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比如巍峨壮丽的宫门;比如满眼翠绿的荷塘藕榭……
我大概知道自己会这么清闲的原因,是因为康熙其实并不喜欢油画。他觉得油画没有意境之美,也不能理解光线明暗对物体产生的影响。他让我做宫廷画师,或许只是因为我是这里用西洋方法作画的水平不算太差的第一人而已吧。
当然还有一件让我非常开心的事,就是能见到我的哥哥吉泰。
“松萝,一大早又在发呆了。”吉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哪有,我在看鱼儿打架。”
“松萝啊,不是哥哥说你,这是在宫里,怎么又不穿旗装了?你好歹出来的时候把头发梳好行不行?”
我那唐僧老哥又来了。早都习惯了这样的装束,你倒又来唠叨。
“万岁爷默许了的。”记得上回在御花园遇见康熙,见我穿成这样倒赞我自然好看,只说正式场合别这样打扮也没说什么了,我当然是知道的,这已是算恩典了。唉,旧社会啊,没有人权。
“再说这样舒服,我喜欢。”
吉泰无奈的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得了,我该当差去了,别坐久了。”说完还不忘揉揉我的头。
看着吉泰的背影,很安心。我应该知足了,至少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时间应该还早,我在宫里漫无目的的转起来,唉,谁让我这么闲呢。这还真是免费游故宫啊。
宫女太监见了我,纷纷请安,我微笑着摆手。在他们眼里,我估计算是这皇宫中的一个怪异的存在了。可是我是个渴望享受生活的人,不会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
不知走了多久,我到了一个格外安静的所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得正好的蔷薇花。我追随着这诱人的香气,踏入了这个整齐精美的花园。
远远的看见一个女人,侧着脸,拿着精致的洒水壶专心的把水浇在几株粉色的蔷薇上。很美的画面,很美的人。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初升的阳光洒在她的额上、肩上,使她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祥和的光晕中。
她就是一支亭亭玉立的莲,是这个藏污纳垢的皇宫中的一支遗世独立的莲。这样的女人,在这红砖青瓦下,显得那么的柔软而脆弱。
我知道,蔷薇花的花语是:爱的思念。
我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到她浇完了花,缓缓转过身上了台阶进了屋去。呆立了一会儿,才有些恍恍惚惚的离去。
走了几步撞上了墙,惊觉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撞上了人。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双温柔的眸子,闪着点点笑意。
“怎么不进去?”他轻轻地说。
我愣了片刻,才想到刚才的女人是良嫔,胤禩的生母。难怪这里会这么安静冷清。
我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说到:“你的额娘真美。”然后绕过他,往出走,忽略掉身后那道温柔的视线。这一刻,我的脑中被那个如莲的女子装满,忘了一切。
卫氏良嫔,原是内务府管下奴仆,也就是满人口中的辛者库,是个干粗活的宫女。得幸康熙,后来被封为嫔。想来以前也是很被宠幸的吧,可是现在,这里却冷清如长门,康熙大约很久没来过了吧。这样美丽的女子,却把青春扔进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里,而这个梦就是她存在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的唯一理由。她的一生都托付给了一个永远不会把爱情留给同一个女人的睥睨天下九五之尊的男人身上,她的生命都交给了等待……这样一个恬美安静的女子,怎么能就这样被囚禁在这个肮脏的泥潭里。
我的心,就这样,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经过北五所,我直奔漱芳斋,我要画下我脑中的面孔与身影。
还没走出御花园,忽然被人揪住胳膊,“干什么去了?着了魔一样。”
我转过头,是近在咫尺的胤禛:“放手。”
他一愣,眼中腾起怒气:“你说什么!”
“我说放手!我有事呢!”我没工夫跟你说话。
“放肆!”声音冷厉明显在压抑着怒火:“你魂不守舍的是怎么回事!”我的胳膊已经被他拽的生疼。使劲挣也挣不开。我招惹你了?有火找我发干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左手一拳挥去,道:“莫名其妙!”
