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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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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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你回过头来,可能今天就是另外一番情景。”他的语气苍凉惆怅。
  我在记忆中搜寻——第二次见到他是在胤禩的府中。可是,何时错过一次蓦然回首?我想不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淡淡地说:“朕第二次遇见你,是在西山的马场。你在那里学习骑马,同两个人吵架,口齿伶俐,令他们落荒而逃。你练习完以后,骑马离去,嘴里唱着一首歌。朕不由自主,循着歌声一直到京城。其间如果你回过一次头……”烛火随着穿窗而入的微风轻轻摇晃,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我的胸口似乎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如果回过头,如果回过头。这个世界上的“如果”,是永远不会成为现实的遗憾。
  因为时光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倒流。
  这就是缘分。
  我想了一会,开口说:“我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在你们眼中,三妻四妾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他纳妾时,我的心比被刀剐还要痛。如果当时不是已经怀孕,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后来他一直没有再纳妾,我们府上的那两个也始终只是侍妾。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忍受我。”我的声音很轻,“这样想来,我没有回头,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其实,即使我回头,我也不会爱上他。
  不管回头时,我会看见什么。
  他又咳嗽起来。
  我注视着窗外的夜色,继续说道:“刘伶坐在鹿车里喝酒时,身后的人需扛着铁锄步行。倘若那荷锄之人不是极其坚强,只怕还没来得及埋他,就已经丧命于半途。”
  看,即使他是刘伶,我也不是那荷锄葬他之人。
  他沉默下来,片刻后,伸手推开窗,烛火倏然熄灭。明间的光线穿过紫檀雕花屏风,在地上打出一格格怪异的阴影。
  黑暗中,他的眼睛里星月西沉。
  “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有些恍惚,“好像很久了,有大半辈子这么久。”忍不住惊叫一声,“呀,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他失笑,“如果老太婆都象你这样,那朕明年选秀女时,全部挑老太婆。”
  他的心情似乎已经恢复了。
  “您决定了?”我问他。似乎是问选秀女的事。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我问的到底是什么。
  “朕明天早上游湖后再告诉你。朕乏了,你先退下。”
  我在瑟瑟凉风中回到湖心岛,抬头仰望,天空星罗如棋盘。
  世事亦如棋。
  远处那条小船只余一个淡淡的影子。
  那就是明天的棋盘。

  几欢哀

  我们上船时,东方是一片鱼肚白,西边的天空还挂着几颗残星,天色似明未明,水远烟微。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船桨在水中滑行,发出哗哗的声响。
  胤禛坐在舱内喝茶,手边放着僧肇的《般若无知论》。我走到船头,俯视水面。在荷叶的映照下,它似一面琉璃镜子,水中倒影皆如翠玉。渐渐荷叶越来越密,几乎擦着头发而过。露珠从碧叶上滚下,悄无声息地沁入肩头衣中,冰凉柔软。我踮起脚尖,摘下一个莲蓬,剥出十几个圆滚滚的莲子,取出莲心,放在脚边的青瓷小碟中。然后盘腿坐在船舷,一面吃着莲子,一面想着心事。
  凉风习习扑在面上,似一只温柔的手。那风拂到后颈时,突然疾劲起来,颈后裸露的肌肤骤然起了一层小疙瘩。我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水中的倒影。那阵风在我的后颈停了一分钟,轻轻滑向肩头,象是沙漠里下起微雨,肩上的湿衣迅速腾起一阵热气。
  “朕决定跟老天打个赌,假如在太阳升起以前,朕找到一朵荷花,以后你就住在湖心岛。”耳边有一个声音说。
  我恍如未闻。
  水中有鱼儿涌动,一个个小气泡争先恐后地鼓上来,碧绿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似圆圆的笑脸。等太阳升起来后,颜色便不会这么青翠。
  肩上忽然一紧,“朕这么做,只是让天下知道,朕是天子,绝不受人威胁。你可明白?”
