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名衙役,眉头紧皱,满脸不愿,转头先吸了两口气,才一步一蹭来到院中之人身侧道:
“我说那个、咳,金虔,咱也知道展大人给你安排的活不好干,但你也点儿照顾照顾兄弟们啊!你看你是不是换个地方吃饭?”
“诶?”金虔一脸愕然,扭头环视一圈众人脸色,顿时就冒了火,口中嚷嚷道:“难道连你们也如此不讲义气?!”
那只臭猫光自己欺负咱还不够,居然还联合开封府上下一众衙役孤立咱,欺人太甚了吧!
那名差役听言愣了愣,皱着眉毛道:“我说金捕快,这和讲不讲义气有啥关系?咱们只是觉着你身上这股味儿——咳咳,说实话,有些倒胃口……”
话未说完,脸色一变,又赶忙倒撤几步,大口呼了两口气。
“味儿?啥味儿?”
金虔细眼眨了眨,忽然一拍脑门,撸起袖子从手腕穴位上抽出一根银针。
霎时间,一股“百年精髓臭豆腐、千年精粹裹脚布”之味儿直窜鼻腔,呛得金虔自己好险没缓过气来。
利落将银针插回原位,金虔赶紧蹭蹭后退两步,满脸堆笑道:“一时忘了、一时忘了,咱刚扫完两间茅房,身上的确不太好闻,哈哈,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说罢,赶忙端着饭碗直奔府衙后门。
众人这才大松一口气,各自归位,继续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
而金虔臭着一张黑脸,携着一身“五谷轮回之所”之“芬芳”,顶着众人显明厌色、窃窃私语,穿过整个县衙奔出后门之外,才总算找到一处僻静之所。
望望四下无人,金虔才从怀中掏出药袋,挑了两个药丸碾碎,噗噗拉拉洒在自己身上,又抽出腕间银针,吸着鼻子在自己身上身下嗅了遍,直到身上只留药味、再无余“香”,才缓下脸色,收回银针,蹲坐在县衙后门门槛之上,端起饭碗扒饭。
刚吃了两口,就听有人一声高呼:
“恩、恩公?!”
金虔抬眼一看,只见后巷走来一老一少两人。
左侧那人,一身白衫若华,细腰素裹,眉目如画,玉颊樱唇,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金虔半张口齿,刚入嘴的米饭随着一溜口水啪嗒掉出一块。
半晌才回过神来,诧异呼道:
“水果小哥?!”
“恩公!”范瑢铧目光灼灼,上下打量金虔一身装扮,面带惊喜道,“恩公果然是开封府的差人!”
“诶?”
只见范瑢铧转头,对身侧老妇恭敬道:“娘亲猜得不错,恩公果然是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范瑢铧所搀扶老妇,布衣木杖,腰肢笔直,慈祥眉目,双目虽无焦距,却是眸光炯炯。听到范瑢铧所言,显出一抹笑意,朝金虔所站方向微微点头道:“这位小哥,可否告知名姓?”
火云满天、余霞浮光,落日余晖笼罩其身,金光环绕,竟衬得眼前老妇满面高贵、一身威仪。
金虔心头一惊,直觉撂下饭碗、窜起身形,恭恭敬敬躬身抱拳回道:“小人姓金名虔,乃是开封府的捕快。”
“金虔……这名儿倒是挺有意思……”范大娘微微笑道,“我二人有事面见包大人,可否请金小哥带路?”
“见包大人?”金虔直起身,细眼望着对面二人,不解道,“包大人已有明令,在西华县内放告三日,不论何种冤屈皆可上告。二位若要告状,何不去大门擂鼓鸣冤?”顿了顿,又突然一脸明了道,“二位请放心,即便是凌晨半夜、晌午饭点,只要鸣冤鼓响,包大人都会即刻升堂,绝不耽误片刻。”
范大娘一听,面色微怔,许久才低声道:“果然难得,大宋有此清官为政,何愁社稷不达百年?”