他捂着右眼退后一步,松开了我,指着我狠狠地道:“你、你……”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一径跑回了漱芳斋,在丫头们见怪不怪的目光中奔进了画室,反手插上了门。
前路
扔……
扔……
扔……
我已经不知道画了多少张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画室里呆了多久。总之素描纸、速写纸、宣纸扔了一地,颜料画笔到处都是,揉成团的宣纸、毛笔铺满了桌案,整个画室杂乱不堪。每张纸上画着不同神态的同一个女子,可是每一幅都不能令我满意,因为我画不好她的眼睛。
我终于才发现,那双眼睛并不是平淡无波,而是包含了太多。是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里,我不能想象她心中真正所想,我不能挽救她的命运,我甚至不能知道她如何才是快乐。我热爱生活中一切美的存在,我不能承受美的东西在我的眼前毁灭。我不敢想象这样的女子真的会如深闺中的女人一样愚昧,可是,在这个时代,她又能如何?“为自己而活”这样的话是多么的无力多余,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受着命运的摆布……
那么,我呢?
我颓废的倒进榻中,胃部一阵阵痉 挛。我冒着虚汗,蜷缩成一团。
我会怎么样呢?第一次这样问自己,才猛然警醒,我自己也受着上位者的摆布,我的下一刻一样可以成为别人的棋子,我在这个陌生、压抑而危险的世界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将来……我根本不懂这个时代的行为规则……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
胃,好痛……模糊记得有青柳她们来叫了几次,最后好像被我吼了回去,还是第一次发火啊,为什么不能控制住呢,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呢?
胃,真的好痛,痛得我渐渐到了意识的边缘,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只听见屋外的叫喊和门的撞击声……
眼皮好重……是谁在哭?是谁在叫我?身体动不了……
不要叫我,让我睡……好吵……
“格格,格格,呜呜呜,格格……”
是云岫吗,别哭,别哭……
声音越来越大……
“松萝,松萝,你要醒了吗,你醒了吗!”
我费力的睁开了眼。看见青柳红肿的双眼,哥哥欣喜地表情,还有胤祥急切而微笑的脸。
哥哥握住了我的手:“松萝你终于醒了,吓死哥哥了!”
“格格,你都把奴婢吓死了,格格你这是怎么了。呜呜呜……”
别哭,别哭,却发不出声抬不起手。
“松萝,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把我们都吓坏了?你怎么不说话?你都昏迷两天了,一直在喊‘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是在哪着了魔?你究竟说话啊!”胤祥都要急得跳脚了。
我也要能说话才行啊,嗓子难受的要冒烟了。青柳看出来我要喝水,连忙倒了茶来,拿了软枕扶我靠在床头,我三两口灌了下去。闭了闭眼,才觉得好一些。他们三个人一脸紧张的望着我。我都后悔得病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了。”我努力笑笑。
“太医说能醒来就好了,只是以后再不能伤着胃了。”
青柳问:“格格,您饿了吗?奴婢给您端些粥来。”我点头,她连忙出去了。
又跟哥哥和胤祥聊了几句,他们就让我休息着别浪费了精神头儿,起身告辞了。
我突然间想到一件事,顿时冷汗就出来了,冲动是魔鬼啊!急急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胤祥。
“十三爷,您稍等等,松萝有件事要说。”
他点点头在我床边的脚塌上坐下。
“那天……我打了四爷,麻烦你先跟他说说,就说我跟他赔不是了,等我好了再去给他赔罪。”开玩笑,未来的皇帝都敢打,脑子锈了。
“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忒大了,连四哥都敢打!换了别人早不知死了几回了,你呀,就自求多福吧。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开始就很生气,我也想不通哪里冲撞他了……后来我脾气一上来,没控制住,就打了他了……”
“我说你一个小丫头脾气倒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哪被魇到了!”