  我回过头,他脸上神情坚毅果敢。
  我当然明白,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容忍威胁的人,不管那个人有怎样的势力。倘若没有这样一份自信,也无法统治庞大的帝国。
  所以他要跟老天打赌,是否放过我们。现在已经是七月末,荷花早已凋谢。假如还有一朵尚存,那就是天意。
  船静静地在荷叶中穿行,叶子温柔地拂过船身,沙沙作响。忽然,一朵荷花映入眼帘,毫无预警。
  那一刻,天地无声。我甚至没有惊慌害怕,除了感觉扑面而来的风象一把利刃。我捂住脸,慢慢看向胤禛。
  他的神色十分奇怪,不是高兴,不是难过,是一种复杂的无可奈何。
  “朕派人把廉王府整理一下,明天就送你回去。”我听见他说,声音苦涩。
  我一呆,回过头,那枝上只剩一片花瓣。我揉揉眼睛,确实不错,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它凋谢了。
  几只鸟儿在接天莲叶间鸣叫,是我从未聆听过的最动人的曲子。
  “皇上,我不回廉王府了,我想直接去宛平。”我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和激动。如果日夜兼程地赶路,明天晚上我就可以看见胤禩。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你永远不会这样对朕。”
  “因为,只有一心一意爱你的女子,才配这样对你。”我微笑,“我即使这样想,也不能这样做。”
  “陈腔滥调,拾人牙慧,虚情假意。”他嗤之以鼻,冷笑连连。
  我由着他发泄,唯唯称是。
  他看着那片花瓣,似乎想起许多前尘往事,神色忽然柔和起来,“朕年轻时少有时间看戏,只记得一出《柳毅传书》。”
  这出戏我也看过,说的是柳毅在湖畔偶遇遭受折磨的小龙女,一时义愤,为她传书给洞庭君,救其于危难之中。两人虽然互相倾心,但是柳毅出于自尊,拒不入赘,黯然回家,奉父母命娶妻。新婚之夜,他见妻子相貌酷似小龙女,心如刀割,告诉她自己爱的是别人。妻子答道,我知道,我就是小龙女。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戏来,但见他神情感慨,便仔细聆听。
  “朕当时就想,这出戏固然好,可惜没有把柳毅和小龙女洞房相遇的对话说清楚。”他话锋一转,“如果你是柳毅,你会说什么?”
  还未等我开口,他已说道:“朕想,他会这么说:很久很久以前,我爱上一个人,可是……”
  我怔怔地听着,在那短暂的停顿中,接口道:“可是她有眼无珠,早已爱上别人。”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种非常温柔的惆怅,“她不是有眼无珠,而是我不是她要的幸福。她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幸福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并不是我。”
  我忍不住走上前,环住他的腰,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他身上的味道干净温暖,必定会让我深深怀念。
  他俯下头,嘴唇贴在我的额前,“朕最喜欢柳毅和小龙女洞庭话别那一段,特别是小龙女说的一句话……”
  “哪一句?”
  “他日洞庭相会,幸勿相避。”他说得十分平淡,我却忽然淌下泪来,顺着面颊,从下巴处滴下,在阳光中闪闪发光,似灿烂的花朵。
  他的手抚在我的脸上,声音心酸甜蜜,“那个小生的声音很好,朕至今还记得他唱的一句词,悠扬婉转,动人心魄。”他看看手上的泪水,轻轻地说:“洞庭风景还依旧,我恍如隔世几度秋。”
  风吹起我的衣裳,裙踞如荷叶般洒开,前面扑在他长袍的下摆,后面翻起连绵的波浪,银线织成的海棠花霏霏袅袅。令我想起隔壁那两棵高大的垂丝海棠。每到春天,一簇簇累着七八朵,枝丰花柔,崇光婉转。既是隔壁的春色,也是我们府上的风景。
  一刹那,我无限凄酸怅惘,“只怕再相见时,我两鬓苍苍,你已认不出我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雪白的花朵每年都会攒满枝头,但是人不比花,韶华不长久。
  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不用经年之后,此刻已是恍如隔世。
  突然,一道光线射进记忆的隧道,我想起一首陌生而熟悉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那天我在马背上唱的,就是这首歌。我看着他,耳边响起一段对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姑娘。”
  “你明年就会找到她,那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姑娘。”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温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无穷绵延的荷叶随风婆娑起舞,绿浪翻滚,回忆在这片碧波中格外悠远。我凝望着他在晨曦中无比柔和的脸庞,知道这张面孔将如呼吸一样,永远与我同在。
  他展眉长啸一声,光明磊落,如初升的太阳。“佛曰:人生唯苦为乐。朕心怀天下,得到失去都在胸中,朕不介怀。”他眉目之间满是潇洒慷慨,“到岸了,上去吧。等吃了早饭,朕就派人护送你去宛平。”
  啊,是,那里有比我的生命还要宝贵的人。
  回到湖心岛,胤禛坐在窗前看我收拾东西。我的行李很简单,不过一个小包袱。我忽然想起那拉氏准备让兆佳氏去宛平,现在我亲自去,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皇上,我昨晚梦见弘昊生病,心中很是不安。能否派人跟怡王妃说一声,请她替我去看看?”
