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行礼,谢过贾母的关爱,各自领了嬷嬷丫鬟们告辞,浩浩荡荡地穿过穿堂往大房而来。
“二姐姐,前天宝玉又被二舅舅罚了,听说是书背出来了,却都是一知半解,二叔给他讲的他记下的不足一半!昨天老太太也借有事免了我与三妹妹四妹妹上学。”
“虽然这话不应该是我说的,可我还是要说老太太在大事上有些不着调,尤其是关系到家族兴衰的大事上更是糊涂。宝玉明明天分极好的,偏偏被她老人家宠坏了,一听说读书就耍赖,长期下去,怕是生生废了,二叔有意管教,还挨骂,二叔若是坚持,就拿孝道逼迫二叔让步。还有环儿,一样是二叔的儿子她的亲孙子,不理不问不说,还不让环儿去给她请安。宝玉三岁的时候就有大姐姐启蒙,环儿如今都四岁了,之前连书都没有摸过,跟别说读书写字了,父亲母亲曾经提过,却遭来一顿好骂,还被下人们笑话,到如今也就我们姐妹给环儿送过书。这样下去,这座荣国府还不分崩离析,骨肉相忌?”
“没有人劝过老太太么?”
“怎么劝?当初珠大哥哥刚刚中了举,又和大嫂子新婚燕尔情深意重,大嫂子进门才一年就有了身子,那二太太见不得珠大哥哥心疼妻子,一连塞了四个通房过去。本来珠大哥哥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加上读书进考场最是辛苦,珠大哥哥不让那几个通房近身,二太太就可了劲儿地折腾大嫂子,说大嫂子嫉妒不贤,连老太太也帮腔,于是珠大哥哥的身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掏空了,后来更是出了贡院就昏迷,没多久就没了,若不是大嫂子还有个兰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这也太过了。府里没人说么?”
“这贾家荣宁二府只有东府的敬大老爷是进士,不过敬大老爷很早就不理事了,又搬出了城清修,东府又人丁稀少,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族里知道些个的,好比家学里的老太爷,位卑言轻,又极少来府里,又能如何?珠大哥哥没了以后,老太太二太太只说珠大哥哥是读书熬坏的身子,丝毫不提自己的过错,便纵容这宝玉,由着他不读书也不规矩。还有,先大太太,父亲的原配我哥哥的生母是由老太爷做主聘进门的,而不是老太太看重的娘家的侄女如今王子腾大人的妻子,因此,老太太并不喜欢先大太太,倒是很喜欢二太太。先大太太也是出生书香,管家也好规矩也好都是顶好的,她在的时候,可没有叫过一天的穷,事事都妥妥当当的。可自从先大太太走了以后,那边二太太当了家,却是隔三差五的说没银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指不定这位二太太私下落铜拿着公中的银钱做私房。偏生有老太太护着,大家猜测着,二叔从小在老太太跟前大的,老太太心疼小儿子,觉得父亲已经袭了爵,不如让二叔他们多攒些银钱防身。”
“这……二姐姐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这些都是府里的私事不是么?”
“即使我不说,妹妹迟早也会知道的。何况这也是闺阁教养的一部分,老太太对妹妹的规矩教养也不太上心,当初打算将妹妹和宝玉放在一间屋子里也好,迟迟不给妹妹派嬷嬷也好,可见她老人家不过是嘴上说说糊弄姑爹而已。你我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千金,将来也是给人家做正房的,既然老太太不教你,少不得由我将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一让妹妹知道,让妹妹心里有个底,妹妹也不妨多看多听多想,但是不要说与别人,自己慢慢琢磨着,将来出了门子也不致于吃了大亏。”
黛玉应了,后面的几个嬷嬷也相互打了眼色。黛玉沉默片刻,方才迟疑道:“二姐姐说,赵姨娘当初不但容貌好,言谈、举止、品德样样出挑么?可我怎么觉得她有些粗鄙呢?”迎春笑笑:“那么汉初开国名臣一代良相萧何又为何自污呢?”黛玉恍然大悟。这时已经到了大房,迎春拉了黛玉去见邢夫人,邢夫人正在王熙凤的伺候下用饭,见姐妹二人来了连忙招呼着二人坐下,迎春笑嘻嘻地接过王熙凤端过来的小馄饨,黛玉见了,也要了一份小馄饨,陪着邢夫人用了饭,又上茶果,迎春道:“还是母亲这里用得舒心,老太太那里的太甜太软了,总觉得腻腻的。”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哎呀,母亲,能吃是福不是么?何况老太太看我吃得欢,也能多用些,这也是孝道,不是么?”
