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一见,不由笑了起来,“还是赵公公知道我的心思,多谢了。”她四下看了看,秀眉一蹙,问道:“怎么没看见云公公,可是今日不该他当值?”
“云公公去年就过了身,他如果知道您还记得他,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的。”
灵犀听说他过世了,不免有些意外和难过,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朕幼时随圣祖去蒙古时,初时也吃不惯他们的菜,慢慢就好了。”胤禛喝了一口茶,打破僵局。
“臣弟记得您最爱吃当地一种粉汤饺子,还特意带了一个厨子回来。”
灵犀吃了两口玫瑰露,心口舒服了不少,只是看着他们微笑。
胤禩见她脸色仍然苍白,顿了一下,说道:“我到沉香殿去看看,你如果不舒服,就留在这里陪皇上说会话。”
灵犀微微一愣,她抬起头,胤禩的眼睛清澈纯净。“好。”她简单地说。
从西五所走过时,胤禩心中倍感亲切。许久没有走这条路了。紫缎黑皂靴敲击着地面,声音沉着而稳重,再也不是小时那略带惶恐的脚步声。四哥只有八位后妃,因此这条路分外寂静。一道道窄窄长长的云紧紧依偎着蔚蓝的天空,柔软的柳枝在风中舒展身姿。梨花开得正好,满树细碎洁白的花朵。荼蘼架子上隐约有数个小小的花蕾,几只彩蝶翩翩飞舞。一切如旧。
“额娘,您还好吗?”
他站在月洞门口,抬头仰视天空。逝去的人应该不会感到痛苦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努力,好好地活下去。
春日澄澈的天空灿烂耀眼,定睛凝视一会,便会感到两眼发痛。他闭上眼睛,陷入短暂的沉思。
浮生和云笙从延僖宫出来,没走多远,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么俊朗潇洒的身形,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浮生一时顾不得别的,她甩开云笙的手,快步走上前去,一句话脱口而出:“皇上,是您吗?”
那人回过头,原来是一个陌生人。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却更加英俊好看。
浮生愣在那里,羞愧得说不出话。
云笙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奔上前来:“奴婢给廉亲王请安,廉亲王吉祥。”她留心看了一下,见廉亲王带的并不是宫里的太监,这才放下心来。
胤禩微微一笑,“起来吧。”他看浮生一眼,见她窘得满脸通红,也没有再说话,转身走进沉香殿。
云笙搀着浮生,轻声安慰她:“主子,您不用害怕。别人奴婢不敢说,但是廉亲王是最和蔼不过的,他知道您是认错了人,不会怪罪您的。”
浮生看着那道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孤寂之情。她紧紧握住云笙的手,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淡淡地说:“知道了,回去吧。”
春风温暖地吹着。
胤禛心神恍惚地看着灵犀。因为今天有外族人,她难得规规矩矩地穿上了旗装。可是同样的衣服,她穿上却别有风致。他忽然发现,春日的气息越来越浓。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温馨:五福捧寿铜胎珐琅碟、金漆红缎座椅、美丽可爱的人、从柳梢上吹来的风熏人欲醉。
“您过得好吗?”
“当然。”他突然想起岳钟琪送来的密折,浓眉下掠过一丝阴影。
灵犀了解他的性格,也知晓他的心事。她笑了一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凝视他半响,轻轻地说:“您这几年过得好吗?”
虽然是同一句话,涵义却大大不同。
她站在背光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她的背上,给她绣出一圈淡金色的亮光,恍如一片朦胧的云雾。他看着那双春水一样明亮的眼睛,缓缓握住她的手,“你呢?”其实不用问。任何一个看见她的人都知道,她过得非常好。因此他的这句话不像在问她,倒象是对她的回答。
她没有说话,而是把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沉吟片刻,展颜微笑道:“还是一颗坚强的心。”
他的心一酸,不不,他只剩一颗破碎的心。
“杏树又将花满枝头……”胤禛闭着双眼,“再过几个月,树上就会结出果子。”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时间永恒不变,而人生却越来越短。恋恋不舍的永远是那灿烂的春光,以及春光中淡淡的惆怅。
“我心里有些难受。”他的声音很低,“我继位是问心无愧……”
灵犀知道他说的是曾静一事,也知道这件事对他的伤害甚大,以至于他在百忙之中,还写出一本《大义觉迷录》为自己鸣冤。千古以来,只此一例。“您的心光明磊落,何必在意这种小人之言。在那些酸儒眼中,满汉之分远远大于君臣之义。就我看来,这本身就是梗旧狭隘之说。您是一国之君,岂可与他们一般见识?”