“娘亲——”范瑢铧低声道,“就让孩儿代娘亲去大堂擂鼓……”
“铧儿,”范大娘摇摇头,拍了拍范瑢铧手背道,“不必。”又抬头对金虔道,“金小哥,老身所诉之事,一言难尽,非在大堂所能道也,还是劳烦金小哥带路吧。”
说罢脸色一整,盲眸直直射向金虔。
双目虽盲可窥人心,布衣虽陋难遮仪威。
金虔顿时一个激灵,好似被下咒一般,赶忙躬身让行,将范氏母子让进大门,又赶走几步,前头带路,虽知那范大娘目不视物,但礼仪规矩,却是半点也不敢少。
三人从县衙后门而入,穿院而入,一路上遇见不少差役侍卫,见到三人都有些诧异,但一见金虔恭敬模样,又碍于金虔此时此地特殊差事,还只道是金虔请来清扫县衙的帮手,便也没多加询问,一路倒也无人阻拦。
只见范大娘稳步前行,仪态稳健;范瑢铧东瞧西看,满面新鲜,饶有兴致;倒是随在两人身侧的金虔,垂头丧气,心中暗自嘀咕不停:
唉,刚从猫口脱险,一转身又自投猫网。想那猫儿此时定是跟随老包左右,这一去,若是那猫儿气已消了还好,若是还没消……啧,咱这不是没事儿找抽嘛!
说也怪,咱也算见过皇帝、审过国舅、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咋被那范大娘的盲眼一瞪,就好似鬼了迷心窍一般,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想到这,金虔猛然心头一动,不禁抬眼向身侧老妇望去。
只见这范氏大娘,面容肃正,眸现威魄,虽是一身粗布麻衣,但举手投足间,却总隐隐显出天然贵气。
啊呀!!
金虔顿时脚下一滞,细目睁大,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好几个来回,才召回三魂七魄,心中惊道:
难道、难道这位大娘就是野史中那位著名的狸猫换太子的那个、那个……啥妃来着?
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狸猫换太子”毕竟是野史,又无史证、又无文献,根本毫无根据。
虽然那郭槐是确有其人,但这“狸猫换太子”恐怕未必有其事。
何况这老包刚逼死一只小螃蟹,一转眼又要拔一棵老槐树,开封府的运气总没这么背吧!
神经紧张,纯属个人神经紧张。
金虔虽是不住宽慰自己,但一颗心还是吊在半空,怎么都觉着浑身难受,这一路上吊心悬胆、步履维艰,总算是来到了老包常驻花厅门前。
花厅门前直直站立二人,六品武服,腰配宽刀,一派威武,正是张龙、赵虎两人。
两人一见金虔,先是一愣,后又上下打量一番,脸皮终是没绷住,乐了起来。
只见张龙上前两步,凑到金虔身侧闻了闻,啧啧道:“那些差役真是信口胡说,还说金虔你是浑身恶臭、臭不可闻、无法近身,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嘛!”
赵虎也接口道:“就是、就是,金虔你身上除了有点药味,根本啥味儿都没有。”
说罢还使劲儿点了两下脑袋。
金虔此时真有些哭笑不得。
浑身恶臭……
臭不可闻……
无法近身……
瞧瞧都是些啥形容词!
咱说书的功绩咋没传得这么快?
真是好事不出门,“臭”名传千里!
“二位大人,属下身后这两位身负奇冤,想要见包大人一面,还烦两位大人通报一声。”
整了整神色,金虔抱拳道。
张龙、赵虎顿时神色一肃,抬头望了金虔身后范氏母子一眼,点了点头道:
“金捕快稍等!”
说罢,赵虎便转身入门,不多时,就见赵虎匆匆出门道:“金捕快,大人请你带这两位母子进去。”
“……是……”金虔抱拳施礼,细眼一转,一把拉过赵虎悄声道,“赵大哥,展大人可在花厅之内?”
赵虎一愣:“展大人自然是护在包大人左右。”
金虔顿时变作一脸哭丧相,继续道:“赵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儿,这母子二人就烦你带进去,属下就不进去了……”
“金捕快?”赵虎莫名。
“哎呀,一个大男人的,婆婆妈妈的干什么?!”张龙身后大嗓门一嚷嚷,伸手朝金虔后背拍了一下道,“展大人又不会吃了你,何况这母子二人是金捕快你带来的,我二人如何能带?”
