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入口在崖壁之上,跟着我攀附着绳子下去。里面我已经探过,没什么异常,你的人不用进去,守在这里看牢就可以。”
通地七说完,就放下肩上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条扭结了钢索的绳子,系在崖壁上一颗大树干上。
通地七双手攥住绳索,两脚顿着崖壁,像猿猴一样敏捷,下滑到将近二十米处的时候,身影忽然消失,然后绳索抖动了下,他应该已经入洞了。
楼少白仍是背着我,大约是怕我扒不住他,用绳子将我与他捆在了一起,这才像通地七一样,沿着绳索攀援而下。
洞里干燥,并没多少湿瘴之气。洞口狭窄,初时只能容一人弯腰而过。通地七燃了照明的火把,驱散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下坡而行的时候,通道越来越大,四周宁静一片,但我有一种四壁朝我压迫而来的感觉,仿佛我们现在正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通道,通往地下那不知道是何处的终点。不知道走了多久,通地七忽然停了下来,我抬眼望去,一下惊呆了。
我的面前豁然开朗,通道尽头是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顶端仿佛有半圆形的天幕笼罩了下来,天幕之上,繁星点点。再看一眼,不是繁星,而是镶嵌着一颗颗的夜明珠,如星光闪烁,似皓月吐银。正中的那颗,直径足有成人腰身大小,恒光不衰,照得洞中犹如白昼。
我的心怦怦直跳,楼少白此刻的激动也一定不在我之下,他一直握住我的手忽然捏紧,我看见他的目光熠熠生辉。
“这就是地宫?”
他问通地七。
“你说的不错。这就是吴兰地宫的尽头。但是你恐怕注定要失望了,因为这里除了顶上按东方七宿苍龙阵型排列的夜明珠,就只有一个祭台。”
通地七指着前方。我顺他手指看去,这才看见正对中间最大夜明珠的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四方形地坑,靠近些,见地坑四边筑了几十层的地阶,尽头的小四方空地上,就是通地七所说的祭台了。
我压住狂乱的心跳,跟随通地七和楼少白沿着台阶而下,到了祭台旁,看见祭台的正中摆了个白玉雕成的底座,中间的凹槽之上,静静嵌了一枚半圆形的翡翠,在天幕夜明珠的光照下,闪着碧绿的幽幽之光。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三十一章
“萧遥,照张三的说法,是要将你的翡翠放回原位。前次仔细查看过这里的每一处角落,只有这里才是放置这块翡翠的原地,连底座上的凹槽都是严丝密合。但是这凹槽上已经有一块了,前次看到的时候,蒙满了厚尘,是我吹掉尘土的。我推测从它被放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被移动过。”
通地七解释道。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底座上的那块翡翠,和如今正悬在我颈间心口处的那枚,宛如同体。
“你他妈的从前到底有没有动过这鬼东西!要是动过,这里怎么还原来的样子,要是没动过,萧遥怎么会中降头!”
楼少白几乎是爬上祭台,盯了那块翡翠片刻,然后回头对着通地七怒道。声音撞到了四壁,形成嗡嗡的回声。
通地七默然不语,看起来也是一脸的困惑。
我刚想替他解释下因为时空错乱而造成的同位存在,忽然在我们身后来时的方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地底深处,忽然传来这样的脚步声,我陡然一阵毛骨悚然,突然看见身边的楼少白和通地七齐齐拔出了枪。楼少白大叫一声:“趴下!”,我还没回头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扑到压在了地上。耳边随即是一阵砰砰的枪响,从上而下的子弹打到了台阶的青石之上,溅出点点火星,流弹四处飞窜。
“住手!小心不要打坏祭台上的翡翠!”
一个干枯喑哑的声音叫了起来。枪声立刻歇了。
我已经被楼少白拖到了祭台的背后,借以躲避刚才居高而下的子弹射击,通地七也躲了过来。我惊魂稍定,抬头望去,看见地坑的顶上,站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人。其中一个阴气沉沉的枯瘦老者,目光正直直盯着祭台上的那块翡翠,刚才说话的应该就是他了。他的边上站了个四五十岁的黑衣男人,更叫我惊讶的是,人群里看到了池孝林。
“楼少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任你再狡猾,也没想到我现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吧?多谢你们领路。从前你嚣张的时候,只怕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吴兰地宫里的宝藏,最后还会落到我汪某人的手上吧!”