我苦笑:“是,我一时昏了头,竟然在老虎身上拔毛,我这不是疯了吗。”
胤祥笑着一边帮我掖好被角,一边站起来:“行了,快别多想了。我帮你说说去,说起来,你还得多亏自己生了这场病。只是以后行事再不敢莽撞了,在这宫里,万事还是小心的好。还有,以后不准像这样不爱惜自己了。”又见青柳已经摆上了粥膳,道:“吃了东西就歇着吧,我先走了。”
我认真地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青柳一边喂我粥,一边说着话。
“格格,你这一病,皇上让太医送来好多补品,还有太子爷、十三爷来看了好几回,也让人送来了好多东西,都是上好的。就连四爷、八爷也来了一回呢。”
我皱皱眉:“四爷、八爷也来过了?说了什么没?”
“没有,都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用了膳,稍有了力气。越想越不安,撑着爬起来到书桌旁,拿出了前些日子自制的信纸,提起了笔。
怎么写呢?想了半天,心中有了计较。
大清尊贵的四贝勒殿下:
罪人松萝特写此信向您请罪。
松萝日前行事多恍惚,少不更事,不知轻重,情绪不稳,以致冲撞了殿下,冒犯了殿下的皇子威严,懊悔至今,连日具战战兢兢,恐慌万分自责不已。是以写此信表达内心之惶恐不安之情以及对于殿下还未及责罚松萝的感激之情。
还请殿下允许松萝身体稍恙之后当面请罪,不敢奢望殿下能原谅松萝之鲁莽,只求得殿下知晓松萝道歉之诚意足矣。并请殿下保重贵体,莫劳思过度。
待罪之人:叶赫那兰?松萝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
又用满语附在后面。
看了两遍,思觉这样的道歉信估计是大清有史以来第一封了吧。封了信,在信封上写下:“四贝勒爷亲启”字样。忙又唤了青柳,让她赶去把信亲自交到十三手里,如果十三走了就拿回来。
救人
躺在榻上,望见窗外灰暗的屋檐和明朗的天宇,突然对刚才的不安感到可笑。
还真是讽刺啊,现在的自己,性命比一切都重要,体内的劣根性告诉我:我胆小怯懦,是个怕死的人。从来都是。
我是个再痛苦也要苟且活着的人。
因为我是松萝啊,“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的松萝,平凡、渺小却坚韧。是的,我要好好活着,既然上帝让我重活一回,我就决不能浪费。我要在这肮脏的沟渠中、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做一株坚强的松萝,起码我的外表要妥协这压抑的生活。
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平安无事的过了几天,虽未大好,却也闲不住。
沐浴之后,一身轻爽。将两鬓的发缕梳在脑后用丝带系住,任半湿的头发垂于腰际,换了衣服,独自一人往园子逛去。
我住的地方离御花园很近,每次散步都会走到这里。无意中走到千秋亭,我就后悔了。因为亭子里正坐着我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而且他已经看见了我。
躲不掉了,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请安:“松萝给四爷请安,爷吉祥。”
半天没有声音,我不敢抬头,咬着牙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才听见一声天籁,清冷如常:“起吧。”
见我低头战兢的模样,他冷声道:“那天的狂劲儿哪去了?你竟也有这么规矩的时候?”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好半天又说道:“……身上好了?”
我稍微抬眼,见他脸色平常才略放下心来,道:“回四爷,差不多好了。”顿了顿,“四爷,松萝向您请罪,那天松萝是被魇着了,打、打了四爷,求四爷责罚。”咬牙跪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道:“信是你自己写的?”
“回四爷,是。”
“不伦不类……行了,起来吧。”
放、放过我了?真是喜怒无常啊。站起来后,却突然发现他已近在咫尺,我的个头才到他的胸口。
“丫头,你到底从哪儿来?”声音轻柔如蛊惑。
我猛然一惊,条件反射一般抬起头,望进他复杂的眸中。我想他一定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惊异、慌乱和不可思议。
“我、我……”怎么也说不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