成群的小鸟飞过来,落在窗外的柏树上。四周那么寂静; 只听见停着鸟儿的树枝上,树叶沙沙地响着。
“你真的这么想?”
“是。我们在杭州的书院里也做过一些努力,希望能消除坏影响。”她的神情温柔美丽,“您的苦衷我都明白。”
外面不断传来微微的鼓声,悠扬绵长,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韵律,在春日的阳光中孤单自在地鸣响。灵犀忽然有些伤感,眼泪毫无理由地扑簌簌落下来,全都滴在他的手背上。
胤禛的心骤然温暖起来。
他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过自己的脆弱。从童年起,脆弱就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扎下了根。长大后,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那种感觉始终存在。别人或许不相信,惟有她明白。作为一个君主,最大的忌讳就是被身边的人了解自己。可是他却从未提防过她。不光是因为爱情,而是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一种由语言难以表达的理解而产生的信任。
不管中间隔着怎样的时间和空间,这种信任从未消减过一分。
对于帝王来说,这比爱人更加可贵。
他的脸颊擦着她柔软的发丝,有些微的痒,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宁静舒畅。“你放心,我已有主张。”他有绝对的把握把这件事处理好,处理得超乎任何人的意料。
“心情好些了吗?”
“嗯。前几日西洋教士送了些玩意来,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灵犀和他一起走到后面的梅坞,壁架上放着各种西洋物品:望远镜、音乐盒、放大镜、还有各式钟表。她大乐,一件件地拿起来把玩,“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把两个放大镜放在胤禛的眼前,眉毛一上一下地耸动,从放大镜里看过去,既滑稽又可爱。胤禛性格虽然严谨,可看见她这幅样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最后她挑了两个音乐盒和一座音乐钟。“其他的我们府上也有,就不抢你的了。”她耸耸眉毛,一副很勉为其难的腔调。
“那我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用谢。”她老实不客气地说。
两人回到西暖阁时,胤禩已经回来了,见灵犀手上拿着一个音乐盒,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灵犀一见他的笑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澄清道:“都是皇上送我的。”
胤禩叹口气,“难怪你总说自己是个打劫的。”
“讨厌,尽在皇上面前揭我的短。”
“不用八弟揭,朕早就知道了。”
灵犀瞪着他们,想做出生气的样子,最后却轻轻笑出声来。
气氛轻松而欢快。天上的云条缓缓地移动,明媚的春天的阳光一下照到了暖阁之中。
胤禛见灵犀微现倦色,笑道:“朕还有事和八弟商讨,你要是累了,不如先回府。”
灵犀微微一笑,退了出去。但是她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延僖宫。她与熹妃本来关系就不错,更何况这次弘历帮了弘昊的大忙,她也应该亲自去感谢一番。
闻晓莺
小环正在门口把一包东西交给太监小成子,忽然看见几个丫鬟拥着廉王妃过来,她对那太监使了个眼色,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奴婢给廉王妃请安,娘娘这几日正念着呢,说不知您身子好了没有,只恨不能出宫去府上探望您……”
灵犀转过头瞅着小如,似笑非笑地说:“这丫头的一张油嘴真真了不得,由着谁,都要被她哄得忘了自己姓什么。”
小环连忙陪着笑脸,“奴婢笨嘴笨舌的,没的在您面前讨打。大风口上的,您身子单薄,要是吹着了可是大事。”一边肃手请她进院门。
熹妃听说廉王妃来了,已亲自迎了出来,正好听见小环的话,当即笑道:“这丫头说的是,姐姐身子刚好,可经不起风吹。”说罢,亲热地拉住灵犀的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姐姐盼来了。”
