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几句,大家都是官员子弟,消息自然也是灵通,想必,余大书生寄居在林家事情不但被人知道了,并且还被人拿出来打趣了罢,说不定,那些说难听点儿,连他如此为林家卖命,为不过是要林如海属意他,好顺利入赘林家话都说出来了。
虽然单说入赘这事儿,在邱凌看来倒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想必,在这个年代,特别是对余瑜这种循规蹈矩人来说,这总归不是什么很好话儿,甚至可以被算成侮辱一般意思了吧?再加上此话竟然隐隐有诋毁林如海恩义和黛玉闺誉意思,更是叫人咽不下这口气了。不然,这书生何至于抑郁成这个样子呢,那他此次前来,就是要同林如海剖白心意,更过激点便是想辞别他离开林府另立门户么?果然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吧,因着家逢巨变反而自尊心更强吧,怪不得林如海一直都没有提过要收他做养子什么,更没有做过什么把黛玉许给他暗示,看来,果然是有原因。
她如此想了一会儿,虽然不敢笃定,也觉得大约**不离十了,但因他由此一问,还是决定先照实回答,左右时间也还够,且看这书生到底是何意再做打算。
果然,那余瑜听了邱凌故事,自己若有所思,良久方才缓缓道出了自家抑郁之事,虽然还是依着他那个惯常说话样子,诸多隐喻,并未明言,但邱凌连听再猜,也知道了个大概,事情真相果然正如她所猜想一样,还是个“枪打出头鸟”故事。
因着月前余瑜同甄庆霆一起入了那子监之后,虽然是后入学,但联句作文,偏偏都出类拔萃,早有那先入学看着两人不顺眼,故意为难,自然说什么都有,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甄庆霆因着家世相对过硬没有落下什么大口实,余瑜身份本就有些尴尬,便成了那起子只为来监里混日子等着爹妈捐官作罢人靶子。
起先他还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君子原则无视之,后面终于有人说起了“鸠占鹊巢”那等混账话。他虽气得半死,但还是拉住了盛怒之下欲为他出头甄庆霆,以秋闱将近,不宜生事为由好说歹说把甄庆霆劝回家去了。只是他也是血气方刚年纪,此事虽劝得了好友,忍得了半时,却终究过不了自己关,一路走一路还被同窗们从背后指点,他那一口抑郁之气终于还是充斥于胸,便一路奔回家,直接奔着林如海书房就冲过来了。
邱凌听罢,已知其意,看了看天色,也是该离府时候了,不然可能就赶不上晚饭了,因轻轻丢下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余瑜一个人站在原地,听了此话,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撒心,那抑郁之气已去了个七七八八了,方欲道谢时,却哪儿还找得到邱凌影子,他兀自茫然若失地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便缓缓地回房,照旧在晚膳前翻开一册典籍,只是直到林如海吃了酒宴回来,那一页书却依然摊在那里,并没有翻过去。
正文 29、小住
邱凌在林如海书房同余瑜说了几句话,因看着天色已然不早,料定是等不到林如海回来了,便将那呆愣愣小书生一个人撇在原处,自己径直走了。
她到了厅中,果见林安家还在陪着赖大家闲话,那赖大家坐端端正正,正兴高采烈地同林安家说着什么,林安家含笑认真听着,还不时插上一两句话,两人一副言谈甚欢样子,倒也没有久等之下不耐烦意思。
见了此情景,邱凌顿觉心中大安,愈发觉得这林安家果然不愧是她同黛玉、王嬷嬷几人亲自选出来管家媳妇,倒也真是个会做事儿。看她那样子,自做了管家娘子,倒比之前显得沉稳了些,想是经手了具体管理实务,再如旧日一般沉不住气显然已经不中用了,这林府事务说不复杂,但怎么说也是有百十口子人,光是些茶米油盐、鸡毛蒜皮小事儿就已经够折腾人了,这个也就二十郎当岁媳妇子倒也没怵什么,几个月下来,倒也还算是称职。
只是这林安媳妇厉害之处,本来就在于为人伶俐,嘴巴活泛,是极利外交意思,可惜因林府没有女主人,黛玉年纪还小,平日里同其他府中往来倒也不多,只有开始时甄氏偶尔会过来,现今秋试在即,她也没有那个闲工夫过来说话儿了,故而林安媳妇这般好口才,倒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好容易赶上赖大家来了,有个说话儿人,自然是相谈甚欢,竟然连她来了都没发现。
