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昏暗的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状似都在昏迷中,看身形都还是孩子,屋门封闭,一阵难闻的屎尿气胡乱蹿在空气里,显然这些人被关了不是一两天,而且没有得到对方善待。
她忽然想起来前几天曹子辛曾经提起过,义阳城近来有不少男孩儿走丢,差不多是她这个年纪,看来她是倒霉地撞上了这伙人贩子。
她转了转脑袋,看见躺在她腿边的余小修,伸手摸到他温温的脖子,冷静了一些,才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屋门外有说话声,在这安静的夜里还算清楚:
“唉,又是一宿,咱们得在这破地方待到什么时候啊?”
“不是说水龙童子弄到了,后头正在准备开坛做法事,没准儿明天咱师兄弟就能一起上京去吃香喝辣了哈哈。”
“嘿,你说师父让咱们抢的那把剑,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那剑身上连个刃口都没有,真要拿那玩意儿去拜寿啊?”
“嘘,你这叫不识货,我听冯哥说了,那把剑叫纯什么的,是有上千年来头的古剑,因藏的年头久了,失了灵性才显得普通,所以师父才下了这么大工夫做法事给这宝剑重新开锋,真成了,那剑还不得价值连城啊,有钱都没处去换,当寿礼多有面子啊。”
“这么厉害啊”
余舒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五六成,心中忐忑,这伙人可不是人贩子啊,听样子,他们抓人不是为了去卖,而是为了要就地取用,还就在今天晚上,这不是连个逃跑的机会都不给人吗?
水龙童子,说的是那薛少爷,对了,还有那小子呢,人哪去了?
余舒又在屋里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发现薛文哲,当下也管不了不多,翻身趴在地上,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后面那扇窗子,跪立起来,摸摸窗纸,伸手捅了个窟窿朝外一看,可不得了!
那是在干什么?
后院的树都被砍光了,秃秃的一片,几个男人手持着火把站在屋檐下,院子当中摆有一张供桌,上面摆满了新鲜的水果,还有香炉蜡烛,一个身穿灰色的道袍的男人背对着她,手中捏着一把桃木长剑,正在碎碎念着烧符,一道一道引进碗中,突然一转身,露出一张中年面孔,两眼凹陷,眼神十分阴厉,吓得余舒“嗖”地缩下了脑袋,还以为是被他发现。
是余舒过惊了,那中年道士并未发现她,而是转身用碗里粘稠的血水,用木剑沾取,在身后一块平整的空地上画着阵图。
“去,挑七个人来。”
“是,师父。”
这一命一答,很是清楚地传进了余舒的耳朵里,她不知道这道士要挑七个人过去,是要死还是要活,但肯定是没有好事就对了。
看了一眼就躺在进门的地方的余小修,她稍一思索,赶紧摸回了他的身边,试图将他拉到里面去,免得被人进门先拎了去,然而拖了两下没能拖动他,怕弄出太大动静,只好一手捂着他的嘴巴,一手去掐他的人中,急声在他耳边小声呼唤:
“小修、小修醒醒,小修?”
余小修不是被人下药,也只是被打晕,被她这样叫唤,哼了一声就转醒,一睁开眼睛,刚想要叫,就被余舒捏了耳朵,灌进去声音:
“嘘、嘘,别吭声,是姐姐,小修别怕,别出声,咱们被坏人抓了,你什么都别想,有我在呢,听我的话就没事,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余舒反复重申,余小修慌乱地点了点头,黑暗中,按住了余舒的手,紧紧抓住,微微发抖,他还记得之前和余舒坐在小摊上吃馄饨,然后钱掉了,跑进巷子里,只看见里面有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晕了。
“你起来,跟我过来躲在里头。”余舒拉着他,往屋里头趴,中间被几双腿脚绊到,能察觉余小修身上颤的厉害,恐惧是会传染的,她心中也有点害怕。
她刚才说是那样安抚余小修,实际上,她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外头那么多人,看起来还会武功,要想平安逃出去,靠他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简直是痴人说梦,作为一个曾以保险计算行业为正职的人,她快速地分析了眼下的情况,各种概率下,无奈得出结论:
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寄希望于,这些人不会杀人灭口,等那劳什子法事做完,就会丢下他们离开,放他们一条生路。
刚把余小修拖到墙角,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余舒看看四周蓬头垢面的孩子,伸手扯了余小修的发绳,像下午那样揉乱了他的头发,却没有那会儿玩乐的心情。
姐弟俩并肩趴在地上,余舒抓乱自己的头发,使劲儿握了下余小修的手,低声道:“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不要出声,假装昏过去了,知道吗?”
