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很难保持平静。康熙五十一年春,复立后的太子再次被废,朝廷上的温度也与这天气一样异常燥热。胤禛曾中过暑,最怕热,因此向皇上请了假,每日呆在摆满冰盆的书房里不肯出屋,即避开了天上的烈日,也避开了朝堂的烈日。
文觉推着邬思道的轮椅走在两旁长满垂柳的林荫道上,这条道原本是鹅卵石铺就,为了邬先生新做的轮椅行动方便,怡宁特意命人改成了水泥路。
“我最近怎么总觉得宁福晋与王爷之间有些奇怪?”文觉和尚突然道。
“呵,和尚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这男女私情的事了?”邬先生打趣道。
“男女私情?不!他们之间可不只是男女私情!老邬,你不至于会糊涂到认为宁福晋对王爷来讲只是个女人的地步吧?”
“当然不是,宁福晋是五百年难遇的奇女子,就是连邬某也经常自愧不如。”邬思道摇着手里的折扇,口里念诵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魄,怎是寻常的女子可比!”
“不错!其它的就不说了,单说对皇上的两次救护之恩,在皇上心中的这份重量,又是哪个皇子皇孙能比得了的?你没看这次弘历小阿哥过周岁,皇上的恩宠有多大,就是皇子都比不了呀。”文觉感叹道。原来,由于感念怡宁护主之情,康熙对弘历这个早产儿的感情十分不同寻常:不但亲自出席了弘历的百日酒,更是在宫中为弘历举办了盛大的周年生日宴会,这份恩宠,不要说是之前的皇孙没有过,就是皇子,恐怕除了废太子外,其它人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
“是的,看得出来,皇上对宁福晋母子俩很是看重。所以,王爷有家不回,长期在园中居住,对宁福晋可谓万千宠爱独于一身,这要是搁在其它人身上,皇上肯定会不满,比如那位的福晋。”邬先生用手比了个“八”字。
“以老纳看来,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这宁福晋哪里都好,就是这善妒,不如嫡福晋贤惠。”
“哈,哈,”邬先生大声笑了起来,“和尚,你不讲七情六欲,怎会明白这女人的心思?宁福晋与邬某在一个院子里同住了半年,她的性情我还是了解一二的,她即下定决心跟了一个男子,必要求这人也一般对她,最是与平常女子不同。若要她贤惠大度,除非她是冷了心,否则再是不能。”
“这正是老纳所担心的。”文觉正要继续说,却见一群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打闹着从斜叉里冲了出来,又嘻嘻哈哈地远去了。
“哦?这园中如何突然多了这许多女子?”邬先生奇道。
“老邬,你整日不出房,自是不知,这些女人都是雍王府中的,前儿个,雍王府中的女人们都跑到宁园里来避暑了,说是这里凉快。”文觉忧心忡忡地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王爷怎么会同意?宁福晋又怎么会同意?”
“王爷到没说什么,是宁福晋自己同意的。这正是老纳琢磨不透的地方:这宁园可是宁福晋的地盘,她怎么会同意这些人住进来?”
“这下麻烦可大了!”邬先生顿足道。
“如何讲?”见一向泰然的老邬也急了,文觉更加紧张。
“宁福晋不是自己主动同意,她是在看王爷的态度,王爷若态度坚决的制止,她自然会坚决捍卫自己的地盘。现在王爷态度暧昧,她是寒了心,恐怕心中连宁园都不打算要了,所以才会如此大度。我刚才说过,除非她冷了心,否则绝对不会如此贤惠。”
听了他的话,文觉大惊,急道:“如此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这事总之是王爷大意了,不,王爷简直是糊涂透顶!”
