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转过脸,冷冷地打量着她,“你怎么来了?”
周宁望着对面墨色的夜空,迎着清凉的微风,语气也是说不出的淡然,“因为这里清凉。”
单雄信又看了她一眼,“是啊,清凉。”语意甚是苦涩。
周宁道:“你恨吗?”却是明知故问。
单雄信没有说话,目光又一次冰冷的在周宁身上划过。
周宁又道:“曾经我也很恨,可是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连恶霸都不能奈何,更能奈上苍何。”周宁转过脸望着单雄信,眼中一片朦胧,“所以我就想,这一切都是早已经注定好的。”
单雄信仍旧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淡淡的说道:“我听伯当兄弟说起过你的身世,只是不明白你贵为突厥公主,又有什么使你觉得过不下去呢?”
周宁苦笑,“我也不明白。”继而又说道:“你有梦想吗?”
单雄信有些诧异,脸上神色颇为复杂,过了片刻黯然说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自然不愿意做一辈子现在的勾当,虽然是劫富济贫,路见不平,可是朝纲昏暗,贪官污吏无数,我又能杀得完,救得完吗?虽说大哥是被李渊射杀,可是李渊却也非有意为之,生逢乱世,人人只为自保,又找谁说理去。大丈夫建功立业,我空活了二十余年,却是碌碌无为,说来也是可笑之极。”
周宁淡然说道:“只要你想,就可以实现。”
单雄信一时颇为激昂,沉默了一会,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周宁点点头,说道:“我小人之心,忖度着你定会找个地方烂醉如泥,不想却在这里清醒,你也早点回去吧。”
单雄信苦笑了一下,漆黑的眸子又落在了远处不尽的黑暗中。
周宁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我想问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完成了几个?”爽朗的声音经风传向远处,竟然在对面山涧里形成了回声。
单雄信转身望了周宁一眼,眸子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臭丫头,几日没见你胆子越发大了,我可是你老爷。”
周宁返回时,只见黑暗中立着一袭白衣,昏暗里竟有种飘忽不定之感,先是吓了一跳,仔细辨认却是王伯当,当下恭敬的说道:“先生,原来是你。”声音中扔带着丝惊恐后的波动。
王伯当黯然的说道:“吓着你了?走吧,回去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声音夹杂着些许的落寞。
游秋园上
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孩子却是从长安前往太原的路上有的。
可能是相处久了跟李世民熟了心里的隔阂逐渐去掉,也可能是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带来了太多的欢悦,常夕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久久压在心口的包袱终于暂时放开了一些。
春香从外面进来,步履轻盈,人未到,笑声已到了,“小姐,你看这枝白菊花好吗?”
春香托着个翠玉色的美女耸肩瓶立在帘子前面,瓶中供着一枝菊花,花瓣洁白无瑕,绣球一般,累垂可爱。
常夕笑着说道:“人嘛,很美,花嘛,更美。”
春香微微扁了扁嘴,“小姐又打趣我。”
常夕向窗外瞟了眼,“索性陪我出去走走。”
春香忙放下翠瓶,走过去扶着常夕胳膊。
常夕笑着嗔怪道:“你扶着我我反倒不方便,再说现在身量都未显呢,若都照你这般,以后的日子只怕都要躺在床上过了。”
春香狡黠的一笑,“小姐,这可是姑爷吩咐的,我可不敢偷懒。”
常夕无奈的笑了笑,只好任凭她搀扶着。
已是秋色满园,只见晴空万里无云,几只大雁从湛蓝的天际飞过,树多半落了叶子,光秃秃的却另有一般清凉干净的美。院中一角的菊花肆无忌惮的开着,清香扑鼻,倒给荒园增添了一些别样的生机。
常夕在一丛□旁驻足,蹲下去抚弄着花瓣,指尖从上面划过,忽然想起了一个词,人淡如菊,第一次看到,还是在金庸的武侠小说《连城诀》里面,想到那段起于菊花的爱恋,常夕心头忽然一丝惆怅,好久都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父母怎么样了,妈一直都有心脏病,如果我真的是死了,她恐怕多半也生不如死,而爸,只怕又要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了。我现在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父母养育孩子的艰辛,我以前是那么的不懂事,总是跟你们争吵,只是此生,再没有孝敬他们的机会了,爸妈,请原谅我的不孝,你们对于我的恩情,我,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报答。