邱凌便含笑站着听了一会儿,听她们谈论却又同方才赖大家与自己在马车中不同,想必两人都是当了娘,说最多无非便是些育儿经之类安全话题,既不显得生分,又绝对放在哪儿都挑不出什么来,不由得暗道这两人果然不愧都是主人家器重管家媳妇,自然是有她们独到之处,不说旁,单说这说闲话能说到如此有分寸地步,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故而她也不再疑虑,径直过去笑着道:“两位嫂子说甚么好话儿呢?说到这般开心,可有甚么喜事?”这原本不过是个寒暄话儿,那两位却一齐打趣儿笑道:“看这妹子嘴儿巧,多早晚谁讨了你去,那才是喜事儿呢。”说得旁边婆子也笑起来,还有那素日里话多又自恃同她关系好趁机嚷道:“就是呢,秋姑娘眼看着也到了说人儿岁数了,两位嫂子有合适可给留意留意了,有好趁早儿就定了,好多着呢。”
她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邱凌也跟着一笑,并没当回事儿,等大家笑过了,便回头叫了两个小丫头帮忙拿东西,顺势同众人辞了行,跟着赖大家一起出了门,林安家赶着送出门儿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对赖大家陪不是,客套着什么可巧儿今儿老爷晚归,要嫂子白跑一趟什么,俨然已经完全是个管家娘子范儿了。邱凌料想她同黛玉去贾府上这几天,把林府交给林安家打理,应该是没什么不妥当了,便放心地搀着赖大家上了车,一路往贾府而去。
路上少不了还是继续随便闲话几句,赖大家因方才同林安家聊得高兴了,便接着那个兴头儿同邱凌继续聊起来了,正说得高兴,就听见赶车一阵惊呼,还没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坐着车身忽然一震,跟着往旁边一歪,两个人顿时失了平衡,邱凌反应还算快,一把抓住了旁边抓手,赖大家却慢了半拍,身子一歪,一头撞到车棚板子上,登时痛得“哎呦”一声伏在了车身上,邱凌也险些撞上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急忙查看赖大家伤得如何时,见她头上虽然已经撞了一个大包起来,看着自然很是吓人,但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赖大家扶着头,靠着邱凌缓了好一会子,才总算缓过劲儿来了,少不得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想看看那罪魁祸首是谁?两人往外看时,却见对面也翻倒了一辆车,里头东西倒了一地,几个车夫小厮在捡拾整理,竟没有人来问一声儿这边可撞伤人没有,赖大家不免更气,她在荣府里是说一是一管家娘子,早比寻常人家主子更显得岑贵,这时哪里还忍得,正欲发作时,旁边却恰巧有一个锦衣公子下了马,听到这边动静,想是一回头便正见了赖大家愤怒脸,便满是歉意地道:“真是对不住了,这位大娘可还安好?”
邱凌在赖大家身后听了这声音,不由得心中一震,再循声往那边一看,忍不住立刻打了个激灵,这不是北静王府水二公子么?他怎地在这儿,感情那马车是他们家,现下虽然还不知道这回两车相撞是谁责任,就怕搅合不清楚,弄得个没完没了了。因恐误了回贾府同黛玉汇合时间,她便轻轻拉了拉赖大家,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那赖大家虽然没有见过这水二公子,但也是个见多识广有头脸管家媳妇,看了水二那言行举止已经知道此人定非普通人家,又听邱凌说了是北静王府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怨气,硬生生将满腹怒火转为客套微笑,寒暄两句之后便恭敬地告退了。
幸而她们马车还算结实,被这么撞了一下倒也没有当场四分五裂,看这个样子还能支撑着回去荣府,邱凌这才松了口气,小心扶着赖大家在车中坐好,转过身时,却见到一旁站着水二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同上一次见到他时候不同,这一回,他竟是一脸似笑非笑样子,让她忽然有一种莫名熟悉感,这表情,她绝对在哪儿见到过,这么熟悉和毛骨悚然。
