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得了个心仪的宝贝,怡宁便觉得年也过得快,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怡宁如同冬眠后的蛇一般开始到处乱串。
方小萌读研究生时,同宿舍有个女生对藏传佛教狂热的信仰,跟着她,方小萌也到雍和宫转过好几次,现在身临其境了,却怎么瞅都与以前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后来改建了,还是因为游人多的原因。方小萌印象中的雍和宫烟雾缭绕,连空气中都漂浮着香气,不像这里,冷冷清清的,常常迷了路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此时,怡宁和秋菊已经转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小院。
“累死我了,小姐。”秋菊一屁股就坐在池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一大早就陪小姐来锻炼身体,这眼看日到当午,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怡宁也很没形象地扑倒在青石上,这身体也太娇嫩了,才几个月没有下地,就这么差劲,想当年她可以穿着高跟鞋逛一整天的西单。
“嘤,嘤,小白,你不要死。”突然,旁边的柳树底下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怡宁忙扭过身去看。见草丛中蹲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抱着一只死兔子哭。怡宁认得,是那拉氏的嫡子弘晖,她忙走了过去。
“弘晖,你怎么了?”她轻轻抱住弘晖的肩膀,拂去他腮边的泪珠。
“宁姨,我的小白死了,它再也醒不来了。”弘晖把怀里的死兔子递给怡宁看。
怡宁接过兔子,扯扯它的耳朵,见没动静,确定是真的死了,便道:“原来它想额娘了,它回家了,它的家在月亮上。”
“真的吗?”弘晖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清澈透明,黑黑的,怡宁看见自己就住在那里面。
“来,弘晖,我给你讲个小白兔和天狗的故事好不好?”怡宁领着弘晖来到青石旁,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紧紧的把他搂在怀里。
“在月亮上,住着小白兔一家,还有嫦娥姐姐和吴刚哥哥。这天嫦娥姐姐和吴刚哥哥去给王母娘娘拜寿了,小白兔的额娘也要到地里去采萝卜,就对小白兔说:我要去采萝卜,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把门关好,不要让二狼神的天狗进来。等额娘回来时,你听到门外唱小兔子乖乖的歌谣,才能开门。
果然,二狼神的天狗挣脱了锁链,跑到了月亮上,他偷听到了小兔子额娘的话,就学着小兔子额娘的声音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当讲到小兔子们把天狗打跑了的时候,弘晖已经笑颜如花了,他拍着手,和怡宁、秋菊一起摇晃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大声唱着:“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宁姨,我们把小白埋了吧。”弘晖已经不再伤心了,他拽着怡宁的衣襟乞求道。
“好,我们就把小白埋在这棵树下,这样,晚上月亮落到水里的时候,小白就可以回家了。”秋菊接口道。
三个人说干就干,挖了个浅浅的坑,把兔子埋了,堆了个小小的坟包。怡宁还用刚发芽的柳条编了两个帽冠,一个放到小兔子的坟头,一个戴到弘晖的头上。
“宁姨,今天的事情能不能别告诉阿玛,阿玛说只有女孩子才会哭。”弘晖突然不好意识的说。
“好。”怡宁答道。这个四阿哥,自己冷面冷心的,还要来戕害孩子纯洁的心灵,不行,我绝不能让他得逞。她便蹲下身子,看着弘晖的眼睛道:
“弘晖,你听着,你是宁姨见过的最勇敢、最坚强、最有爱心的男孩子。你流泪,并不是因为你软弱,而是因为你有一颗这世上最纯洁美丽的心灵。无情未必真豪杰,只因未到伤心时,你完全不必为自己的泪水感到羞愧,你应该骄傲,因为你爱小白,它是你的朋友。”
见弘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又随口编排道:“就是你阿玛,小的时候也很喜欢哭鼻子呢。”
“真的?”弘晖不信的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你阿玛亲口告诉我的。当时他比你还大两岁呢,有一次他养的雀鸟被大阿哥的猫给吃了,他躺在孝懿仁皇后的怀里哭了一夜才好。”怡宁用力的点点头,以强化可信度。
“原来阿玛小的时候还不如我呢。”弘晖找回了自信,胸脯立刻抬高了许多。
“小姐,假山后面好像是有个人。”秋菊突然叫到。待怡宁拉着弘晖绕过去,却哪见个人影。
“弘晖,你可认识路?”秋菊总算是想起来主仆二人的境况了。
“认识,我送宁姨回去。”弘晖又恢复了小大人的模样,背着手在前面领路,一直把怡宁送回到院门口。
过了两个月,年氏的生辰到了。作为四贝勒府得宠的侧福晋,自然是要好好热闹热闹。怡宁这个地位的小妾,这日当然要到前面去捧场张罗,因此天不亮,她就和耿氏、宋氏等人开始了迎来送往的工作。
今天过府的女眷很多,个个花枝招展,怡宁一个也不认识,只知道是各府的侧福晋、庶福晋、格格之类的,还有一些官员们的女眷。从早晨开始,怡宁的脸上就扯着笑,一直没停过,肌肉都僵硬住了。好不容易盼到大戏开始,她才偷个空溜了出来。
秋菊扶着她在园子里的僻静处找了个回廊坐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和水囊,伺候她匆匆吃点东西。“秋菊,你说一个侧福晋过生日就来了那么多人,要是嫡福晋过生日,这园子还不得撑破了!”怡宁捶着腰抱怨道。
“小姐可别这样说话,仔细被人听见。来的客人越多,越说明年福晋在府里的地位高、受重视。敢明儿,要是小姐过生日也能来这么多的客人,那才风光呢。”秋菊一边给她按摩着大腿,一边羡慕地说。
“这辈子我看我是盼不到那一天了,首先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生辰,其次就算有人记得,我也不过。过一天老一天,这生日不过也罢!”