“嗯。”余小修咬着牙,闻着屋里的臭味,眼睛酸痛。
余舒怕他露馅,犹豫了一下,已经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就没再迟疑,手一抬,半趴在了余小修背上,刚好将他遮在身下。
“姐——”
“嘘,听我话,没事的。”
下一刻,昏暗的小屋里就挤进了光亮。
“好像有什么声音?”
“是老鼠,呃,这里头还真臭死人,快点,挑了人就走。”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抬出去。”
屋里响起一阵挪动声,余舒提心吊胆地等着,一下下数着他们挪动的人数,刚好够七,正要庆幸,却听一声噩耗:
“啧,有个死掉了,怎么办?”
“再换个,嗯,那边那个。”
听着脚步声踏踏走近,余舒挤着眼睛,心里头反复默念着“别过来别过来”以及“看那边看那边”,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搭在余小修背上的一条胳膊,被人蛮力拉了起来。
你大爷的,会不会挑啊!那边儿明明还躺着好几个呢!
余舒心中破骂,人却跟没骨头似的被扛着出去了,连睁个眼缝看下余小修都没敢,就怕这臭小子会突然发疯站起来。
不过还好,直到她被人拎出去,门重新关上,都没再有状况发生。
屋里一黑,余小修哆嗦着爬了起来,死死地咬着拳头,直勾勾地盯着那关起的门板,黑暗中,一双眼睛闪烁的,不单有惧怕,还有愤怒,以及羞愧。
七个孩子被或扛或提,拎到了后院,那个中年道士已经在地上画好了阵法,指着位置,让几个徒弟把人分别摆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余舒被丢在地上,头一歪,就闻到了一股腥味,认出是血腥气,只要一想这或许是人血,她胃里就一阵泛酸,使劲儿咬了下舌尖才没呕出声来。
“开坛!”
此时已经是深夜,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听着那些小道士摇着铃铛,中年道人嘀嘀咕咕念着晦涩难听的句子,阴森森的让人心里不舒服,余舒的眼皮掀开一条细缝,从她现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鞋子和裤腿。
原本她是有些害怕的,可这中年道人唧唧歪歪念了半晌都没有下一步动作,逐渐叫她不耐烦起来,眼珠子动动,周围几个孩子都昏昏沉沉地躺着,只她一个人的耳朵要惨遭这种折磨。
烦死了,赶紧下一步!
“轰!”
平地一声春雷炸响在天空,轰的余舒浑身一哆嗦,好在四周站着的人注意力都在那道人身上,并没发现她这点异动。
“徒儿!把水龙童子带上来!快!”
余舒被那声雷轰的浑身难受,眼皮动动,就从道人裤脚处,看见斜对面有人进出后院一间屋子,把一个白花花的人抱了出来。
为什么是白花花的呢?
因为那人没穿衣服。
余舒赶紧闭上眼睛,非礼勿视,不是害臊,纯粹怕长针眼,再说了,白条鸡有什么看头啊。
期间又响了两声雷,她忍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把眼睛睁开来,这一瞧不要紧,顿时就让她傻了眼,那罗里嗦的中年道人不知何时提了一把金属质地的长剑,挥舞了两下,就在这雷雨天里,勇敢地指向天空——
“轰!”
个挨雷劈的,余舒挤上了眼睛暗道。
第四十四章 景尘道人
“轰——”
震耳的雷声一来,余舒就紧紧闭上了眼,心里巴不得这灰袍道士被雷劈成渣,却没臆想中的惊叫声,场面安静了一会儿,她就听到那道人惊惑不解的声音:
“怎么会怎会不可能!”
“师父,师父您不要紧?”
