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瑾笑道:“老太太放心。孙女不过是喜欢这戏上的戏文而已,至于通篇,不过是外面的穷酸秀才写来,哄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家的谎话罢了。”
王夫人道:“二丫头,你看过这戏不成?这可不是你可以看的戏。”
贾瑾道:“什么看过没看过的,不过是听了其中的一两折罢了。而且,这戏,父亲曾经给我讲过。父亲说,这戏看着柔情蜜意,其实不过是通篇的算计。那有人死而复生的?人要是真的死了,三年功夫,早就成了白骨了,哪里还有活着时候的美貌?什么梦中良缘、什么夫妻团圆,都是骗人的鬼话,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可怕的故事呢。”
湘云是个爱热闹的,就催着贾瑾问什么样的故事,会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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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是个爱热闹的,就催着贾瑾问什么样的故事,会那么可怕。
贾瑾清冷的声音渐渐地响起:“《牡丹亭》表面上光鲜亮丽、甜情蜜意,它背后的真正的事实却是极悲惨的。世事险恶,看着不过是四个字,可是不曾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中间的可怕?”
贾瑾扫过贾母怀里的史湘云,淡淡地道:“刑部、大理寺及各地衙门,每年收到多少拍花子的案子,各地的捕快,每年又收缴到都是**之类的脏污物件,可是,还有多少姑娘家深陷泥潭,指望着家里人去救她们。
“就好比这戏上说的,什么样的病症会让一个好好的、没病没灾的人突然没了?其实想明白了,就很简单。这《牡丹亭》里说的很明白,那杜大人是外放做官的,又是携妻女上任,到了地方上,那是两眼一抹黑。只要这个地方上的泼皮无赖会钻营,收买上一两个在官衙帮佣的仆妇,就可以轻易地知道人家杜大人的事情。”
贾瑾看着黛玉,道:“这位杜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别无其他的孩子,可以说,得到人家杜小姐,就是得到了杜大人的一切,包括杜家的财产和杜大人为官多年经营下的人脉。这叫那些人怎么会不算计?”
黛玉从来是个多心的,自己的父亲也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虽然自己也曾经为父亲的宠爱高兴过,也曾经因为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又在家里的下人们的口舌中,担心过父亲会不在在乎自己。到了京里,自己也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自己的弟弟还在,若是家里不止自己一个孩子,父亲会不会就将自己留在身边了?
贾瑾还要说什么,贾母却不高兴了:“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让他们换支曲子来。”
王熙凤赶紧扶着贾母坐下,而戏台子上,又换了其他的曲目来。湘云就道:“老太太,还是老太太这里的东西好,可惜二哥哥不能来,不然,这些二哥哥一准爱吃。”
王夫人道:“好孩子,难为你记得你二哥哥。只是你二哥哥的身子还没大好呢,这螃蟹又是发物,对你二哥哥的伤势不利呢。”
湘云道:“都说二姐姐是个精细能干的,怎么二姐姐没有给二哥哥准备吗?”
