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智擒安乐侯,还有在西华说书,哎呀,可都帮咱们包大人大忙了!”
“以前这这立大功的事,只有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人才能摊上,哪能轮得上咱们这些捕快衙役的?如今这金虔可真是给咱们这些捕快、衙役长脸了!”
伙房的王大婶也挤了过来,吆喝道:
“来来来,小柳,这晚红烧肉端好了,捎回屋去,我刚瞅见这金小子,脸色也不好,咋又比以前瘦了,赶紧给他补补。”
“就是、就是,我刚看见金虔回屋了,那脸咋白得像个鬼似的,你把这个煎饼也带回去,赶紧看看金虔,莫不是生病了。”
“还有这些也带上……”
于是郑小柳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左手被塞了一碗红烧肉,右手被塞了一叠大煎饼,脖子上还被圈了好几条大葱,被众人推推搡搡塞进了自己屋子。
立在屋中半晌,郑小柳才回过神来,赶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满面喜色冲进内屋,高声道:“金虔,你总算回来了,俺跟你说啊……嘎!”
话音哑然而止。
郑小柳瞪着溜圆的豹子眼,定定望着屋内之人。
只见屋内之人,细腰瘦背,满面颓色,就像刚刚那个谁说得一样:脸白得咋跟个鬼似的。
而且更令郑小柳诧异的是,这金虔正在脸色惨白地、奋力地、努力地、专心致志地……卷铺盖卷……
莫不是要卷铺盖跑路了吧?
“金、金虔,你这是干嘛?”
半晌,郑小柳才找回舌头,吞吞吐吐问道。
“小六!”金虔闻声抬头,手下三下五除二将铺盖卷系牢,跳下床铺走到郑小柳身侧,抬手拍了拍郑小柳肩膀正色道,“你回来的正好,咱有些话正要找你交代呢!”
难得见到金虔如此郑重面色,郑小柳也不由一怔,赶忙点头道:“金虔你说,俺一定照做。”
金虔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所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哎?什么味儿,这么香?”
“哎?!”郑小柳顿时一愣。
只见金虔吸着鼻子,噌噌噌几步窜到外屋,一见桌上的红烧肉,顿时双眼一亮,一屁股坐在桌边,毫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往嘴里送,边吃边嘀咕道:“香而不腻,肥而不油,如此手艺,定是伙房王大婶的绝活;这煎饼不软不硬,不焦不燥,定是陈捕快他媳妇的手艺;这大葱,嘿,定是小山东送来的……”
“金、金虔……”郑小柳脸皮有些不受控制抽动。
“小六,站那么远做什么?一起吃啊!”
郑小柳暗叹一口气,板起脸色,挺直腰板,高声道:“金虔,你到底想说啥?”
“唔……对对对……”金虔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肉,才抹抹嘴皮,站起身,又恢复郑重面色道,“小六,想咱们俩同屋数月,情谊颇深,咱走后,若是小六哥你遇上了啥困难,咱怕是也帮不上了……”
“金虔?!”郑小柳大惊,“你说啥呢?!”
金虔垂下眼帘,微微摇头,惨白面容之上漫上痛不欲生之色,缓缓道:“我床头直对第五块转左下第一块砖右下第八块砖后是空心的,里面有咱存的五十六文钱,小六哥你若是哪日急需用钱,尽管拿去……金虔不才,只能做到如此了。”
“金、金虔……”郑小柳越听越不对劲,眼睁睁看着金虔缓缓走进内屋,背起铺盖卷,缓缓向屋外走去。
心头不祥预感越来越重,可偏偏腿脚却如生了根一般,半分无法移动。
只见金虔背起里三层、外三层的铺盖卷,推开房门,仰望苍穹,口中喃喃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小六哥,后会有期了……”
话音未落,身影一晃,已如烟雾一般,飘渺无踪。
“金虔!”郑小柳脸色大变,直冲出门大喝,只见屋外凉风习习,树影渺渺,哪里还有金虔身影。
“金、金虔,你去哪了,倒是和俺说清楚啊……”郑小柳四下遍寻金虔不到,不由心头大急,高声呼喊。
隔壁宿屋探出一颗头颅,莫名道:“小柳,你瞎嚷嚷些什么?金虔被派去与展大人一起保护证人,过几日就回来了!”