“小姐可别丧气,您没看到那日贝勒爷看您的眼神,依奴才看,在贝勒爷心里,您未必比年福晋差多少。”
“停,停!”怡宁忙喝止她。自从上次喝醉酒,胤禛把她抱回房里后,秋菊就跟得了魔怔似的,翻来覆去地总是鼓励她家小姐增强自信心。怡宁心里很懊恼那次醉酒,更懊恼的是醒后竟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日的表现。问秋菊,她好象是得了封口令一般,什么都不说。怡宁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落入了圈套,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索性放到一边不想了。
远处传来昆曲特有的咿呀声,缥缥缈缈,听不真切。“小姐,这应该是唱《牡丹庭》了,咱们去看看吧。”与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秋菊对这类感情戏也很有兴趣。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什么游园惊梦?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告诉你,这些都是那些酸文人写来骗你们这些小丫头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要看戏,就多看看《窦娥冤》、《桃花扇》之类的,那才是真实的生活。再不,如果有时间,多听你家小姐讲讲历史故事,还能开阔些眼界、增长点知识,省得日后嫁人了给夫家欺负。”
“小姐,看您说的,秋菊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不嫁人。”秋菊不好意思起来。
“这可是混话,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敢留你。不然人家说起来,岂不说我这个主人待下人太苛刻?话又说回来,如果你自己没有心仪的人,也不能为了嫁人而嫁人,要嫁就嫁两情相悦的才行。你要记住一句话:这女人一辈子,可不容易,别人怎样看待不重要,但一定要自己爱护自己,自己尊重自己,不可轻易让人轻贱了去。就说那《西厢记》里的莺莺小姐吧,张生中了状元之后,最后也还是另娶了她人,崔莺莺落了个青灯古佛的凄凉下场。女孩子要从她身上吸取教训,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一定要重视品德。这男人呀,最重要的不是长相,也不是有多少财富,最重要的是跟你是不是一条心,只有志同道合,情投意合,才能够天长日久。”作为过来人,怡宁太明白被背叛的感觉。
“小姐,要说起来,您岁数比奴才还小,可是您说的道理,却跟府里的老太太一样。老太太就说贝勒爷人品好,靠得住。”秋菊心中对小姐充满了崇拜。
“行了,你别当红娘了,贝勒爷的人品当然好,这不用你说。秋菊,我教你读书,就是希望你能够多明白些事理,希望你有一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掌握自己的生活。教育是改变穷人命运的唯一途径!我曾经给你讲过,伊尹不过是个奴隶,却能够成为丞相;梁红玉,不过是个妓女,却能够成为一品夫人。靠得是什么?靠得就是过人的见识和头脑!拿你来说,虽然只是一个下人,但有朝一日,嫁了人,即便是小门小户,也要掌管一家的事务。别的不说,生下的孩子是要母亲来亲自教育的,说不定你就能像岳飞的母亲一样,教导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来。”
“小姐的眼光看得就是远,秋菊的事情还早着呢,倒是小姐自己,要尽快生个一男半女才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生一定要早做规划,否则就是会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碰壁。至于我吗,你不用操心,我现在这个状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得过且过吧。”
“小姐,有一句话本不该奴才说,可是奴才又不能不说。”秋菊见怡宁没有生气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小姐,奴才看出来了,您从进府后,就一直在躲着贝勒爷,奴才不明白,如果像贝勒爷这样英俊潇洒、学识渊博、人品正直的男人,小姐都看不上的话,小姐心里想要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怡宁沉默片刻,终于道:“秋菊,不瞒你说,如果单从贝勒爷这个人来说,可称做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能嫁给他,衣食无忧不说,还能光耀门庭。特别是,他这人不贪恋女色,有情有意,光明磊落,认真负责,对其他女人来说,真的是上上之选。可是,他对于我来说,却只可远观,不可近瞧,我们俩根本就不合适。
今日的光景你也看到了,在他心里年氏的地位无人可及。便是对嫡福晋,他也是情深意重、举案齐眉,又哪里会有容纳我的地方?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走进他心里,与她们相比,我太平凡了:家世低微不说,便是我自己又如何能比那些个莺莺燕燕的花容月貌?就算比得了,以色伺人,色衰爱驰,到时连性命能否保住都不一定。你还记得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和卫子夫的下场吗?从来只见新人笑、谁人关心旧人哭,这样的男人,又岂是你我能招惹的?”
“小姐,您这说得倒也是。可是,小姐,不管您是否愿意,现在您都已经是贝勒爷的人了,您难道还能做他想吗?”
“你说的对,从名义上来看,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不过,我的身体虽然被束缚在了这片小小的天地,我的心却依然可以自由飞翔。我至少可以保持自己的心不沉迷、不堕落!这样才能够以平常心在这里生存,才能荣辱不惊,不卑不亢。做不了展翅的雄鹰,我至少可以做一株火红的木棉花!”
她站起身,仰望苍穹,轻声而坚定地念道: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胤祥和胤禛从墙后转出来,望着主仆远去的背影,胤祥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四哥,你可得到了块宝贝!”
停了一下,他继续道:“不过,这宝贝有点扎手,四哥你恐怕要费些心思了。”
胤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人痘接种术
自从在园子里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弘晖就常来怡宁的院子里玩,听她讲故事。做为四爷府唯一的嫡长子,弘晖的频频造访令小院里的下人们面子上仿佛有了很大的光彩,出门的时候说话声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