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子,道:“云妹妹这就错了,你二姐姐可是事事周全了呢。就是宝玉那里,也早就准备了像野鸡脯瓜子和莼菜汤,都是宝玉爱吃的。据说,那莼菜,还是用快船走海路,从西湖经钱塘江,星夜兼程送来的,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不得宠的一年还摸不到一回呢。”
湘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个二姐姐的权势还真的不小,居然能弄到正宗的西湖莼菜。王夫人也来了兴致,西湖莼菜汤,还是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南面的时候,才偶尔吃过那么一两回,自从自己出嫁以后,就额外想念这莼菜汤的滋味。贾母也来了兴致,自己也是多年没有吃到这个西湖莼菜了,当即就吩咐下面也做一份来。
王熙凤道:“老太太放心,都有。二妹妹准备得可齐全了,一会儿就上来。宝玉因为不能吃螃蟹,二妹妹还特地送去了基围虾呢。”
贾母听了,便点点头,道:“二丫头样样都好,就是太像她父亲了,性子倔。老大家的,你也该多留留心,多注意些个,二丫头的大事情也该准备了。”
邢夫人被贾母点了名,就起身了,等贾母话语一落,便道:“老太太,我们老爷正在给徐丫头看人家呢。徐丫头的年纪大些,总要忙过了徐丫头的,才好忙二丫头的呢。我们老爷说了,二丫头的福气好,就是多留两年也是好的。二丫头如今已经是郡君了,将来怕是会有大出息呢。”
王夫人听了,心里是直冒酸水,自己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却只能委委屈屈的进宫做宫女,然后一步步的往上爬,如今不过是太子殿下跟前的一个没有正式名分的侍妾。而大房的二丫头,不过是被抬上来的嫡女,如今上了宗谱不说,还领着朝廷的册封和俸禄。如今看大房的架势,怕是要奇货可居,将这二丫头送上更高的位置,那自己的女儿元春可怎么办呢?如今太子正年轻,就是将来二丫头年纪到了,纳她做侧妃,也是不可能。
王夫人盯着贾母与邢夫人的一举一动,在心里狠狠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该好好计算一番了,这个大房的唯一有能耐的人就是这个二丫头。当初二丫头还样样不显的时候,自己一人就将大房的贾赦邢夫人压得死死的,就是贾琏那个大房的嫡子,也不顾名声,小夫妻二人一起给自己打下手。可是二丫头出头以后,三下五下就夺了自己的权,将自己手里的荣国府的钥匙账册都拿了去。如今自己这个二太太还要看王熙凤这个小辈的脸色
王夫人这么想着,面子上还是端着一副笑脸,跟着贾母说话。而徐静芝和黛玉二人却牵挂着贾瑾说的话,那《牡丹亭》后面到底有什么故事,让这个大房的二姑娘贾瑾如此忌惮?两人悄悄地挪到了贾瑾的边上,缠着贾瑾,要贾瑾详加说明。
贾瑾道:“那些泼皮无赖只要通过他们收买的帮佣,就能对那位杜姑娘下药了。有些**,下得少了,就会让人昏昏沉沉任人摆布,下得多了,就会让人看上去跟死了一样,完全感觉不到气息。杜大人和杜夫人没了唯一的骨肉,伤心之下,又怎么会想到其他?那些贼人只要等杜姑娘下葬以后,趁夜扒开坟茔,将解药给杜姑娘喂下,不就行了?”
徐静芝道:“只是我不大明白,不是说,贫不同富斗、民不同官斗吗?那些人怎么这么大胆,居然算计一方父母官来了。”
贾瑾道:“不然怎么说江浙一带的有许多的人等着出缺,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丞,都有七八个人愿意等着,而有些地方,就是知府知州,人家都不愿意去呢?不就是因为江浙一带不那么乱吗?像有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很多地头蛇不但是当地的大财主,还圈养护院打手、乃至死士。不但偷税漏税,还盘剥小民,私下买卖官田、矿藏。只要他们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若是他们不能将官员收买下来,成为他们的傀儡,自然就会想方设法,拿捏住那些官员,或者,干脆杀了对方。”
徐静芝吃惊地捂住了嘴:“这、这不可能吧?哪有这么猖狂的人哪?”
贾瑾道:“怎么没有?我可是听说吏部每年都会出来好些档案,上面记载的就是那些死在任上的官员,而且死因也是千奇百怪,有惊马的,有急病的,还有什么马上风的,总之,名目多的让人眼花缭乱,而且很多还经不起推敲。”
徐静芝道:“怎么会经不起推敲呢?”
贾瑾道:“当年有一位鲁姓官员,本来是京里的某家世家的旁支庶子,自幼害怕马匹一类的大型的牲畜,你说他会去骑马吗?连马背都上不去、出入只能坐轿子的人,又如何上得马匹,又如何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快疾驰,以致马失蹄而落下山崖?”
徐静芝愣住了,黛玉道:“那么这位鲁姓官员又因为何事而被害?那个地方有强梁吗?”
贾瑾道:“那里曾经有个不小的铜矿,在这位鲁大人上任之前的近十年里,铜矿的赋税,逐年递减,朝廷几乎收不到当地的税收。鲁大人到了当地以后,多次明察暗访,小心求证,才知道,原来是当地衙门里有一皂隶,伙同刑名师爷和当地的富户,私自将出产的铜矿石运出去卖掉,中饱私囊。同时欺骗当地的百姓,说是朝廷的赋税重,所以没有结余。百姓们信以为真,对朝廷委派的官员都不相信,最终导致了大批的百姓为了活下去,沦为奴仆或者是上山成了盗匪。”
徐静芝道:“那么,那个皂隶和他的帮凶呢?”