“王爷的心思,老纳到知道几分。”文觉停下脚步,看着邬思道说:“现在宁福晋有了阿哥,性子已收敛了许多,他是一心盼望宁福晋能与府里的其它女人和睦相处,如嫡福晋一般谦恭温顺。”
“糊涂!宁福晋岂是嫡福晋可以比的?像嫡福晋这样的女人虽然难得,但也不是没有。像宁福晋这样的女人,千百年来可有过第二个?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爷以为一个孩子就能拴住宁福晋?这下王爷可是要有苦头吃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见邬思道是真怒了,文觉忙问道。
“我现在又如何知道怎么办?这样,我们这就去看看宁福晋,先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二人转身向怡宁住的院子走去,刚绕过墙脚,就看见院前的听雨亭上几个姑娘在叽叽喳喳地笑闹,中间一个小人,蹒跚着跟在后面追逐,正是怡宁带着一岁多的弘历在玩耍。只见弘历大大的圆脑袋,大大的眼睛,身穿一件绣满红花的小肚兜,下身着纱短裤,唇红面白,两只胳膊和大腿如藕节般胖嘟嘟的,真如粉雕玉琢一般。
“小阿哥的身子骨真是矫健,这么快就不摔跟头了?”文觉爽朗地笑着大声道,几步跨上了台阶。
见到他们二人,嬉闹的丫鬟们忙都止住了脚步,静静地退到一旁。弘历一双黑溜溜地大眼睛轱辘乱转,顺着声音也盯到了文觉身上。待看清来人,咧开小嘴就笑,当下一头向文觉扑去,慌得文觉赶紧抱在怀里。弘历正是出牙的岁数,他已经长了8颗牙,上下各4颗,下巴上流满了哈喇子,正好都蹭到了文觉的僧衣上,口里叫道:“师师,师师,飞,天上飞!”
文觉口中忙应道:“飞,飞,师傅带弘历飞!”说话间已经暗运功力,将弘历举过头顶,纵身一跃,即上了亭子顶,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只听见弘历咯咯的欢笑声渐渐远去。
怡宁无奈地摇摇头,下了台阶,走到邬思道前,道:“邬先生,您看,文觉大师把弘历惯得,每次一见面就要飞不说,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非闹着要飞。”
邬先生也笑了,道:“难得他们脾气投缘,对于弘晖和弘时,大和尚可从来不曾如此。”
“这倒也是奇怪,弘历最亲近的人除了皇上和王爷,第三位就属文觉大师了,一见大师,就算是正哭着也能破涕为笑。”怡宁微笑道。
见怡宁一副恬淡安详幸福的模样说着爱子,脸上看不出一丝烦恼,邬思道心中赞叹了一声,又有些不解:难道这丫头的性情果真变了?他试探地问道:“宁福晋,这大热的天,王爷的身体可好?”
怡宁微微一笑,道:“还行吧,您知道他中过暑,怕热,早晨进了书房,傍晚才肯出门,这两天我也很少见他。”
“喔!”邬思道应了一声,心中正考虑着怎样将话题挑明,却听怡宁又道:“邬先生,您出门,怎么秋菊和小李子一个都不跟在身边伺候,这差是怎么当的?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人不可。”
“不,您误会了,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有大和尚在身边就够了。这么大热的天,让他们小两口在屋里清静清静。”原来李卫利用伺候邬先生的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把秋菊给骗到了手,怡宁也同意今年中秋节前给他们和童林与其木格一起办喜事。
听见邬先生如此说,怡宁撇撇嘴道:“邬先生,还不是您背后给小李子出的点子,那么轻易就把我那傻丫头给迷住了,您现在还在纵容,小心他们没成亲就把孩子生下!到时候臊得可是您的脸!”做为一个现代人,她其实对婚前性行为并不排斥,况且李卫和秋菊已经过了礼,按照现代人的说法,就是已经领了结婚证,还没有举行仪式,从法律上讲已是合法夫妻。
听了怡宁的话,邬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道:“李卫那小子被您早就教训得乖乖地,连终生不纳妾的毒誓都发了,又岂敢做这等苟且之事。况且,若是他连这点都把持不住,宁福晋又怎肯将秋菊许配给他,他日后又如何能成大事?”
怡宁推着邬思道的轮椅,慢慢地在湖边溜达,听他如此说,不由叹了口气道:“邬先生,说实话,我对李卫可没有这么大的信心,要说他能干,我不反对,可要说他能终生对秋菊一心一意,这我可不敢保证。有我看着,他是不敢,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会怎样可就难说了。这男人,不过就是一群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说句不好听的,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噗哧!”邬思道笑出声来,他摇着头笑了一阵,正色道:“宁福晋,这话也就你敢说!”
