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村子东头不是有溪流吗?”我拿过针线说。
则子母亲摇摇头,“引水太远了。”
“可是,为什么不修堰渠呢?”
则子母亲愣了一下,问道:“那个,堰渠是什么?”
“啊?”现在换我愣了神。
“您等一等。”我到屋里找了给小念写字做的铅笔和纸,仔细回忆了以前康熙让我随驾西巡的时候见过的堰渠的原理形状,再结合下田村的情况画了出来,递给则子母亲,“就是这个。”
则子母亲看了半天,问:“这个,真的可以吗?”
我笑着点头:“这个,是我的国家的农村用到过的,解决农田灌溉的方法。”
这时外面的门开了,就听见微微的叹气声。则子母亲眼中放出光彩道:“你等一等。”拿着那张纸就推门去了外间。
“老头子,有办法了,你看看这个。”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堰渠,阿萝画的。”
“……好、好,我明天就去和村里的几个长者商量……为什么清国人都这么聪明,陈君以前也帮过我们不少,现在又多亏了阿萝……”
下田村修建了堰渠,庄稼的长势好起来,这样虽然最终农民仍然剩不了多少成果留给自己,但是年贡这一关基本可以对付过去了。
转眼八月到了。
“姊姊……一会儿去……跳盂兰盆……”则子嘴里还包着饭,就忙把一勺红酱汤往嘴里送。
“则子——吃饭不要这么急,都快嫁人了……你看小念都在笑你。”则子妈妈瞪了她一眼。
“……小念才不会笑我呢,”则子终于把一口饭吞了下去,“小念和妹妹也去……”
“小念走丢了怎么办,你们年轻人去吧,小念在家里陪奶奶。”
小念哀怨的看了则子母亲一眼,埋头吃饭。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今年是正德元年,六代将军家宣只在位四年,过世后年仅四岁的家继升任将军之位,是为七代将军,年号正德。所以这一年的盂兰盆节应该是比过去的几年都要盛大的。
小念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三人把衣服都换成了一色一样的和式轻薄夏装的浴衣,我笑着说:“小念在家乖乖的哦。”
他嘟了嘴:“妈妈要早点回来。”
我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在家听奶奶的话,妈妈没多久就回来了。来,亲妈妈一个。”
他搂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在我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啊,小念还要亲姨一口。”则子和叶子叫起来。小念只好又献上了两个香吻。
江户时代街道整备,村落共同体形成,使得盂兰盆舞蹈融入到民间习俗中。我们带着竹笠、围着布巾、穿着木屐,跟着流动的人潮边唱边舞……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我们才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这时才发现还有不短的一段路程要走。
街道上的人已经零零散散不多了,则子和叶子拉着我的左手和右手,蹦蹦跳跳的走着。可是我心里却有点不安起来。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暮色渐深起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不远处走着两个男人在路人中非常醒目,望着这边来。我连忙回过头,拉起姐妹俩加快脚步。这两个人一高一矮,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武士,但是我刚才发现他们腰间并没有佩刀。我想这两人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为一个武士的身份高低可以从他们佩戴的武士刀上辨别出来。
“姊姊,我、我快走不动了。”叶子喘着气,脚步明显慢下来。
我不敢停留,拉着她们疾走:“我们得快点,晚了不安全!”
说着又往后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吓了我一跳,后面除了那两个男人再没有别人,而那两人还紧跟着不放。
则子和叶子也发现了,握紧了我的手,战战兢兢的问:“姊姊,我们、我们怎么办?”
穿着这该死的和服就别想能走多快,我几乎都能听见后面男人的说话声了:
“……大人,要不要跟上去?”
“……不用跟得太紧……”
我咬了咬牙,低头对两个小姑娘说:“你们先往家跑,把裙子下摆撕一条缝,像这样,”我蹲下,握着裙子边摆使劲一撕,只听见“呲——”的一声,裙子一侧被我撕开至膝盖。
则子胆子大些说撕就撕,完了又帮妹妹撕开。然后却不动,只是担心的看着我。
我推了她们一下低声道:“快跑!斗笠拿在手上。我有办法,不要管我!”
则子一直是信任我的,看着我,点点头,又嘱咐我小心,就牵着妹妹往村子跑去。
我把木屐脱下拿在手里,后面那两个男人也停下了。
我走走停停,那两个人也走走停停。我一阵疾奔,闪进右边的巷子,贴在墙上。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剩我一人,他们想要抢劫打架或者杀人什么的应该不用这么麻烦,只能说明这两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我不习惯被偷偷摸摸的跟踪而已。
听见那两个人也急急跟过来,我把木屐轻轻放到脚边,右手提着和服下摆,左手已经做好小擒拿的准备。
当那两个灰色身影一进入视线,我迅速出手向离我近的高个子男人的手腕命门抓去,左脚随即踢向他的右腿弯处,那人只是一个趔趄,就站住了。
“混蛋!”矮个子男人右手习惯性的去拔刀,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没有佩刀的事实。高个子忽然拦住他道:“请息怒。”声音很年轻,却自有一种威严。我透过竹笠看见一张麦色的面孔,俊朗的脸上有丝丝笑意。
“姑娘,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下田村的村民。”
我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笑着道:“这就对了,请问你能给我们带路,去下田村长家吗?”
永别
原来是两个问路的,为了能看清路我取下竹笠笑道:“可以。”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高个子很快反应过来,忙道:“非常感谢。”
于是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既然他们不想透漏自己的武士身份,那我正好把他们当寻常百姓对待,倒免了很多礼节。
我看了高个子年轻人一眼问:“请问二位找村长有什么事吗?”