贾瑾道:“又能怎么样,盗匪一旦横行,那几个小人又能保全了不成?他们自己成了盗匪们的祭品不说,而他们的财产,成了盗匪们招兵买马的薪资。至今,那里还乱着呢。”
黛玉听了,低下了头,一个铜矿,就能惹出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自己的父亲守着盐政、守着扬州这个盐商云集的地方,是不是也是如此危险呢?
徐静芝道:“如此看来,这《牡丹亭》里的杜姑娘也是这样一个被算计了的官员家的姑娘了?”
贾瑾道:“是啊。你想,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没脸没皮地做起了那样的梦来了?想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姑娘家,除了自己的祖父去、父亲和自己的兄弟,何尝见过男的了?就是我想见我父亲,也要到晨昏定省的时候才能见到呢,更别说其他的了?”
黛玉眼里额外地惊慌:“这么说来,那位杜姑娘做梦,也是被人算计了?”
贾瑾道:“不错,我认为,是那些泼皮无赖通过帮佣仆妇,给人家杜姑娘下了要,作弄了人家姑娘,或者是干脆糟蹋了她。那个姑娘又惊又怕,为了名节,自己选择了服毒自尽。不想,反而中了圈套,整个人都落进了魔掌。”
黛玉和徐静芝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思索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两个人越想越怕,尤其是黛玉,以前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自己被父亲远远地送进了京里,心里总是有些不满的。自己热孝未过、母亲甚至还没有做周年,自己就不得不背井离乡,连守孝都不能。自己背地里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却从未想明白父亲送自己离开的真正的原因。如今听了二姐姐的这番话,自己明白了,自己若是不离开,这杜姑娘在背后经历的那些悲惨的事情,可能就是自己的未来。
徐静芝低头想了半天,道:“若是二妹妹说的是真的,那么那杜姑娘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了。她一个女儿家,手无寸铁,力气也小,还不是任人摆布?逃又逃不了,又无人知道她的消息,也不会有人来救她。那……”
贾瑾道:“不错,虽然这样的话不应该是进我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的耳朵的,但是,那位杜姑娘有可能被那些人当做玩物一样,任人玩弄,运气好的时候,可能只是挨一顿毒打,运气不好,就可能被人欺负。”
黛玉有些茫然,她年纪小,还不知道那些落入狼窝的女孩子的悲苦的命运,却也知道,这绝对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悲苦的命运。但是徐静芝的年纪却不小了,加上经历过坎坷,自己也知道些事情,当即就变了脸色。
沉吟半响,徐静芝才道:“怨不得,那杜姑娘最后要去找自己的父亲了,连死也死不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也只有想办法向父亲求助了。”
边上探春和惜春两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了多少,探春道:“若是她真的想死,别人还拦得住她不成?白白的丢脸,失了名节不说,还连累家族的清誉。”
徐静芝道:“三妹妹,你还真是孩子话,你可知道,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寻死,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且,那些人既然胆敢算计杜姑娘,将杜姑娘偷出来,成为他们的玩物,就不会算计杜大人和杜夫人吗?”
探春道:“那么,后来的金殿求情是怎么一回事情?不是说,那杜丽娘的丈夫又中了状元吗?”
贾瑾道:“三妹妹真是孩子话,中状元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外面又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就为了金榜题名,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只能遥叹无缘。别人就不说了,当初的苏轼,不就是因为年轻,而同状元失之交臂吗?就是姑爹,不也是因为年轻,而只能屈就探花吗?珠大哥哥那么用功,还不是只中了秀才,就因为心力耗尽,而撒手人寰?”
贾瑾的声音并不低,但是却结结实实地落入了李纨的耳朵里。李纨自从嫁过来以后,就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丈夫借口要读书,却又宠着那几个通房,婆婆天天找自己的麻烦,丈夫没了以后,家里更是当自己不存在,老太太是看着兰儿的份上,对自己和颜悦色,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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