“就你理由多。这两个是谁?怎么看着眼生?”
“这个是晴雯,那个是紫鹃,都是老太太新给我的丫头。”
“这样,姑娘身边的嬷嬷是宫里来的,多跟着学学,也是你们的造化,明白么?”晴雯紫鹃两个连忙应了,邢夫人又赏了荷包,见时候不早,叮嘱王熙凤不要忘了林黛玉的私祭物品,就让王熙凤退下,又嘱咐迎春黛玉两个注意身体,方让姐妹二人回去了。
迎春进了正房堂屋,请了嬷嬷们坐了,又让丫头们进来,叫过晴雯紫鹃,介绍道:“这是晴雯和紫鹃,是老太太新给的丫头,在我们屋里算二等,昨儿个来的那八个丫头算三等。晴雯,既然你针线好,先跟着百枝多学着些,针线上的东西多问问嬷嬷们,送进宫里的物件绝对不能马虎,有空多学着打理。紫鹃,你跟着连翘,老太太说你好,不过到了我这听泉小筑,就要守规矩,有空多学学《女诫》什么的,把男女大防给我刻进骨子了先!我也不管你们原来打哪里来的。不要看宝玉这么大了还在内帷厮混,就以为女儿家的屋子可以让人随便进,若是犯了,自个儿到后面院子里跪着去!你们也一样。”众丫鬟连忙躬身应了,芰莲端过一个大托盘,上面有好些荷包装了首饰什么的,迎春照例,赏了晴雯紫鹃两支金簪子两支银簪子、金银耳塞子各一对、金银耳坠子各一对、金银手镯各一对,八个小丫头金银簪子各一支、金银耳塞子各一对、金银手镯各一只。又请嬷嬷自第二日起教导她规矩礼仪,顺便帮忙注意下丫鬟们。嬷嬷们自然答应,晴雯是个直肠子,况且已经听说过迎春屋子里的丫鬟们只要好好做事,等大了,能有不少银钱做私房,还有赏赐,更好的是能放出去做良民,自己无牵无挂地进府,除了一个认的哥哥,也没什么人有瓜葛,如今又有宫里的嬷嬷能请教,自己多学着点,只要安分守己的,将来求了姑娘也能混个好结果,自然加倍用心。紫鹃是家生子,原本就奉贾母之命,除了伺候迎春之外,还要将大房的事情回禀贾母,如今看这架势,紫鹃不禁心里发酥,只得硬着头皮领了赏。
迎春命众人散了,自己进得屋来,上了临窗大炕,准备给林如海写信,百枝取来纸笔又退下,独留金嬷嬷在卧房伺候,洪嬷嬷守着书房,崔嬷嬷照应黛玉去了,白嬷嬷在外间一面喝茶一面和陈嬷嬷说话,百枝领着几个小丫头坐了脚踏做针线,连翘领着晴雯和紫鹃穿过后面的东小院,去了仆役房,给晴雯紫鹃挑了间屋子:“我们姑娘和林姑娘的丫头们都住这里,姑娘的院子除了姑娘住着,也就只有有头有脸的嬷嬷们能住,就连陈嬷嬷、吴嬷嬷、步嬷嬷也都住在东小院里,我们这些丫头,除了当值的,都住这里,就连茈茹姐姐百枝姐姐也不例外,你们都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两人一间,每间屋子都不大,里面的陈设都一样,高低床一架,高几一只,脸盆架子一只,脸盆四个,绣架两副,凳子两个,箱子两个。你们自己决定谁睡上铺,谁睡下铺。”又招呼小丫头帮忙打水。晴雯紫鹃连忙将屋子收拾干净,又换了衣裳,方才上迎春的屋子伺候。
到了未时末,贾赦贾琏也都早早地回来了,邢夫人的正房堂屋早就收拾妥当了,贾赦邢夫人夫妇、贾琏王熙凤夫妇、迎春、黛玉、贾琮都坐了,就连东套间了也设了桌椅,请了宫里的四位嬷嬷还有陈嬷嬷吴嬷嬷步嬷嬷及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入座。酒至半酣,邢夫人笑呵呵地说:“真真是……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们迎春是郡君了,还有珠冠朝服,除了俸禄米粮,还特别增给了花粉银,这这……”
王熙凤也酒意上头,红着脸,笑道:“可不是,太太真是好福气。妹妹这么能干,还不是太太教养有方。”倒是贾琏叹了口气:“可惜了,部里都说若不是妹妹庶出,这位分还能往上再升一升。”
邢夫人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怎么还能往上升?”