一阵狂笑声中,黑衣男人状极得意。
电光火石间,我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一定就是那个和楼少白反目为仇的省城汪主席了。前次楼少白遇刺后,双方打过一仗,我听说他大败趁乱逃走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尾随跟到了这里。
楼少白没有答话,我看见他和通地七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抬头,看向了正顶上方的那颗硕大夜明珠。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两个举起了枪,朝那颗夜明珠开了一枪。砰的一声沉闷的玉石碎裂之声中,夜明珠的碎块如流星般纷纷下坠,溅落一地。
光线一下昏暗了不少,上面的人大声怒骂。
“你待这里别动!”
楼少白在我耳边低声叮嘱了一句,就和通地七各自占据了祭台的一角,严阵以待。
上面的人不敢再贸然往下开枪,怕损了翡翠,那个姓汪的强行命令自己的几个手下下来取翡翠,被通地七和楼少白一枪撂倒一个,上面的人骂声不绝,却再也不敢下来,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我心口处的那枚翡翠忽然一阵发热,如焰火燃烧般的炙热。我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祭台上的那枚翡翠仿佛也被唤醒了,瞬间绿光大盛,朝我铺头盖脸地笼罩了过来,我尖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渺渺茫茫间,一片混沌。我仿佛失去了重量,像片羽毛般地漂游在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迷雾终于消散,看见还是在这块天幕之下,夜明珠发着莹莹的光。但是却又不一样,天幕正中的那颗大珠并没被打碎,仍是光华熠熠,祭台的旁边,影影绰绰仿佛立着个人。
我的胸口隐隐仿佛还在发烧,我想看清楚,用尽全力靠了过去。
从背影看,那是一个古代的女子,一身白袍,发束金冠,背影萧然。我看不清她的脸,却也能感觉到来自于她的恨意和冷漠。她正站在祭台的那块翡翠之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朝着翡翠滴血。血仿佛有了生命,灵蛇般地钻入了翡翠之中,瞬间光华大炽。
女子立着不动,仿佛在凝视这翡翠,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狂烈而绝望。
“我的王,我的王,你背弃了我,娶了那遭天谴的女人,这才为你的国招来不宁。他日你必定要开启这聚藏了举国之宝的地宫之门来重振河山,我却偏要用我余生遭啮心之痛为代价,为这翡翠匙下了这样的血降。我的王,你负了我,我就要你和你的女人生不如死,死了才干休……”
那女子笑声渐歇,自言自语,话音却冷厉阴凉。
我迷迷糊糊的脑子仿佛终于清醒了过来。想努力再靠得近些,身子却仿佛被一股力量吸引着,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
我再次醒来,意识又聚拢了起来。
吴兰国,王,女人,血降……
仿佛是一场梦,飘渺,却又那样的清晰,那个白衣女子冷厉而充满恨意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楼公馆里的那张床,楼少白和通地七正在我的身侧,一脸的焦急不安,边上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老者,五六十岁,看见我醒来,微微松了口气,对着通地七说道:“她只是一时闭气,神思无所归,这才昏迷不醒,我用金针渡顶唤回了她,休养几天就好了。”
楼少白冲到了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他看起来有些憔悴,满脸疲倦之色,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不是在地宫吗……”
我问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而粗糙。
“那是三天前了。”
通地七应了一句,皱眉看了楼少白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和那个老者出去了。
三十二章
“怎么回事……”
我闭目,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我心口火烧欲裂,祭台底座上的翡翠光华大盛,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吃粥吧。肚子一定饿了。”
楼少白没有回答,只是托住我的后腰扶我坐了起来,手上端了碗粥,舀了一勺,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确实感到腹中饥饿,吃了几口,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下胸口,那块翡翠不见了。
“翡翠呢?”
