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让御膳房给朕做点宵夜来,让松萝格格也在这用了。”
李德全喜的忙应:“皇上,刚就预备下了。”说着躬身去了。
铃兰
从这以后,我就俨然成了这皇宫里的红人儿了。除了皇上那儿,后宫里的太后、宜妃、惠妃、德妃、定妃等等经常会叫我去她们宫里,给她们画画花样子、改改旗装、讲讲故事、说说保养等等,有时还会让我给她们画一些肖像画。后宫里的女人从来都是一群可怜的人,她们的整个世界就是这四方的天空和那个高高在上心系黎民的男人,她们必须时不时地找出一些新鲜玩意儿来充实她们苍白的灵魂,来驱散她们心底潜藏的对时间的恐惧。她们需要这样,需要这样才能打发无聊而又庸俗的生命。
当然,在这些女人中,有两个人是不同的。
一个是良嫔,那个我即懂又不懂的美丽女子,如湖水一般沉静又如丁香一般愁郁的女子。
另一个就是十五公主悦宁。她就像这压抑的世界里的一朵木棉,肆意绽放那如骄阳一般耀眼的色彩。她高兴的时候会大笑,露出如贝的皓齿;不高兴的时候会蹙紧双眉扭曲了一张漂亮的脸。她是这皇宫中另一个特别的存在,出身高贵却不矫揉造作、高傲却不跋扈。有时简直称不上是淑女。可是她真诚善良,她的眼睛会让我想起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的眼睛,一样的干净清澈。真诚和善良,是皇宫中唯一缺乏的东西。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们成了朋友。云岫说我们应该很像——我去舅舅府上时经常拉着她的手聊天,跟她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我们年龄差不多个子差不多性格有时也像。只有我知道我们并不像,我没有她的热情、没有她的无所顾忌、没有她的如火焰一般容易激动的心情。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向往天空的一朵浮云和大海的一滴水珠,我向往做一个坚守内心的普通人,哪怕转眼模糊了容颜。
或许我们相同的地方,是我们都很真诚。
她会毫不避讳地问我,吉泰什么时候回来。小脸微微泛红,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我笑她,小丫头思春了。她就会骂着来拧我的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不知道吉泰是怎么想的,他很少有事会瞒我,但他从未告诉过我关于悦宁的事。就连我知道悦宁的心思之后用极委婉的语言写信给他旁敲侧击也毫无所获,我老哥的嘴真是一点风都不带漏的。
有时我会想他俩将来如果真的在一起了,肯定会很幸福呢。悦宁青春热情纯真大胆,吉泰正直稳重开朗体贴,真的是很配的一对呢。
可是我又怎么能忘,我来自三百年后,我是知道康熙十五公主命运的。
她会嫁到科尔沁大草原,嫁给一个叫多尔济的台吉,而不是我的哥哥吉泰。
我无法阻止这必然的结局,就如同我无法阻止悦宁的爱情。
悦宁的爱情,注定会没有结局的。
幸福,多么缥缈的字眼;皇宫里,容不下一个幸福的存在。
神父问新娘,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新娘答,我愿意。
神父又问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新郎回答: 我愿意。
而这世上,最最可笑也无奈的事,便是两个不相爱的人却硬是要以爱情的名义在一起。
在好几个雨天之后,天气终于渐渐凉爽起来。
我连续几天被叫到长春宫里为德妃描花样子。
在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德妃就开始协助处理后宫事务却从来没有动过册封贵妃之类的念头,她温柔和善心态平和,是个即使在平淡无奇的后宫中也能过得有滋有味的女人。这样的没有奢望的女人,在这里,是有福气的。
长春宫四季如花,此时正是木芙蓉开得正好的时候,还有木槿、合欢、紫薇、丝兰……争奇斗艳香气四溢。似乎在这里行走的人,身上都会沾上淡淡的花香。
“松萝,你又在描什么花?”胤祯忽然问。
我拍了拍胸口:“十四爷,您怎么每次都无声无息的,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见没人在我也懒得有那么多礼节,十四也不在意。
“这是什么花?”十四指着几朵小花。
“铃兰。”我瞟了一眼,他倒也看到仔细。
“有什么意思?”
