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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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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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呢?
  可有人自愿随他而去?
  多日以后,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那种荒凉的感觉。
  唯一令他心安的是,国家的各项改革已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浙江的惰民、陕西的乐籍、北京的乐户、广东的疍户都开豁为民,编入正户。云、贵、粤、桂、川、湘、鄂等少数民族地区的“改土归流”十分成功,土司制度被彻底革除,中央权力进一步集中。国家政治局面稳定,国库也很充实。
  仿佛天下都是自己的,可是仔细想想,却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
  时间配合着他的脚步蹒跚而行。生活似由奏折组成的华丽沼泽地,他在泥泞中艰苦地挪步。前前后后,是一望无际的灰色,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他也无暇顾及。昼夜陪伴他的,只有源源不断送来的奏折。
  身体一日日地衰弱,甚至连皇后的大殓也没有亲自主持。
  今夜他破例没有批阅奏折,只是注视着窗前成群飞舞的萤火虫。伸出手,月光在指尖徘徊,旁边是浓稠的黑暗。一切都寂然无声,滞然不动,就像月亮、月光和它的阴影。
  皇后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大婚的那天晚上,两人换下吉服,她抬起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在那细长的明眸深处,有一簇跳跃的温柔体贴。然后她踮起脚,轻轻贴上他的面颊。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娇艳可人。
  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可她终究是一个矜持的女人,就象金漆盘子上最端正的一朵箔花,含蓄而内敛。
  于是,她的面孔日益模糊。
  记忆的微光实在太过微弱,他并没有记起太多东西。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不完整的记忆和不完整的思念。
  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些记忆的碎片也会渐渐消失。
  梧桐的缺口上挂着一轮晶莹的月亮。
  他就这样一面感受那细微的光线,一面度过他登基后第九年的八月。
  紫禁城里定是哭声震天,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就像允祥死的时候,麻木得不觉得痛苦。
  亲近的人死亡了,这是一个难以忘怀的事实。其实死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人从一出生,体内就蕴藏着死亡。在生的正中央,一切事物都以死为轴心,不停地画着圆圈。
  吃饭、睡觉、延续后代,是为了生,也是为了死。这就是生命的轮回。
  萤火虫在月光下不断飞舞,碧绿的身体似浮在冷洁月光中的花。
  胤禛忽然记起来,有一个女人曾经在海棠树下对他说,她最喜欢草原上的萤火虫,因为它们代表着希望。她还说,只要心中有牵挂,即使再艰难,也会努力地活下去。
  他心中有太多的牵挂——不尽完美的国家,尚需整治的吏治,还有少数几个使他感到温暖的人。
  即使周围是灰暗的沼泽地,也还会有阳光,有萤火虫。生活就是这样继续下去的。抬起左脚,落下后,再抬起右脚,身体便一步步地往前移动。
  这就是生活。
  他苍凉地笑了。

  遐方怨

  “昨日夜观天象,今天晚上将是仲秋难得的清朗好夜。人马星座徘徊在银河附近,肯陶洛斯端坐马上,弯弓瞄准蝎子。午夜时分,银河将逐渐西移,四边形的飞马和美丽的仙女相遇于浩淼的夜空。如果您愿意让我们陪您欣赏这新月如钩星光璀璨的美景,我们将和允禟、允俄、允禵于申时到圆明园拜见您。”
  这么美丽的邀请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只是允禵……
  胤禛放下花笺,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秋天的风带着桂花的香气,从菱花窗中吹进来。浮生的金丝雀在廊下婉转地鸣唱。
  在相似的某一日,灵犀对他和允禟讲了一个杜鹃的典故。
  “哥哥回来,哥哥回来……”那声音宛如还在耳畔。