我脸色一变。
“萧遥,现在我相信了,这世上,有些事确实不是人所能理解的。”他看着我,慢慢说道,“翡翠还在你的胸口,但是……”
他停了下来。
我伸手摸了下,那里平滑一片,并没有凸出的痕迹。
“你自己看下,就明白了……”
我低头解开衣襟,大吃一惊。
那块翡翠,就像楼少白说的,还在我的胸口,只是却仿佛融进了我的皮肤,在表面只留下一个绿色的半月暗影。我伸手摸,不痛不痒,仿佛一块胎记。
“到底怎么回事?”
我猛地回头,看着楼少白。
“当时一片绿光,我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看见你昏倒在地。绿光过后,祭台上的翡翠消失不见了,而你的那块就变成这样……”
楼少白说道。
我很快就知道了当时发生的情景。天幕正中的那颗巨大夜明珠被毁之后,整个山洞突然开始抖动,顶上不断有细碎石块掉落,看起来仿佛要坍塌。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夺路而逃。楼少白背了我,和通地七一道上了地坑,与前头汪直一伙人一道跑回了入口,攀援而上。
发生的一幕太过诡异,众人惊魂未定,而楼少白原来留在崖上遭偷袭的士兵被打散后,现在已经聚了回来,还在和汪直留下守崖口的人对峙着,所以双方上了悬崖后,并未继续发生冲突,只是等在崖口,估摸着下面的震动已经停止后,通地七和黑衣老头等几个人重新下去,发现地上遍布碎石,粉尘漂浮,所幸并没有坍塌。据黑衣老头说,那颗夜明珠应该在起定衡作用,被楼少白和通地七打碎,这才引发洞体震动。双方此时势均力敌,楼少白又担心我的情况,这才各自无果而返。
我几乎是食不知味地任他喂完了一碗粥,听他说着当时的情景,脑中却不断反复之前的那个离奇梦境。
王,血咒……降头师是个女人,与吴兰王似乎有情感纠葛,所以对开启地宫之门的翡翠下了血降,目的就是让吴兰王和那个她痛恨的女人生不如死。而张三告诉我,他是当年那个下降的降头师的后人,降头师是按照吴兰王的旨意对这块翡翠下降的,目的是为了震慑侵入者,保护地宫。但是我的那个梦境,如果真的是我借了翡翠的力量再次离魂穿越千年见到当初下降一刻时的情景的话,唯一的结论就是张三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者,更有可能,他从头到尾就是在欺骗我。
女降头师在下降那一刻时的刻骨仇恨,就算现在醒了过来,我也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样满怀了怨恨的血降,怎么可能只要轻易的把翡翠放回去就能解降?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降头根本无法可解。他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他的话,愿意配合他找我祖先通地七留下的关于地宫的线索而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到时候就算知道了他在骗我,我又能对他如何?
这样的可能性太大了。更何况现在,那块被下过血降的翡翠现在又这样离奇地融进了我的身体,如跗骨之蛆,再也无法拔除……
刹那间我一片黯然,就是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也不为过。
楼少白大约注意到了我突然灰败的神情,伸手拍了下我的脸:“萧遥,你怎么了?”
我被唤醒,见他望着我的一双眼睛里布了血丝,心头涌出一阵难过,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是不是都没睡觉?我没事了,你去休息下吧……”
他伸了个懒腰,伸手揉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凝视我的脸片刻,面上忽然像是掠过一丝悲伤的神色,但转瞬即逝,伸手摸了下我的头发,朝我笑了下,起身站了起来说道:“你再睡下吧,我还有事,晚上回来陪你。”
我目送他离去,低头又看向了自己胸口处,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
我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出发进山之时,红斑还只到我腰腹,但是现在,除了那块翡翠瘢痕的附近,其余的皮肤表面都已经爬上了红色的斑点,虽然稀疏,但我知道,很快就会密集起来。
我的眼前忽然掠过楼少白刚才凝望着我时的那种悲伤神色,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脸。
我回头,看向了房间梳妆台上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