怡宁也笑了,反问道:“邬先生,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当然,这群人中不包括邬先生您!”
邬思道笑着将扇子在手中颠了颠,“您别解释了,就算包括我,我也无话可说!”他沉吟了一下,用手转动轮椅,回头凝视着怡宁问道:“不过,有件事我要明白,您到底是对李卫没有信心,还是对王爷没有信心?”
见怡宁低下头不言语,他又接着道:“本来,雍王府后院的事情轮不到邬某操心,但是,您不同,我想知道您的真实想法。您为何不拒绝那些女人住进宁园?”
听了他的话,怡宁缓缓地抬起头,满面凄怆,转身面对湖水,好半天方轻轻地道:“既然他不阻止,我又何苦拒绝?”
“难道,您真的不再留恋了?您真的就这样放弃了?旁观者清,您一定要相信,王爷对您确实是一片真情,他心中只有您一个人,这一点不容置疑!”
“我知道!我从未怀疑过他的感情!”
“既然这样,那您为何又给他人可乘之机呢?如果不是打算放弃,又为何会如此消极?”
怡宁转过身体,看着他道:“邬先生,虽然您没有家眷,但您睿智天成,想是对男女之事早已看清。您应当知道,男女之间,光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观念的磨合与生活习惯的互相妥协。胤禛爱我、宠我、疼我,这是不假,我相信即使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捧给我。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全部!
我们是夫妻,我要的是夫妻间的平等相对!是互相妥协!他从来都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他从来都不明白人生没有完美,要想得到一些东西,必然要放弃一些东西!人生之路本来就是选择之路!他总是单方面要求我妥协,总是单方面要求我让步,总是单方面要求我改变,总是单方面要求我适应他的生活!他一门心思想要我接纳他的那些女人,想要维持雍王府的一派和谐,想要一个治家有方的虚名!这些我给不起!我努力过,我尝试过,可是,我做不到,我是真的做不到!我可以忍受,我可以装着不在乎,但是结果就是我对他充满了怨恨!我控制不了自己,您明白吗?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反目成仇、没有爱、没有感情,只有彼此的伤害!
邬先生,您愿意看到这样的一天到来吗?我不愿意!所以,我必须在我们还彼此有着美好记忆的时候,离开这里!这不是放弃,而是婉转回避!退一步海阔天空,距离不仅仅会造成彼此的隔离,更会产生思念、美化和反省这类更有益于加深双方感情的东西!”
怡宁一口气说完心中的想法,最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所以,我希望您能支持我!”
邬思道沉思了一会儿,道:“宁福晋,既然如此,您打算何时离开?又怎么说服王爷?”
怡宁突然娇俏地一笑,道:“说服他?这样艰巨的任务当然只能由先生来完成了,我打算等弘历过完两周年生日后就离开。”
邬思道登时有了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他无奈地笑了笑,道:“为了宁园的未来,我帮你!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你离开时要光明正大,你去的地方也要对王爷公开,更要有信息往来。”
“好!没问题!”
二人相视而笑,正要继续商量细节,却见月香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从远处跑了过来,一望见怡宁她便大声叫道:“宁福晋,您快去救救弘晖阿哥吧,王爷快把他打死了!”
风波
怡宁带着绿梅和潋滟一边疾步向西花庭跑,一边听月香唠叨着事情的原委:秋后,三年一度的朝廷选秀又开始了,胤禛自己虽因怡宁的缘故早已向康熙表白了不再纳妾的意愿,但以联姻的形式巩固势力范围的方式他并没有打算放弃不用,于是这个重任便自然地落到了弘晖的头上。
按照古代人的算法,弘晖已经是行过冠礼、年满十六岁的成年阿哥了,因此胤禛准备乘着这次选秀,给他定一个嫡福晋、两个侧福晋。嫡福晋已经看好了张庭玉的孙女,两位侧福晋则分别是马齐和费扬古家的姑娘。哪知弘晖知道后,不晓得是犯了哪根倔筋,竟不同意娶亲。头年,在他行完冠礼后,他就已经拒绝了胤禛按照皇家的规矩给他指派的两名伺妾,当时由于怡宁帮腔,胤禛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