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咯吱一下敞开,胤禛怒气冲冲地指着怡宁鼻子道:“你敢让爷去撞墙?!”
“怎么,嫌疼?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撞死总比活活饿死痛快。”怡宁用肩膀将胤禛撞开,一屁股仰倒在书房的躺椅上,这雪地骑马还真是累!
“谁说爷不想活了?你看你歪歪斜斜的啥样子?”胤禛嘟囔了一句,垂着头回到书桌边坐下,他的精神十分委靡,苍白瘦消的脸上全是胡碴,头发也没梳理,卷曲的头发有些蓬乱,全没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仪态。
怡宁心中一软,知道他不会愿意被人看到现在的模样,就起身出了房门,从那拉氏手中接过食盒,挥手示意她们都先回去,回身将房门又带上。她把粥碗端到胤禛的面前,见他闭目垂头还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死样子,叹了口气,搬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舀了一勺粥,送到他的嘴边。胤禛依然没有睁眼,嘴巴倒是张得老大,一口接一口,像是真饿了,一大碗燕窝粥,一会儿就吃光了。
吃完粥,怡宁用帕子给他拭干净嘴角的米粒,又伺候他喝了两口水,见他还在耍赖,拒不睁开龙目,无耐,只得拿起梳子,为他把梳理头发。胤禛把头拱进她的怀中,道:“你明知我心里难受,为何还要气我?”
怡宁没吭声,把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又从荷包里拿出银制的掏耳勺,给他掏起了耳朵,问道:“怎么这么脏,多长时间没掏了?”
胤禛很舒服地挪了挪头,好让自己更舒服一些,闭着眼答道:“这段日子心情不好,顾不上。”
一会儿掏完了这只耳朵,怡宁示意他换个角度,胤禛很爽快地翻了个身,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口里抱怨道:“怎么这么快,你肯定没掏干净,又在敷衍爷。”
怡宁顺手冲着他的光脑门拍了一把,“别说话,小心碰到耳膜。”
怡宁掏完龙耳,见胤禛已经伏着她的腿睡着了,鼻腔里发出轻轻的鼾声。她不敢惊扰,只得将身上的斗篷解下盖在他身上,就这样抱着,直到天黑。
“你怎么不叫醒爷,我可以到躺椅上睡。”胤禛一边给怡宁揉着肩膀,一边说。
“不碍事,我只是肚子有点饿,早晨过来的时候没顾得上吃饭。”怡宁甩甩麻木的四肢,回道。
“听到没有,还不上饭?”胤禛冲外面嚷了一嗓子,又对怡宁小声说:“那碗粥不顶事,我现在也是前心贴后心了。”
怡宁瞪他一眼,回道:“活该,自找的。”
胤禛笑了起来,双目黑漆漆的,似藏着无限的喜悦和欢快,刚刮过的脸也如阳春三月一般光亮明媚,看得推门而入的下人们都呆愣住了。
胤禛将嘴凑到怡宁的耳边,“说起来我还是赚了,不受两天的罪,又哪来这温柔乡里的风流,美人的怀抱真是令人流连忘返,以后你都要这样抱着我睡觉,踏实!”
“美得你?”怡宁不敢看下人们揶揄的眼光,端起饭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过饭,二人回到怡宁的院子,各自洗了澡,依偎着在炕上坐下。怡宁就问道:“想了两天了,可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要说你就是爷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爷在想什么?”胤禛用手指一会儿将她的头发缠起,一会儿又松开,摆弄个不停。“现在百官都纷纷推荐老八,看来太子这个位置是非他莫属了。他除了会邀买人心外,还有什么好?”