春香见常夕面带悲戚,眼中泪水涟涟,一时有些着急,“小姐,蹲得久了不舒服,起来吧。”
常夕点点头,怅然的叹口气,“我们回去吧。”
两人刚刚转身,只见窦氏扶着丫鬟玲儿缓缓走了上来。
常夕跟春香忙都屈膝行礼。
窦氏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有孕在身,以后不用行礼了。”
常夕微微点了点头。侧身让在一旁。
窦氏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瞟了常夕一眼,说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常夕忙笑道:“没有,不过是吹进去了沙子,揉的。”
春香也道:“老太太,都是奴婢不好,不该带小姐在风地里站着。”
玲儿说道:“主子说话,那容你插嘴了。”
春香摇了摇下唇,低头说道:“奴婢失礼了,请老太太责罚。”
窦氏笑望着常夕,说道:“依我说,这沙子就不该揉,揉来揉去,红的还是自己的眼睛。”
常夕心头意境,忙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窦氏打量着常夕,“我有话跟你说,随我来。”
常夕吁了口气,道:“是。”
春香似乎很不放心,想要跟上去,又不好跟,玲儿笑望着她,眼中带着些轻蔑,春香想怒又不敢,一时脸憋得通红,却只能在心里委屈。
常夕一边跟在窦氏身后,一边琢磨着老太太所为何事。
窦氏在湖边的假山旁站定,望着湖水,淡淡的说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语气和蔼中却透着股子威严。
常夕避开窦氏的目光,轻笑着说道:“老太太真是折煞我了,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了,商量,媳妇可不敢当。”
窦氏脸上神色依然风轻云淡,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吩咐了。”
常夕的心渐渐紧缩,看窦氏志得意满的神情,一定是玲儿之事。常夕强忍着心头的酸楚,轻声道:“老太太请讲。”
窦氏笑吟吟的道:“你有孕在身,身边又只有春香一个,春香虽好,但是照顾起来,定然不是那么周全,我想着把玲儿放在你房里听使唤,一则照顾你的日常起居,二则建成那里你照顾你到的地方她也可以帮你照顾,这样你才好安心养胎。那丫鬟很是聪明乖巧,极会服侍人的。”
常夕心想,还真是为了这件事情,当下笑道:“多谢老太太体恤,只是玲儿姐姐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老太太定然也离不开她,媳妇若要用,自然告诉管家再买新的进来,不知老太太觉得可好?”
窦氏嘴角的笑渐渐收了起来,“新买的丫鬟不知就里又不会服侍,你有孕在身,我可不放心。”
常夕一时也不好执意推脱,勉强笑道:“多谢老太太爱怜。”
窦氏道:“那我回头就打发玲儿去你房里。”说罢转身走了。
常夕道:“恭送老太太。”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已涟涟而下。
春香一路小跑过来,“小姐,怎么了?你怎么哭起来了?”
常夕缓缓的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玲儿要搬进我们院里服侍,你以后,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必要的时候,多忍耐一下。”
春香蹙起眉头,“为什么啊,老太太也真是的,要给人,给别人也好啊,偏偏是玲儿姐姐。”
常夕道:“以后就不要再抱怨了。”
春香点点头,“小姐,水边湿气重,回去吧。”
常夕道:“我想站一会。”
湖水平静如镜,阳光铺撒在上面,反射着熠熠的光华,可是却深不见底,不知道里面又是怎样的一番波涛暗涌。
常夕望着水,心情渐渐平复,远处一个小孩跑了上来,却是李世民。
李世民站在她旁边,仰头望着她,“大嫂子,你看着水是不是想起我了?”
常夕不觉笑了,蹲下去拉着李世民,“是啊,我想到你你就来了,走吧,回去吧,别再掉进去了。”
春香插嘴笑道:“再掉进去小姐可救不了你了。”
李世民道:“为什么救不了我了?大嫂子不喜欢我了吗?”