“啥?!”郑小柳顿时黑线满面。
只是如此……
那为啥搞得好似交待后事一般?
*
交待后事?
对金虔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此种缘由,皆是由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一句话而起:
“小王爷,属下考虑再三,还是烦请小王爷暂住属下房内,以保王爷安全!”
好!非常好!一片大好!
如此一来,一个聒噪的老妈子王爷、一只“御猫”、还有咱堂堂未来人,竟全要挤在开封府的“猫窝”里。
好好的床铺睡不成,反倒要窝到“猫窝”里打地铺……再想想同屋的两位人物……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倒是范瑢铧小哥听言,兴奋异常,忙不迭得点头称好。
啧,“御猫”粉丝团的成员,向来没什么节操,金虔可以理解。
可恨的是,当展昭一双黑烁眸子转向自己,问道:“金捕快以为如何?”之时,金虔自己也是非常没节操赶忙点头称道:
“展大人所言甚是!”
唉,看来尽管适应良久,咱对“美猫计”仍是没啥抵抗力。
所以,当金虔卷齐铺盖,交待完毕后事,来到展昭房门之前之时,仍处在深切自我反省中。
“金捕快,来了为何不进屋?”屋内突然传出展昭声音道。
金虔这才回神,抱拳进屋道:“属下叨扰了。”
推门而入,顿觉眼前一亮,物品俱物排列整齐,一室整洁,绕鼻草香,眼珠再转,只见范瑢铧一脸局促坐在桌旁,展昭身形笔直守在一侧,两人见到金虔,同时一愣。
“小金,你背上的是……”范瑢铧诧异道。
“金捕快,你这是……”展昭也是有些不解。
金虔咚的一声放下铺盖,理所当然回道:“回小王爷、展大人,这是属下的铺盖。”
“铺盖?”范瑢铧水眸圆瞪道。
金虔一边解开铺盖卷,一边道,“这是蚊香,这是竹枕,这是铺在底层的毡子,防潮的;这是两张褥子,唉,这地上可凉啊,也不知铺两层行不行——还好咱带了两张被子,不行就再铺一层……”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声道,“你刚刚说回屋取些重要物品,难道就是这些?”
金虔停下手,抬头望向展昭正色道:“展大人明鉴。这铺盖自是重要非常!包大人命属下与展大人贴身保护小王爷,属下自当尽心竭力、日夜不息。晚上展大人与小王爷一同睡床,属下只能打地铺——哎呀,属下自小怕冷,若是不把铺盖准备齐全,万一着了凉……”
“且慢!”展昭与范瑢铧同时高声喝道,“瑢铧(展某)何时说要与展大哥(小王爷)一同睡床了?!”
“哈?”金虔被吼得莫名其妙,抬眼望向两人。
两张风情各千的俊脸皆有些发黑,直直瞪着金虔。
“我二人同睡一床,成何体统?!”两人又同时异口同声道。
“嗯哈?”金虔更是莫名,脱口道:“王爷和展大人二人皆为男子,同睡一床有何不可?况且包大人要展大人贴身保护小王爷,同睡一床,才可尽贴身保护之责啊。”
心中却道:难不成要咱和如此美色同挤一床?
你俩多危险啊……
咱也是为你们好,啧,真是不识好人心!
“咳咳,小金……”范瑢铧水眸泛出无奈,“瑢铧的意思是……那个,展大哥不必如此贴身保护吧……”
“金捕快,”展昭也恢复正色,接口道,“展某的意思是,小王爷身份尊贵,怎可与我等同挤一床?”