“幸福。”我只顾埋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小时候。”这里还是画两株葱兰的好。
“那西洋画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学的吗?”
“嗯。”要一朵盛开一朵还是花蕾才好看。
“你小时候不是、不是不好吗?”
“嗯”
“那你怎么会画画呢?”
“嗯?”我抬起头。
“我刚刚说什么了?”胤祯好脾气的问。
笑话,你问我我问谁。不过,他刚才到底说什么了?
“十四爷您说什么了?”
“我说你跟你小时候一样傻!”
我瞪了他一眼,神经。
半天过去,今儿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捶了捶腰站起来,一愣。
“十四爷您还没走?”
“你这是什么话,不想我来我以后不来就是。”他有点气呼呼的。
“十四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松萝不过一介小小画师,怎么敢拦您的大驾,这罪名松萝可担不起。”
见他还不说话。只得道:“松萝刚刚太认真描花样怠慢了爷,请爷饶了松萝这一回。”
“那你说我怎么罚你?这样吧,你就给我绣个香囊,我就放过你。”他脸上放晴。
我一头黑线,“十四爷,松萝的女红可差的可以,您不怕被别人笑话,松萝还怕呢。”
“笑话?谁敢笑话爷。”
行,你是霸王行了吧。我拿着花样子往外间走去。却被十四拦住。
“不行,你还没答应呢。”
我只得点头:“行,松萝答应就是了。”我累了一天了,还要跟你在这里耗。
“呵呵,那我就等着了。”说完喜滋滋的大步往外走。
就只剩我自己抱怨的份了。
心乱
到了外间,见胤禛也来了,连忙上前行了礼,他只应了一声。我又把今天的工作拿给德妃验收。
“不错,又漂亮又新鲜。”说着又拉了我的手让我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还是这孩子心灵手巧,真真招人疼,不知将来哪个是有福的。”
我忙说道:“娘娘谬赞了。”一旁的胤禛面上还是淡淡的,胤祯却瞅着我笑。
德妃仍笑着道:“这世上的事原都是有定数的,比如你这个孩子,佛祖知道你本是个极聪明的,却让你混沌了九年,想是为了积下今后的福祉与造化。所以啊,你是个有福气的丫头。”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迷惘,握住了我的手幽幽的说:“我的祚儿小时候也是个极聪明懂事的孩子,记得他四岁的那年,有一天,忽然扬着苍白的小脸笑着对我说‘额娘,等我长大了,要让你和哥哥成为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那个时候我一定长得比哥哥还高,我会保护你们,就像你们现在保护我一样。’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就像夜空的星星。”德妃轻轻的叹了口气,眼圈微微红了。
胤禛也很动容,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我想他小时候一定很疼他的弟弟吧。就连胤祯也是极认真地听着。
我回握住了德妃娘娘的手,轻轻地说:“六阿哥一直在天上看着呢,他一定会保佑您和两位阿哥的。”
德妃回转思绪,微微笑起来:“你看我今天是怎么了,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又轻轻抚着我的背道:“看着你这孩子,就觉得极亲切的,不自觉就说了这么多。”又笑瞅了快成了空气的某两人一眼道:“就连跟他们,我也没说过这么些话。看来是和你这丫头有缘啊。”
我也笑着说:“娘娘,您太抬举我了,那我就常往您这跑了,您可不许嫌我烦。”
“你不嫌我这个老婆子就好!”说着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我笑着说:“娘娘才不老呢。”
“额娘,您可是找对人了,这丫头聪明的紧,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胤祯说着又转向我,“你那天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这人记性还真好。
果然,德妃就问我:“什么故事?让我那浑小子现在还惦记着,说来听听吧。”就连胤禛也望向我,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回娘娘,是有个国家的叫《一千零一夜》故事集里的故事。”于是我就讲起了其中的《渔夫和妖魔的故事》。
当我讲到妖魔恶狠狠的对渔夫说“我一定要杀了你时”旁边站着的冬雪“呀”的叫了一声。德妃也一脸紧张。
我连忙灌了一杯水,冬雪忙又给我沏上。
“你到底快讲啊!底下呢?”十四急了。
我笑道:“你猜?”