灵犀微微一笑,“妹妹这么说,我可不敢当。弘历帮了弘昊这么大的忙,我一直想来谢谢妹妹,只是身子实在受不住,前天也只在皇后娘娘那里坐了会。今儿随廉亲王进宫,就趁这个机会来看看妹妹。”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廊下。熹妃听她唤自己妹妹,顿时容光焕发,笑得无比欢畅。她熟知这位廉王妃的为人,她虽然待人和气,却谨守名分,不管是年妃还是皇后,从不肯以姐妹相称。今日这般称呼自己,自然表示出了一种态度。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弘历虽然很得皇帝的赏识,可毕竟还有其他几位皇子。而且皇帝身体强健,以后也极有可能再添子嗣。倘若能得到廉王府的支持,对于自己母子总是大有裨益。
她心中高兴,脸上更是灿烂无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灵犀一番,忍不住赞道:“每次见到姐姐,总是比上次更美丽,真叫人爱到了心坎里去。”
灵犀抿着嘴笑,“谁不知妹妹是花一般的人,偏偏喜欢来打趣我。”两人携手在暖阁坐下。灵犀看见镜中的人影,忽然叹了口气,“病了几天,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这么难看,我都看不下去了。”她双肘支在桌子上,下巴颏儿轻悄悄地落在交叉着的手上,神情闷闷不乐。可在旁人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熹妃看着她,只在一边笑弯了腰。
小环捧上一品桂花萝葡,惊讶地说:“奴婢听廉王妃说自己难看,比看见六月飞雪还要稀奇。”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猴丫头,竟然拿我取笑。我跟你主子比相貌,不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么?”灵犀接过那珐琅葵花盒,舀了一勺,却是意外的香甜滑软,不觉多吃了几口。
熹妃看她毫不见外,十分高兴,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道:“刚刚浮生来也说这个好吃,”转头对翡翠说:“等会再送两盒到竹音馆去。”
灵犀依稀记起前天在皇后那里见到的女子,问道:“妹妹说的可是皇上去年封的那位常在?”
“姐姐也知道她?”
“前天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正好遇上了。”
熹妃想到裕妃的话,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灵犀见她笑得奇怪,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大约这位常在很得胤禛的宠爱,以至于其他妃嫔们心里有些想法,而且看熹妃的神色,说不定还另有隐情。
但是她自己身份尴尬,至怕介入后宫女人的战争之中,因此只故作不知,低头专心吃那盒桂花萝葡。
熹妃摆弄着衣襟上的香袋,不经意地说:“皇上为了她,可是破了不少例……”
灵犀等了一会,见没有了下文,便抬起头笑道:“皇上为了妹妹,也破了不少例,难不成这位常在比妹妹的面子还要大?”
小环最懂主子的心思。她看廉王妃已搁下银勺,知道她用完了,连忙从翡翠手上接过茶盅,双手递上,悄声说道:“这位常在面子大着呢,连我们主子也要让她三分。前阵子奴婢听人说,皇上怕她半夜着凉,竟然让她在东暖阁睡了一整宿。”
灵犀闻言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骂道:“就你这妮子嘴长事多,主子还没起身,你已经跑到了八丈以外。赶明儿我做主,找个能管住你的人,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小环知道是句玩笑话,端正脸儿说:“那感情好,谁不知廉王妃最疼人的,一定不会亏待奴婢。”她煞有介事地扳扳手指头,“娘娘给过我一些赏赐,奴婢自己也存了些东西……”看样子,竟然是盘算起了自己的嫁妆。
灵犀撑住头,对熹妃说:“真拿这丫头没办法,我还想整治整治她,倒被她给制住了。”
熹妃啼笑皆非,“都怪我平日惯着她了。”
小环苦着脸,一副委屈不过的神情,“奴婢就象这地上的地毯,反正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让人踩好了。可您倒好,一边踩,还一边嫌奴婢硌着脚了。”
熹妃将脸一沉,佯怒道:“越来越没规矩了,是不是想挨耳刮子?”
小环吐吐舌头,“知道您嫌我,我马上消失。”说着已经带人出去了,边走还边笑道:“奴婢们就在门口,二位主子要是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
灵犀揉着心口,半响才缓过劲来,“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