金虔圆瞪着一双细目,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只见范瑢铧肤若凝脂,风华绝代,展昭玉树临风,俊雅无双……
嘴角不觉上勾一丝诡异弧线:
嗯……
有几个不安分的细胞正处在原因不明的兴奋状态中……
范瑢铧和展昭只见眼前金虔目光灼灼,直刺心肺,就觉脊背阵阵发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坦。
半晌,还是展昭肃起脸色,打破沉默道:“小王爷一路劳顿,请先行歇息,属下与金捕快将彻夜守备,无需床铺。”
“这……”范瑢铧面容显出难色。
“展大人?!”金虔顿时回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异议?!”展昭淡然瞥来一眼。
“属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赶忙堆起一个笑脸恭维道。
“那……”范瑢铧望了展昭面色一眼,暗叹了一口气,踌躇步向床边,缓缓道:“那有劳二位了……”
“王爷请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范瑢铧卧身躺好,拉开被卷,又回头瞅了瞅屋内红影,幽幽道:“有劳展大哥了……”
“属下分内之事。”展昭回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风凉,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别忘了点蚊香,要是实在熬不住……”
金虔顿觉脑壳一阵剧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妈子现身了……
“王爷,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属,展某自会安排妥当,王爷不必挂心,还请王爷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声线响起,顿时止住了范老妈子的锁魂魔音。
“那瑢铧先歇息了……”许久,才从床铺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顿时感激涕零,赶忙卷起一张被子凑到展昭身侧讨好道:“展大人,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举两得啊。”
展昭怀中抱剑,腰杆笔直坐在桌边,头也未回道:“金捕快不必费心,展某无需此物。”
啧……
金虔讨了个没趣,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来,叠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时,便听范瑢铧绵长呼吸缓缓传来,直听得金虔昏昏欲睡,终是开始频频打盹,梦会周公。
只见金虔脑袋左点、右点、前点、后点,最后猛然向后一仰,险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惊醒,使劲眨了两下眼皮子,四下张望,心道:
啧啧,好险好险,这若是一个不小心睡过去了,让那猫儿抓个正着,可就不太妙了……
可当金虔瞥向屋内那抹笔直身影,却发觉那人却是毫无声息,动也不动。
嗯?这猫儿咋连个动静都没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侠早已练就了坐睡神功,已经睡死过去?
想到这,金虔细眼转了转,蹑手蹑脚蹭到展昭身侧,定眼一看,不由满面黑线。
之前还声称要彻夜守备的四品护卫大人,此时却是双目紧闭——
金虔脸皮一抽,心道:好你个猫儿,不让咱睡,自己却在这里偷偷打盹,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金虔心头更是不忿,捏了捏拳头又向前凑了几分,可这一凑,却是让金虔呆了……
只见皎洁月色之下,眼前俊颜更显清逸,剑眉飞鬓,长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泽,绵长呼吸隐绕淡草清香,摄人心魂……
金虔只觉呼吸一滞,心跳偷停半拍,赶忙后撤一步,四下张望——
又见窗外夜色如水,纤云无尘,银光透树,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调……
心跳好似战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头皮发麻,手脚发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赶忙窜回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都是月亮惹得祸——啧啧,不对、不对,应是——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稳住!稳住!
可惜金虔只顾埋头苦背菩萨心经,却错过了缓缓睁启星眸中划过的一丝笑意。
*
也不知是第几百遍的心经起了效用,金虔总算是稳住心神,但却是扛不住周公召唤,趴在桌上睡死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杆,艳阳高照。
待金虔睁开双眼之时,却惊异发现,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窝里。
啊啦?
猛然起身,圆瞪双目,金虔半晌才回想起来,自己应是在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房里——打地铺。再环视一周,却发现屋内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一人。
莫说这屋的正主不见踪影,就连本应睡在床铺上的范小王爷也早已不见,床铺上更是整整齐齐。
金虔心头一惊:
此种状况,只有一词可表:旷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会被冠个“消极怠工”的恶名。
啧啧,咱费力维护的勤劳上进、无私奉献的优秀员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脚乱从地铺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头朝门口冲去。
可刚到门口,就见房门“吱纽”一声开启,走进一人,险些和金虔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