  治疗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伤痛中挣脱出来,如果能找到感情上的另一种满足,那就是意外的惊喜。
  周围的世界渐渐鲜明起来。
  “你回去对廉亲王和廉王妃说,朕晚上在牡丹台款待他们。”他淡淡地说。
  小如恭敬地应了,轻轻退了出去。
  黄昏,天空高远而澄澈,晚霞似水如潮,延伸到曲溪的水面。清浅的水色溶进了晚霞,融成一片泛泛的红波,站在牡丹台上看去,满眼都是绚丽的红色。
  巨大的洋漆花膳桌上坐了十个人。胤禛坐在上位,其下依次是胤禩、允禟、允俄、允禵、浮生、灵犀,以及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弘历、弘昊和恩颐三人。
  人虽然很多,气氛却很沉闷。吃完饭后,仍然没有人说话。
  胤禛和允禵沉默地对视着,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二人额头刻下深深的痕迹,谁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时光流逝得着实太快。
  允禵握住茶杯,脑中只有皇阿玛驾崩后的一幕一幕——自己被押送至景陵后的凄凉、皇额娘的崩逝,手指不由越握越紧。心念突然一转,又想起儿时的欢乐、少年时一起纵马踏青的适意,顿时爱恨交迸,让人气闷又发烫的亲情刹那间全部涌上心头——他本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
  他记得,皇额娘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算了,你不要恨你哥哥了,他也是逼不得已。”
  他的眼泪没有忍住,一滴滴全滴在她的脸上。眼泪流干以后,他伸出手,把她的眼睑轻轻合拢。在那一刻,怨恨便和瓶子里牡丹花的香气一起悄然逝去了。
  允禵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只是低头不语。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叹了多少气。
  灵犀“噗哧”一笑,“十四爷今天是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二十三声叹息了。我们恩颐手摔断了,也没有象你这样。”
  “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您不知道,那匹马性子有多坏,把围墙都冲塌了,”恩颐瘪瘪嘴,“我只断了一只手,真是万幸。”
  灵犀暗赞她聪明,她端详着恩颐左臂上的夹板,对胤禛笑道:“难得今天大家都在这里,不如我们每人在夹板上给恩颐签个名,也算是对她驯服烈马的嘉奖,您看怎么样?”
  胤禛第一次听见这么古怪的点子,但见她一脸期待,不愿拂她的意,便点了点头。赵士林连忙命人捧出笔墨,站在一边伺候着。
  胤禛和胤禩签名后,灵犀微微一笑,在夹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这是什么?”允禟问她。
  “我的签名啊。”
  “这么大一张怪脸,把夹板都占满了,我写在哪里?”
  灵犀的表情比他还要高傲,“脸上就不能写字吗?”
  允俄和允禵一听,大为绝倒,将允禟挤过一边,唰唰几笔下去,鬼脸已经被填满。允禟慢条斯理地大笔一挥,写在他们的名字上面,三人顿时闹成一团。
  浮生看见胤禛脸上出现了今晚第一丝笑容。
  弘昊和弘历哭笑不得,两人在鬼脸前斟酌了好一会,最后在额头上小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灵犀递给浮生一只笔,微笑道:“就差你的了。”
  浮生心中骤然一暖。
  待浮生签下自己的名字后,灵犀摘下一朵玉簪,别在夹板上,猛一看上去,恰似鬼脸头上戴着一朵花。
  “嗯,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块夹板了。”
  众人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太阳已经西沉,天空变成了深茜色。水面上涌起黄昏的雾霭,水色慢慢凝重起来。牡丹台上的灯全都点上了,一个个橘黄的灯笼在水中投下长长的影子,撒下一片光的绸幕,仿佛给曲溪罩上了一层薄纱。
  一切都柔和起来了。
  允禟素来与灵犀斗嘴惯了的,见她身子大好,一时高兴,便笑道:“这块夹板现在肯定已经哭得稀里哗啦,被一张怪脸寒碜成这样,最好以后再也不用出门,以免羞愧至死。”
  灵犀也不恼怒,微笑道:“我刚刚还奇怪,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出门呢,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看看允禟满脸不解,眨眨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唉,您真不容易啊!”
  允禟脑筋转了个弯,这才明白过来,睨着她,笑道:“我若是能娶到一个让你服气的,你又怎么说?”