“渔夫没死。”十四说。胤禛斜着眼望向我。
德妃笑骂我道:“这个鬼丫头,还不快讲,要把人急死啊。”
于是我又娓娓讲来。
讲完了,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德妃说:“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幸亏这渔夫聪明。”我点头,暗叹其实人心的妖魔才是最可怕的。
走的时候德妃又嘱咐我常来,说要陪她说说话,再把这样有趣的故事讲给他听。我心里无奈道:我为鱼肉啊。
等后来我被迫把讲故事的地点移到慈宁宫的时候,我才是真正见识了后宫女人们内心对新事物的饥渴。这已是后话了。
十四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我给他做荷包的事。我只有应着。都是我惹不起的主儿。
一出长春宫,转过一个角门的时候,脚崴了一下。
“该死!”都是这害人的花盆底子鞋。我把鞋褪了拎在手上。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侧门里忽然转出一个人。在我前面走着,相隔不到二十米。
我愣了一下,往墙边移了移,心道,千万别回头。放慢了脚步,这条路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然后,我看见他停住了。心里一惊,也连忙停住。发现两边都是墙,无处可避。
他似乎在想什么,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来,我却站住动不了了。
他见了我也微微吃了一惊,却马上恢复了那副千年寒冰的脸。
“四、四爷好。”我忙堆起笑打招呼,只恨不得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我。
“我、回去,那个,这条路近。”我干笑。心里纳闷,我到底怕什么?
他缓缓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住,目光却没离开过我。他的眼睛没有平时的冷厉,而是有光芒闪动,令我想到了星辰。
可是我的心,再一次产生了那样的窘迫不安,心跳有点加速。
“四爷,那个,您忙您的,我还有事,先、先走……呜……”我瞪着眼睛,看着突然放大的面孔,完全石化。
他的唇,冰冷而柔软。
他放开了我的唇,手依然箍住我。我就这样拎着鞋子,呆呆的仰头望着他,身体却如电击了一般。
他的唇角扬起来,道:“不错。”
“什、什么?”这样温柔的笑颜,耀花了我的眼。
“味道不错。”他的手指抚上我的唇。我的脸“腾”的烧起来,却发现自己还在他的怀里,连忙挣扎,却被他箍的死死的。
松萝啊松萝,你都被人吃了豆腐了还能这么镇定!
我想也没想就曲起腿,往他小腹下面撞去。这一招是我松萝的必杀技。
“该死!”他似乎早有防备,挡住了我的攻击,“你这个丫头这么喜欢打人!”却还是放开了我。
我狠狠的瞪他一眼,绕过他想走。
“你这是干什么?”他拦住,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鞋。
“不用你管。”我再绕。
“有你这么跟爷说话的没?”他微微皱眉。
有你这么当爷的没!我尹松萝什么时候怕过!
随即挑了挑眉,用我阿玛认为的诡异的笑容望向他道:“四爷,有没有人说您有恋童癖啊?”我这个身体才十四耶,有没有搞错。
然后在他愣神的瞬间落荒而逃。
夜间,我躺在床榻上,脑子里还是白天的情景;闭上眼,就是那双如星光闪动的眸子和沁人心脾的笑容。
心,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难道……我是喜欢上他了吗?是不同于对父母、对哥哥、对太子、对云岫……那样的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