那个人笑了笑:“是有事想请教。听说你们下田村修了堰渠,庄稼长势很好?”
原来是这事儿啊,看来是想来取经的了。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道:“下田村长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嗯。”
“……那个,能不能问一下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萝。”
“哦,很好听。那个,我姓德田,名叫新之助,。”
“哦。”
“大胆!”矮个子中年人喝道。
我瞟了他一眼,还真是让人看着不爽,扯了一下嘴角不理他。余光瞥见高个子握了握他的手腕,那人就立马一幅唯唯诺诺的表情不吭声了。
于是一路上再没有说话,只感觉两道视线有时会在我身上打转。
好不容易看见村长的房子了,虽然天色已晚,但我还是远远见则子一家人在房外等着,看见我都很高兴的样子,目光落在我身后的两人身上又有迷惑。我更是加快了步伐,则子两姐妹冲过来抱住我。
德田新之助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则子父亲一看二人就知道来头不小连忙把图交给了他们。
德田新之助看了看图,问:“这个是谁想到的?”
则子父亲讷言,我知道我的身份比较敏感,说出来的话有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东西!大人在问你话!”则子父亲听了这话,连忙跪了下去,然后则子一家人都吓得随之跪了下去。只有我站着未动。
“住口。”德田轻喝道,又让村长一家起来。
“是我。”看来今天是没完了。
两个人惊奇的看向我,似乎想再确认一遍刚才是不是我在说话。我只是坦然地望着德田。
他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微微一笑:“偶然想到的,后来又结合下田村的情况,就画了这张图。”
他点点头:“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大和女子。”我在心里暗骂,去你的大和女子!
“请问你可不可以跟我走一趟,帮我解决一个问题?”德田的眼神里透着谦虚。
我警惕起来,则子一家也有点慌了神。
德田笑了笑:“阿萝姑娘不必担心,也是一个这方面的问题。事成之后就会送你回来。”
我微眯了眯眼,瞥见矮个子已经一脸的不耐烦,只是碍于德田才没有发作,看来不去的话就是违反武士的命令了,弄不好小命就完了,还可能会牵连到则子一家。
我点点头。
“既如此,明早就有马车来接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
我走到里屋,换了衣服。看着睡着的小念,轻轻的吻了吻他的脸。袖子却忽然被抓住,他扑闪着睫毛睁开了眼:“……妈妈。”
我侧躺在他身旁,盖好被子笑着说:“妈妈明天要出门,可能会过几天才会回来,小念要乖乖在家里,听爷爷、奶奶和姨的话。”
小念眨了眨眼睛,问:“……妈妈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我替他掖好被子道:“小念不要担心,妈妈过几天就会回来。睡吧。”
他揭了被子蹭过来,钻进我的被窝里,舒服的在我的怀里找了个位置。
我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胤禛,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一定会快一些回去。可是,我要怎样才能回国呢,这该死的锁国令,又不能是偷渡……将军手令?还真是天方夜谭啊……胤禛,我好想你,我该怎么办……
“妈妈。”小念扬起头,泪光闪闪的望着我。
“小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妈妈,妈妈不要伤心……妈妈还有小念,小念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小念的声音里有哽咽。
我的心一阵疼痛,我紧紧搂着他:“……妈妈会永远和小念在一起……睡吧。”
第二天。
“熊本君,感谢你这次能陪我前来。”德田笑着说。
熊本?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不会是熊本的藩主吧,如果是的话,那德田又会是什么身份?
“能为大人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德田点点头,转向我笑着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我微微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周围还在一片雾气中。
我看了一眼正襟危坐在我面前的德田:“阁下现在可否能告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纪伊藩。”
纪伊藩?我开始在大脑里搜寻那些少的可怜的记忆:纪伊是“御三家”之一。“御三家”是二代将军秀忠时制定的德川家独特的宗法,指的是德川家族在尾张、纪伊和水户这三个地方的分支,尾张的祖先是家康九子义直,纪伊的祖先是家康十子赖宣,水户的祖先是家康十一子赖房。意思是说,如果将军家不幸没有正支,后继将军人选便必须自“御三家”中选出。
既然一个熊本藩主还要叫他大人……我瞪大了眼睛,这位该不会就是纪伊藩主、将来的八代将军德川吉宗吧?历史上德川吉宗这个名字几乎可以和德川家康相提并论了。他是江户时代少有的年轻有为的将军,小名叫源六或者新之助,大概是1716年继位。我知道的日本古人不多,很不幸德川吉宗就是其中一位。
“阁下,不会是纪伊藩的藩主吧?”我试探的问。
他笑起来:“阿萝姑娘果然聪明。”
我想到一件事,我要回国,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帮忙呢?
“藩主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我微笑了笑,语气尽量诚恳。
他来了兴趣,笑道:“哦?传闻怎么说我的?”
“传闻中说大人是平民藩主,在纪伊百姓中有很高的威信,因此扬名于全国各藩地。”
“呵呵,我记得唐国一位君主说过的话,君和民是舟和水的关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我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要如大人一样能走到平民中间去却不多见。”
“那是因为我从小经常体验乡间生活,看到劳动的人就觉得亲切。”
于是一路行来,德川吉宗一边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一边还顺便勘查町间村头的耕作情况。
换过两次船,行了三天之后,到了和歌山县。
德川吉宗真的不像是个藩主,穿着普通的棉布衣,如果不是他内在的气质不经意的流露,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为一个普通百姓。
他眸中闪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很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你先去休息,明天再开始吧。”
估计是一个藩主大人如此客气的对待一个平民女子让人感到很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