偏那水二公子见她回头,便微笑着也问了她一句“姑娘可伤着没有?”。虽然是笑着,还笑得挺好看,但她不知怎还是打了个寒颤,然而人家王府公子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依着礼数,低着头恭敬地见了个礼,便赶紧告退躲进了车里。水二公子也不以为忤,依然站在原地含笑目送她们远去,那赶车似乎也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便十分淡定地扶好了车辕,也恭敬地告退了,如此,他们马车总算离开了那条倒霉街道,重新往荣府驶去。
经过这一番波折,邱凌回到贾府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早有人过来接着她们,说老太太屋里传饭,留了林姑娘几位吃饭呢,因恐天晚,便特意吩咐下来说请赖大娘和秋姑娘各自吃了饭再过去回话。两个人笑着应了,赖大家便执意要带邱凌一道去用晚饭,邱凌因心中有事,少不得再三拜谢了,匆忙地吃了,便匆匆回了黛玉旧日住院子。
等到她将带那些东西送回黛玉房里,再转回来时,黛玉已经在贾母房中用过了晚饭,正陪着贾母喝茶闲话,三春姐妹和宝钗都在,那混世魔王贾宝玉自然也在,离着老远便听到了高声笑语,只不知道,这宝贝又弄出什么故事来了。
邱凌见她们在里面说话儿,便也不好打扰,静悄悄地站在屋外,王嬷嬷正靠在几案旁闭目养神,睁眼见是她,便叫了她过去,小声将她不在这半日事情念叨了一番,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邱凌因见桌上有茶,便斟了一杯给王嬷嬷,又陪她坐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什么精神,便知道她大约年老体乏,吃了饭便要睡,算着这么远走回去,也不至于存了食,便叫过外面候着两个小丫头,教她们扶着王奶奶先回院儿里歇息了。
她这里顶着王嬷嬷位子,同伺候三春姐妹嬷嬷打了个招呼,猛听得一把苍老声音笑道:“我原就同王奶奶说,你们家林姐儿最是体恤,看看地连屋里姑娘都这么孝顺,倒也真是算没白忙了这么些年,不像我……”她吓了一跳,再往里看时,果然见是那李嬷嬷正靠在最里面一个柜子那儿,冲着她说话呢。
听她这话竟隐隐有不忿之意,几个嬷嬷慌得赶紧一起劝她噤声,她哪里肯听,见有人劝,愈发兀自挥舞着手臂义愤填膺地絮叨什么“宝玉大了”,“愈发不放我在眼里了”,“那起小娼妇个个妆狐媚子哄他,哄得他不理我。”又是“我也不要这老脸了”等语,但终归是碍着在贾母房外,倒也没有高声说话,里面又正说笑厉害,是以也没有惊动到。邱凌因闻到她身上还未散去酒气,知道她又犯了老毛病,喝高了,便也赶紧地叫了宝玉院里伺候两个小丫头子,将她先扶出去了。
前脚把人都送走了,后脚雪雁便从里面掀帘子出来了,见了邱凌甚为高兴,扑上来道:“姑娘正说着打发我回去看看秋姐姐回来没有呢,不想姐姐已经到了,快进来见姑娘吧。”
邱凌笑道:“姑娘今儿怎地这么急,可有什么要紧事儿没有?”雪雁也笑了一回,道:“那倒是没有什么,想是秋姐姐从来没有出去过,姑娘记挂姐姐了。”邱凌终究忍不住哑然失笑,任由雪雁拉着自己进了屋,心中却暗道未必还真得离了自己就不行呢,早晚得习惯这一点,不然等过一两年,到了自己必须离开时候,可别太伤心了才好。
邱凌进去,给在座各位主子们先请了安,早被贾母叫过去问了几句林府怎么说,她如实地回了,老太太认真地听着,见她说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地,不由得十分欣赏,又拉着黛玉说了几句她好话,便让她退下了,倒是宝玉因许久没有见她,兼又被秦钟等弄野了性子,又开始不住地拿眼珠子看她,令人好生厌烦,幸而等她站到了黛玉身边之后,那目光便移走了,却不巧又是移到了黛玉身上,更让邱凌抑郁不已。
好容易熬过了晚饭后闲话时间,她便扶着黛玉礼貌地告辞了,她这一走,三春姐妹和宝玉、宝钗自然也都站起身准备走,一群人同贾母到了别,临门时贾母却忽然叫住了黛玉,悄悄说了句:“林丫头,你房里人可还够么?你久未回来,紫鹃那丫头宝玉已要了去了,若是你房里人手不够,仍将她抽回来,我再补个人给他便是了。”
黛玉忙笑道:“老太太此言便是同外孙女儿客套见外了,紫鹃原是老太太房里,最是个懂事儿能干,既然二哥哥喜欢,跟了他倒比跟了我好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