熙的手就不怎么利索,奏折上的朱批有时候落笔无力,歪歪扭扭,以致于不得不找人代笔。
代笔之人,少看少说少问,非嘴巴严实之人不能胜任,康熙看中张廷玉的低调沉默,便找了他来。
然而今日,却未免有些蹊跷。
梁九功伺候在旁,没有帝王之令,自然不能离开,他看着康熙在御案上写了一半的东西,思索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弃了笔,让他召来张廷玉。
梁九功心中疑惑,却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出去传令,张廷玉两年来帮帝王草拟诏令甚至代笔朱批,早已习惯,可见了这么匆忙的阵仗,仍旧忍不住低声询问。
“梁公公,这是……?”
梁九功站在门口,摇摇头,声音低沉而急促:“张大人就别问了。”
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可是张廷玉来了?”
张廷玉不敢耽搁,忙道:“臣在。”
“进来吧。”
梁九功守在门口,看着张廷玉入内,又关上门,亲自守在外面,胸口微微起伏,禁不住暗自心惊。
清朝确立统治之后,鉴于前朝重用宦官,导致阉奴干政的种种混乱,便限制太监习字,且将宦官归于内务府敬事房管辖,严禁太监干预朝政,所以梁九功虽然算得上康熙跟前的红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太监。
先帝顺治爷时,曾宠幸太监吴良辅,顺治十五年,吴良辅与官员勾结涉贿,因先帝庇护而未获罪,结果新帝登基,立时以变易祖宗制度之罪被处死。梁九功一直记得这桩宫闱变故,是以将吴良辅的下场牢牢记在心里,纵然那些王公大臣对他礼遇三分,他也丝毫不敢僭越自己的本分。
只是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起来。
他虽目不识丁,仅仅能读出自己的名字,但在康熙左右多年,就算是猜,也能零零碎碎认得出一些字的轮廓意思,
便如刚才,康熙亲自提笔写下的几个字,他认得的就有“子孙”、“皇子”等。
这些字,并不罕见,平日奏折里间或也有出现,只是结合近日帝王的身体状况,神色举止,又接二连三召见廉郡王,张廷玉密见,却不得不令人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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