“他还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对人亲热、善于识人,不像某些人,整日板着一张冷脸,让人敬而远之。”
“你!”胤禛刚要发怒,转眼又笑了,道:“你又故意气爷,爷偏不上当。”
“这就对了,等我们的四爷有朝一日也学会了当笑面菩萨,恐怕百官也会推荐四爷。只是,这百官喜欢的主子,皇上却未必喜欢。”怡宁一语双关地说。
“皇上喜欢的?”胤禛沉思起来。
怡宁也不打扰他,自顾拿起本《三国》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直到胤禛一把将她手中的书抢走。“我现在就要写折子保奏二哥复位,你快给我研墨。”
忙了半天,等两人睡下时已过了头更。睡了一会儿,怡宁听到胤禛低声轻唤:“宁儿、宁儿。”她装着睡着了,没有回头。胤禛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穿上衣服,悄悄掀起帘子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秋菊进了来,见怡宁只穿着小衣在炕上坐着,便拿起夹袄给她披上,低声道:“看灯光,是向年福晋那里去了。”
“知道了。”怡宁答应一声,再次躺下,将被子蒙住头,睡了。
怡宁面上跟平常一样,无事人一般,但心情其实并不好,这一点不光秋菊知道,冬梅也知道。所以,二人联起手来,搅尽脑汁逗她高兴。这天冬梅兴奋地对怡宁道:
“福晋,我听门房的老吴说,洋人建的那个什么“圣母堂”已经修复好了,前几天就让人进去玩了,他们几个昨天去看了,说是比以前建得还大,福晋您也去逛逛可好?”
冬梅说的“圣母堂”,全名应该叫“圣母无染原罪堂”,也称“南堂”,是北京最早的教堂,由明代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主张建立的。顺治朝时,汤若望曾主持重建,康熙年间又重新修缮,这次修缮刚完工。
对于老北京人来讲,多数人是不信洋教的,只把教堂当成是一个景儿,而且时常还能领点东西回家,所以也有人常去。听冬梅如此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几个人收拾收拾,坐着马车,来到了前门西大街。
这座教堂的建筑风格应属巴洛克式,装潢一新,还能闻到呛鼻的油漆味。怡宁一行人随着人流往里走,参观的人还不少,有点现代人参观博物馆的感觉。教堂内画着圣母哺育圣婴的画像,坦胸露乳,怡宁注意到有些男人在下死力地偷瞧,这令她感觉很丢脸。
年轻的神甫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这种状况,他一边用磕磕巴巴的汉语讲解着耶稣诞生的故事,一边夹杂着古怪的英语骂眼前的这些中国人下流、无耻、落后。
一开始,怡宁没有听明白他的古怪英语,毕竟她已经不接触这种语言有几年了,而且现代英语与古代英语的发音也确实有了很大变化。但是,根据定律,任何一种文化当中,往往是那种最糟粕的东西流传得最久、最广,骂人的艺术恰好正属于这类东西。所以当怡宁一旦听明白他嘴里的英文字母后,立时怒火中烧,当即便指挥家奴驱散了他面前的人众,与年轻神甫面对面地用英语对骂起来。
年轻神甫起先很惊讶怡宁流利的英骂,后来见她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知道必定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洋人也知道自己理亏,强辩几句,不敢再多说,灰溜溜地躲到了教堂后面。
从教堂出来,冬梅和秋菊都问怡宁她们吵的是什么,怡宁便说了,众人都很气愤,便有人嚷着要拆教堂,被怡宁喝止住了。
这件事过后,怡宁连续几天都陷入了沉思,高中学过的中国近、现代史像电影一般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回放,一百多年的屈辱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穿越后肩上担负的历史使命!
中国的近、现代史实在是太过于悲壮,这段史实是烙在大多数中国人心尖上的痛。网络上很多穿越小说,无论是《新宋》,《明》,还是《指南录》,都曾试图改变这段历史,甚至从根本上抹杀这段历史,尤其是清的统治。虽然在现代社会的辫子戏中从康熙到乾隆,形象都得到了拔高和提升,仿佛清朝时期中国真成了百姓的天堂,一代盛世。但真正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正是有清一代的闭关锁国和极端强权统治造成了中国的落后与愚昧。疆土的辽阔并不能证明国力的强大,康乾时期其实是中国最后的一个机会,如果这个时候统治者能够把眼光越过大海,能够将民族矛盾淡化,更够给工商业一个发展的机会,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鸦片战争,不会有八年抗战!
现在,命运将她方小萌放到了这个时代,难道就真的只是让她来做一个“地主婆”?!
阳光灿烂的日子
康熙四十八年深秋,胤禛被加封为雍亲王,又正好赶上三十一岁生辰,整个雍王府里都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怡宁洗漱完毕,特意在鬓角处插了朵大红的木芙蓉,见小丫环杏儿张着嘴痴痴地傻笑,嗔道:“傻丫头,又发什么呆?”