贾琏晃了晃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些,方道:“太太,不管怎么样,之前太子妃生的嫡皇孙才过了洗三还没能上玉牒就没了,如今这位皇孙若真能养大,那就是皇长孙!妹妹若不是因为庶出的关系,怎么会屈就郡君呢。毕竟顺王爷最疼爱的大姑娘因为庶出也只封了县主呢,她可是皇家骨血,妹妹怎么能越过她去?”王熙凤声音亦有些低落:“说的也是。毕竟是救了皇长孙呢。妹妹若是嫡出,说不定就是一位县主,老爷的爵位太太的诰命说不定也能升一升,就是我们出去也能跟着更体面些。”
贾赦打了个酒嗝,道:“这个……我请了白云寺的觉远禅师算过了,觉远禅师说我们迎春的命格好,只是出身不够有些妨碍,不然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兴家旺父。我已经跟东府的敬大哥说好了,今年祭祖正式开了宗谱,将二丫头记在琏儿他娘的名字底下,另外觉远大师还送了个‘瑾’字给我们二丫头作大名,相信我们二丫头将来能出头人地光宗耀祖。”
“老爷,我母亲的祭日比妹妹的生辰还早一天呢。”
“死者产婴也不是没有,何况只隔了一天。横竖你母亲是难产没的,以后有人问,就说因为死者产婴,二丫头才被邱姨娘抱去养的,之前邱姨娘生的孩子打落地就没了。”
贾琏低声不语,王熙凤也不敢开口,邢夫人倒是觉得痛快,自己进门的时候,那邱姨娘可没少折腾,如今迎春记在了贾赦原配的名下,与那邱姨娘不相干,横竖自己要给先大太太行礼的,能抹去邱姨娘的痕迹,自己也很开心,因此开口道:“可不是,我们迎春当然值得最好的,要不是我进门晚了,我倒愿意将二丫头记在我的名下呢。”
王熙凤也凑趣附和道:“可不是,说起来这府里满打满算就妹妹和林妹妹可人疼。而且妹妹能干又能体贴人,在我们家里可是头一份呢。”说得众人都点头附和,众人又高兴起来。迎春又添了一杯酒,道:“父亲,我想做场法事。”
贾赦喷出了口中的酒,奇道:“好好的,你怎么说起这个?小小年纪的做什么法事!”
“这次进宫之前我就梦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蓬蓬的披风,似乎是毛皮做的,也不说话,就是笑盈盈看着我。这个女子老是让我觉得面善,却又记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这次在清凉殿的时候也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动的,可是恍惚又看见那个女子对我笑,等我回过神来,皇长孙已经哭个不住了。我想该不是承了那女子的恩情,才有了这场富贵,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也想尽尽心,以表谢意。”
王嬷嬷听说迎春形容那黑衣女子的衣着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身,待迎春话音一落,赶在贾赦之前开了口:“敢问二姑娘对那女子的衣裳有什么映像?”
迎春迟疑着说道:“我记得不大真了,好像领口这里有三个有点圆圆的会反光的扣子,袖子上也有,不过不是圆的。”
“可有口袋?”
“倒是有一个方的,中间也有个不太圆的会反光的扣子,上面是中空的三角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真像是一个方口袋被拎在她的左手上。”
“二姑娘,那是我们太太,是我们姑娘的母亲,您的姑妈!那件大毛的黑披风是我们太太进门的时候,我们老太太赏的,是我们太太最喜欢的衣服之一。我们太太常常左手拎着那袋子跟我们老爷出门。只是有一年,我们太太穿着这件披风出去赏雪,不小心滑了一跤,生生掉了一个成了型的男孩,我们太太每次见了那件衣裳就直掉泪,后来这件衣裳就被收了起来,再也没见我们太太穿过。那件披风上有五个用黄金打的嵌了莲子大的珍珠的梅花扣子,手袋上也有一个这样的扣子。”
贾赦虽然有些膈应,可那是自己嫡亲妹妹,且依照女儿的说法,还真托了妹妹的庇佑。因此贾赦摸了摸胡子,道:“难怪二丫头说林丫头和她有缘呢,可见真是四妹照应着。只是四妹已经出嫁了,在我们贾家的祠堂家庙里做法事也不妥当。当年四妹在家的时候,就曾经几次去法喜寺烧香,不如去那里订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林丫头在我们家住着,怕是不能守三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