春香笑道:“二公子,不是小姐不喜欢你了,是小姐有了小宝宝,没办法救你了。”
李世民有些迷茫的望望春香,又去看常夕,常夕牵着他的手,“好了世民,春香跟你闹着玩呢,不要听她胡说。”
李世民定定的看着常夕,似乎很不高兴,想哭又没有哭,突然抽出手扭头跑开了。
常夕不明所以的望着李世民,“世民,脚下慢点,别摔着了。”
晚间李建成进门,看到房里的玲儿,有些奇怪,“玲儿也在啊。”
玲儿裣衽成礼,浅笑道:“老太太让我以后都在公子房里伺候。”
李建成不禁多看了玲儿一眼,才转身掀帘子进去。
常夕懒懒的躺在榻上,“回来了。”
李建成道:“你不舒服吗?”
春香在一旁说道:“小姐心里不舒服。”
常夕看了春香一眼,“你先出去吧。”
李建成在常夕一旁坐下,低声问道:“你是因为玲儿不开心吗?”
常夕摇头笑说道:“没有,你听春香胡说。”
李建成挨着常夕在榻上躺下,侧过身支着下巴望着她,“娘是娘,我是我,你放心,我不会望了自己的誓言。”
常夕将他的胳膊拉直了,枕在上面,缩在他的怀里,“那你现在抱着我睡一会。”
李建成笑着说道:“好。”在常夕肩上轻轻的拍着。
常夕不久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轻声说道:“玄武门。”
李建成微微笑了笑,怜惜的拨弄着她的一缕发丝,“嫌我闷?呵呵,以后相公一定多抽时间陪你,你就不会闷了,都是相公不好。”说着又在常夕侧脸上吻了一下。
游秋园下
春香坐在窗下给未出生的小孩做衣服,常夕在一旁看书,时不时的从春香手里看几眼,眼里都是笑。
玲儿端了盘子石榴进来,白色的玛瑙盘子配上红色的石榴倒是很好看,“老太太让我拿来给夫人尝个鲜。”
常夕笑着起身道:“多谢老太太。”
春香从玲儿手中接过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小姐,现在要吃吗?我给你剥。”
常夕道:“刚才中饭似乎吃的多了,感觉有些停食,胃里正不舒服呢,先搁着吧。”
玲儿道:“夫人既然是停食,不如我扶夫人出去走走,或许会好些。”
常夕点点头,“也好。”
春香不放心的看了常夕一眼,“小姐,我跟你一块去吧。”
常夕道:“不用了,你做了一上午,现在是个空,回房休息一会吧。”
春香道:“小姐一说,我还真有点倦了。”
玲儿从一旁拿了件披风给常夕系上,“小心着凉。”
不过几日光景,园中愈发的苍凉了,虽然墙角的菊花丝毫不惧严寒,一朵朵争奇斗艳的开着,可是一湖秋水却更加清冷。
常夕不觉又走到了湖边,每次望着这一湖水,心情总是能够慢慢的平复一些。
玲儿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上次舍身救二公子,着实让我们吓了一跳。”
常夕仍旧在出神,随口说道:“也没什么。”
玲儿又道:“老太太总说大公子没福气。”
常夕微微有些惊诧,不解的望着玲儿。
玲儿淡然的一笑,“其实大家都知道,夫人仍然忘不了那个人。”
常夕心中一动,原来她以为我那么喜欢在湖边呆着,是因为当初跳湖逃婚那件事,说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玲儿不再看常夕的眼睛,扭转了脸,“那倒是我多嘴提醒夫人想起了往事。”
常夕心中有些气闷,想要发作,又安慰自己道,她不过是个下人,干嘛要跟她一般见识呢,忍耐,一定要忍耐。
转念又想,老太太凭什么说建成没福气?这样说简直是过分嘛。又一想,既然她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我如果不适当的反击一下,以后她就更该张狂了,当下压抑着怒气,笑着说道:“你日常跟着老太太,难道老太太就没有教给你规矩?没告诉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做下人的,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管好自己的嘴巴,这才是本分。我跟公子之间的事情,我想还不劳你这个下人挂心吧?”
玲儿一窒,继而含笑说道:“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我是老太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