“都别过来!”
余舒把眼睛挑开一条缝,从下往上,就看到那道士失魂落魄地拿剑驱赶着将要靠近的几个小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大喝着,一次又一次把剑指向天空。
“叱!”
“叱!”
然而再没有任何异象发生,雷声似乎在酝酿,可那道士却不放弃,顽固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十次,二十次,这场面一下就从凶险变得滑稽,余舒都快看不下去了,这人是非要被雷劈一下才高兴吗?
大概老天都不耐烦了,一滴两滴落下了小雨,飞一吹,不偏不倚就有一滴刮进了余舒的鼻孔里,突然传来的麻痒,让她措不及防,一张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完蛋了,余舒欲哭无泪,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看着猛地转身死盯住她的灰袍道士,余舒就是想闭上眼睛装傻都晚了,只能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后退步,在那道士提着剑阴沉沉地朝她走过来时,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身后,大叫一声:
“啊!那里有人!”
包括那灰袍道士在内,满院子的人几乎同时扭过头,看向余舒所指的方向,余舒趁机向后跑了几步,却不忘后头看,因为那破败的院墙上头的确落着一个人,赫然一身白色道袍,轻飘飘地站在那里,在夜幕中霎是显眼,只是离的太远,看不清面目,但从身量上可以确定,那是个男子无疑。
“什么人!”灰袍道士大骇,那人是何时站在那里,他竟没有察觉。
来人被发现,并未慌张,环扫了院内情景,又望了一眼最先发现他的余舒,便从墙头飘落下来,落地时向前快走了两步,宽大的袖袍夹着风轻轻抖动,就好似踩在云上,步履轻盈。
余舒惊奇地眨了下眼睛,要不是他落地时借力的动作,她差点以为是见到了神仙——哪有人是用飞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身得体的白色道衣,头挽道髻,背负双剑,分明也是一个道人,只不过那身气度,比起前头那个欠雷劈的家伙,俨然是个正派人物。
“适才是何人在布阵?”白袍道人出声质询,语调严肃,从他的话里不难判断,他是刚到不久,并没躲在暗处参观。
灰袍道士不答反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院中其余众人不用他命令,便纷纷地拔出了武器,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位置,不远不近地将这不速之客围了起来,白袍道人却不在意他们这番动作,又向前走了两步,现身在火光之中,露出一张年轻又肃然的脸孔,出人意料的俊逸。
“龙虎山天师道二十八代内弟子——景尘。汝乃何人,如何会用我宗少阳七星阵。”
干净的声线,中气十足。
余舒眼前咣咣冒出四个大字——浩然正气。
那灰袍道士脸色当即大变,余舒这个外行人不知道厉害,他这个道士出身的内行人可是清楚;半点都没怀疑这个能准确认出他所用阵法之人的身份,一边暗骂怎么会倒霉招了这人来,一边快速收了剑,扭出笑容,打了个揖,客气道:
“见过景尘道长,在下乃是一方野道,适才布阵惊扰道长,多有得罪。啊——原来这阵法是叫少阳七星阵,实不相瞒,小道只是偶得阵书,好奇之下,今日才会一试,却不知是天师道门学,并非有意滥用,还请道长不罪小道无知。”
看这灰袍道士面对一个年轻人低头做小,余舒没有觉得好笑,作为受害人,她岂会不知这灰袍道士在说瞎话,但她身在贼窝里,不敢贸然插嘴,只好先看向那个叫做景尘的年轻道长。
景尘看了一眼赤身被摆在坛上的少年,又将目光移向阵中昏迷的其余六个童子,最后扫了一眼站在人后的余舒,出声问道;
“这些祭童从何而来?”
“都是小道收的徒弟,”灰袍道士急忙解释,“道长不要误会,他们都是自愿的,小道只是取了他们一些精血,并未伤人。”
说着,朝边上打了个眼色,便有人向后退去,悄悄接近余舒,是还没忘记有她这个“活口”。
余舒早有防备,一看他们动作,便知不能再装聋作哑,被抓着肯定是要灭口,急忙大声冲景尘道人喊道:
“大侠别信他,我们都是被他掳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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