金虔被拍得一个趔趄,身形向前一倒,一只脚就已迈入了花厅门槛。
脸皮一阵抽搐,金虔只得硬着头皮回头对着范瑢铧母子道:“两位请随我来。”
只是在回身之时,刚好瞥见两大校尉脸上一时没藏住的看好戏之色。
好你两个家伙,咱可记住了。
绕过过镂空雕花屏风,便来到花厅内室,抬眼一望,包大人正中端坐,青衫公孙在左,红衣护卫立右,王朝、马汉各站一边,威风凛凛。
真是:威严无需多言,尊威自在人心。
马汉反应最是灵敏,一见金虔入内,立即噌噌两步窜到墙边,噼里啪啦把窗户尽数推开,好一个敏捷身手。
金虔眉角一抽:马汉,你够恨!
这一开窗户,屋内气氛顿时微妙改变。
只见包大人炯眼隐笑、公孙先生凤眼带狭,王朝脸皮微红,马汉略显尴尬。
倒是包大人身侧的红衣护卫,一脸正色,双目清明,毫无异状——只是唇角隐有上勾趋势。
金虔暗叹一口气,上前抱拳道:“属下见过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礼。”包大人道,“你身后二人可就是要伸冤之人?”
“正是!“金虔回道,转身对范氏母子低声道,“来见过大人。”
范瑢铧面色微白,神情紧张,膝盖一弯就要下跪,却被范大娘伸出拐杖架住身形道:“铧儿,不忙!待包大人看过为娘身上这件东西再跪也不迟。”
众人听言不由一惊,皆是面带愕然。
金虔却是一阵虚脱:开封府运气真这么背?!
只见范大娘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棉布袋,递了出去,王朝赶忙上前接过,奉给包大人。
包大人接过布袋解开一看,霎时脸色骤变,唰得一下站起身,惊愕道:“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范大娘眼帘微垂,静了片刻,才缓缓道:“既然包大人识得此物,便知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包大人屏退左右,待老身细细道来。”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只见公孙先生面色凝重,展昭剑眉微蹙,王朝、马汉望向自家大人,满面担心。
虽不知袋中乃是何物,但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包大人都如此反应,加之老妇此时所言,自然能猜到此事定是棘手万分。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却见金虔突然躬身抱拳,提声高呼道:“启禀大人,属下先行告退!”
众人又是一惊。
要知这当差为役,向来只有上司指使干事、属下尽责,哪有衙役自作主张先行告退一说。
众人却不知,金虔此时也是碍于形势紧迫,明哲保身之举罢了:
坏了坏了,看范大娘这架势,八成就是“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想此次幕后BOSS:内宫势力盘踞核心大太监郭槐!后宫权力中心本朝国母当朝太后!
MY GOD!
审理此案之难,危险系数之高,它案如何能相提并论?!
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想到这,金虔更是打定主意,缩起身形,悄然后退。
包大人本在震惊当中,如今听到金虔呼喊,却是猛然警醒,神色一凛,命令道:“王朝、马汉,出门告知张龙、赵虎严加守备,本府要秘密问案!”
“属下遵命。”王朝、马汉领命退出。
环视一周,包大人神色谨慎,沉声道:“此时屋内之人,皆是本府性命托付之人,老夫人不必忌言!”
诶?!
退到一半的金虔大惊失色,赶忙抱拳急声呼道:“启禀大人,属下……”
“金小哥,扶老身坐下吧。”身侧范大娘突然出声道。
啊啦?!
金虔细目瞪作龙眼,口开可塞鸡蛋,顾左右,望他人,但见众人神色虽异常肃然,但却无丝毫疑惑之色,好似自己身处此处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金捕快,扶老夫人坐下。”包大人点头发话道。
金虔顿觉胸腔涌上一股苦涩:
啧啧,真是上了贼船,回头很难啊……
番外:端午节的开封府
轻汗微微透碧纨,
明朝端午浴芳兰。
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
小符斜挂绿云鬟。
佳人相见一千年。
——苏轼《浣溪沙?端午》
五月五日端午,上古夏至之日,龙图腾传人祭祀之日,三闾大夫愤而投江纪念之日,自古相传有戴香包、挂艾草、佩“百索”之习俗。
“百索”——亦称长命缕,续命缕、续命丝、延年缕、长寿线等,名称不一,其俗在端午节以五色丝结而成索,或装饰门户,或佩带于身,可避灾除病、保佑安康、益寿延年。
*
此日,正值五月初一,开封府内一片热闹景象,皂班衙役忙上忙下,挂艾草、洗庭院,皆是为端午佳节做准备。
公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