“福晋真好看,难怪她们都说福晋是落到人间的仙女,连王爷每次见了都错不开眼珠。”
“你们背后瞎嚼什么舌头,仔细叫王爷听见剥了你们的皮?”怡宁笑骂道,从胭脂盒里挑了些胭脂点在唇上。
“是谁犯了错,要用到剥皮这样的残忍的惩罚?”听到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杏儿的脸色吓得煞白,怡宁好笑地冲她摆摆手,口中答道:“我和杏儿闹着玩呢,你别吓着孩子。”
说话间,胤禛已挑帘进来,怡宁见他白净的脸上剑眉朗目、神采飞扬,颚下新蓄的短髯又平添了几分成熟。胤禛身穿石青色的补服,上绣四团五爪金龙,腰间玉带用金丝镶嵌玉璧制成,嵌有东珠四颗;头戴紫貂冠,共三层,顶衔红宝石,中嵌八颗东珠,华彩斐然,端的是气宇轩昂,八面威风。
“看够了没有,若不够,先给爷倒杯茶,接着再看。”胤禛用手在怡宁的眼前晃了几下,见一抹红晕飞满她的脸颊,孩子般地开心笑起来。
怡宁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不敢再看他,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双手递给他,又抬起脚举手将他的帽冠小心地取下,口里问道:“今儿个怎么下朝如此早?”
“今日生辰,皇上让众兄弟都来热闹热闹,太子也要来。”胤禛喝了口茶,示意冬梅给他换衣服。
见冬梅拿起了他家常穿的天青色夹袍,怡宁忙道,“今儿个喜庆日子,穿那件宝蓝滚金边的吧。”冬梅见胤禛没吭声,便将手中的袍子放下,又从柜子里找出件宝蓝色的袍子给他换上。
怡宁默默无语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他,又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块黄玉,低头给他挂在腰间,口中道:“这是昨儿个我到法源寺求来的,佛主念了整整八十一遍的大悲咒,专门保佑你身体健康、精神愉快、心想事成、多子多福,你要好好带着,切不可随便取下。”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好像久别重逢似的。”胤禛摸了摸黄玉,见不过是块普通的黄翡,想着在那庙里应该是稀罕的物件了,心中感动,只是对她今日的神态感觉不解。
怡宁抬起头,对胤禛露出了最温暖、最绚丽的笑颜,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包含着无限的柔情,她举起手,轻轻摸向他的脸,“宁儿想把爷的模样刻进心里,爷不喜欢?”胤禛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摇摇头离开了这个巧笑嫣然的怪女人,心头有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府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怡宁穿着身宝蓝色的旗装,如众星捧月般来到了前庭。她身上的这身衣服,与胤禛身上的袍子是一套情侣装,是她特意命人制作的,无论颜色还是花式都极其般配。
由于男女有别,贺寿的男女分开坐,女人们都在后堂听曲儿,男人们在前庭喝酒。怡宁没去后堂,她径直到了前庭,跟胤禛坐在一起,火辣辣的一双美目片刻不停地只瞅着他。众位阿哥见她如此,乐得凑趣,闹着让他二人饮交杯酒。怡宁落落大方,面上没有一点害羞,深情款款地主动拿起酒杯,对胤禛一笑道:“愿你天天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愿从今以后,好事追着你,财神跟着你,病魔躲着你,痛苦远离你,开心跟着你,万事顺着你,大家都爱你!”
听了她与众不同的祝词,胤禛一脸幸福,面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红晕,只抬起手,将她发髻边垂落的发丝轻轻别好。
众人这时一起哄堂大笑,又逼着他二人喝了几杯,方才放怡宁出去。怡宁出去时,无意中向庭中其他的桌子瞟了一眼,正对上一副犀利阴沉的鹰眼,不是年羹尧又是谁?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上主桌,不过他的位置就在主桌旁边,可见他在胤禛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怡宁与他对视了片刻,两个人的目光都很不友好,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样。怡宁和他一样,两人都毫不掩饰对对方的厌恶,怡宁讨厌他是因为他最初的不友好,是因为他是年氏的哥哥,是因为他后来的骄横跋扈,他讨厌怡宁大概是因为怡宁夺去了他妹妹的宠爱。虽然如此,但大家都是聪明人,面上的礼节还是要遵守的,二人的斗争到目前为止还是仅限于目光的碰撞。怡宁高傲地仰起头,不再看他,仪态万方地走了。
怡宁到后堂应了个景,便拉着玲珑和兆佳氏躲到后院的亭子里。玲珑终于还是嫁进了诚亲王府,虽然名份只是个侍妾,但也总算是修成了正果,只是不知为何,看她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