  灵犀撇撇嘴,“堂堂九贝子,好大的出息,不想着报效国家,一心只想娶媳妇。”她撑着头,神情很是不屑,“你娶一百个美貌女子,我也没什么说的,你要有本事,能象孙悟空一样七十二变,我才服了你。”
  允禵在一旁打趣他们,“八嫂还是这样伶牙俐齿,也只有你敢这样说九哥。”
  灵犀看他一眼,“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我和你半斤八两?”他瞪起眼睛。
  “你别误会,准确地说,你,半斤黄铜,我,八两黄金。”
  允禵一口茶全部喷在允俄的脸上。
  胤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弘历看着巧笑嫣然的八婶,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似一个春夜。
  晚风温柔地吹过,暮色浸入水中,也没有让人感到一丝冰凉。曲溪的水缓慢地流动着,各人的影子清晰地倒映在河里,也在慢慢游动着。
  淡蓝色的雾霭在西峰袅袅升起,从山腰到山顶一带,一路开着一种紫色的花,朦朦胧胧瞧上来,恍如一片银色的雾。
  “额娘,那是什么花?”恩颐有些好奇。
  灵犀看了好一会,笑道:“好像是胡枝子,应该没有看错罢。”她的脸微微一侧,正好看向弘历。
  弘历仔细端详一番,笑道:“确实是胡枝子,近看倒不出奇,没想到远远看来,竟是这般美丽。”
  他的目光被八婶带来的一捧花所吸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花,花色美如紫玉,形肖惟簪,碧茎森森,清雅有出尘之姿。微微凑近,一股茫然幽美的香气倏然钻入鼻中。
  啊,这是一种使人迷惑的花。
  恍惚中,他听见八婶对皇阿玛说:“玉簪的香气可以提神,您如果感觉疲劳,不妨在案上摆上一盆这样的花。”
  原来这花叫玉簪。
  夜色悄悄地降临了。
  “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允禵看着胤禛,含笑说道:“不如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话一出口,心中忽然一松。这样做是否正确,他不愿去探究,他只知道,心情突然变得十分痛快。
  胤禛觉得胸口膨胀得厉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一起喝酒……
  多久没有体会到这样温馨的感觉了?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喝酒。“朕今天精神不大好,你们去吧,改日再邀你喝酒。”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允禵见他神情疲惫,也不便勉强,笑道:“那我们去了。”
  胤禛看着他们四人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
  今天是下弦月,璀璨的星空却比满月时还要澄澈明亮,缀满银河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像是缀着无数银砂子的软缎,光滑明澈。
  灵犀指着群星,告诉恩颐,哪是射手座,哪是天琴座,哪是仙女座。她对古希腊神话了如指掌,此刻信手拈来,听得恩颐和弘历崇拜不已。
  弘昊忍笑说道:“看星星时,一定要发挥想象。这一点,额娘堪称典范,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哪里象猎户,哪里象仙女。”
  连浮生都笑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音乐声,似乎不是琴筝之类,音域宽广,隐隐有澎湃之音。灵犀侧耳听了一会,渐露惊讶之色,“是西洋乐器?”
  赵士林连忙躬身说道:“廉王妃说的正是,奴才听这声音,象是从藻园传来的,大约是那支西洋乐队正在练习。”
  灵犀多年未闻钢琴和黑管的声音,顿觉亲切。她见胤禛仍是闷闷不乐,知道允祥和那拉皇后相继逝世,对他打击甚大,便立意要让他今天高兴起来。沉思片刻后,她把赵士林唤到一边,低低地吩咐了几句。赵士林不断点头,怕记不住那古怪名儿,又重复了几遍,这才飞奔而去。
  她又把浮生拉到牡丹台的后面,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隐约听见浮生说“不行”、“我不会”。过了一会,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裙子摇曳时发出的悉悉窣窣的声音。
  几人纳闷的当儿,冷不防从曲溪南面传来一阵和缓的音乐,曲调温柔绮靡,引人遐思,惊奇间,灵犀已经带着浮生从游廊处转出来。
  音乐如欢快的流水,越流越急。灵犀揽着浮生的腰,长袖一直垂到地上,转动时衣带凌风,一旁的各色菊花纷纷飘扬,黄色的侧金盏、白色的太液莲、紫色的玛瑙盘、红色的绣芙蓉、金黄的报君知、淡红的玉楼春,片片花瓣在风中不断起舞,把一白一红两道人影团团裹在,无比好看。
  胤禛轻轻击掌称赞。弘昊等人本来不敢放肆,见状也大声喝彩。恩颐更是拿着毛笔在夹板上敲个不停,为她二人助阵。
  弘昊和弘历大感有趣,相视一笑,随手拿起两只筷子,顿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在这样放松的情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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