  他看着水晶缸里的萨摩锦,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回过头来,“朕已命人快马前去通知沿途驿站为你换马,明天下午就可以到宛平。”
  再怎么说自己不介怀,也始终有些不甘心。
  我放下包袱,在他身边坐下,取出一朵青翠的兰花,别在他的衣襟上。此情此景,再也不会出现了。我环顾着这间湖心小居,美丽的湖光山色映入屋中,满室清凉芬芳。屋内异常洁净,无一物不精致。衣柜里的长袍、鞋架上换下的鞋子、书案上的各式笔墨纸砚、墙上的字画,还有那些仍然躺在地上的珠宝。
  我知道,这并不是为玫瑰准备的。“这里很美很舒服,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只是摆弄着那朵萨摩锦。
  我微微一笑,“也对,我是姑姑的爷爷的弟弟的女儿的表妹的叔叔的外甥的表哥的女儿,简单地说,是你的表妹。所以,无须跟你客气。”
  他瞪着我,“饶舌鬼。”随即撑不住笑了。
  他胸前的那朵萨摩锦也静静地冲我微笑,香气一缕缕钻入鼻中,象无形的绳索,令人挣脱不得。我忽然心酸难忍,“胤禛,你一定会找到那个好姑娘的,即使她在很遥远的地方,你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当然,你以后看见她,会嫉妒得发疯。”他斜斜地看着我,神情象煞允禟。
  我捧住心口,酸溜溜地说:“是是是。我到时会为她的美貌所震惊,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让你龙心大悦,赏我三五斗金。”
  他大笑,手放在我的手上,“如果在外面住不惯,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我但笑不语。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我们离开京城,不是逃避,而是享受生活。
  “皇上,廉王妃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小强在门外轻声说。
  “我该走了。”我怔了一会,心平气和地说。
  他的手心忽然冰凉,“我送你。”
  出门的那一刻,我回过身,紧紧拥抱他,许久才松开。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快乐,要得到,就要失去。他是帝王,这种小小的得失,他很快就会忘记。
  我们曾经讨论过,如果找不到快乐,不过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几个夜晚。
  实在不能苛求太多。快乐王子的心,是铅制成的。
  是的,很快他就会恢复过来。现在朝中已无人敢和他作对,他马上就要开始实施他的治国方略,按照自己的愿望来统治国家,实现他年轻时就树立的宏伟的政治抱负。在他的心中,国家事务、社会问题、民间生活,这种种种种,比儿女情长更加重要。
  我坐在马车里,注视着车窗外那张冷峻坚毅的面孔,终于不再为他担心。我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只是时间早晚不同。
  车夫扬起马鞭,骏马嘶鸣,转眼,圆明园已在身后。

  合君归

  “咚!”一声闷响将我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马车左高右低,盘盏堪堪滑到桌边。
  我扶住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禀廉王妃,前阵子河北连降大雨,这段官道损毁得厉害。赶车的奴才没注意到路上的大坑,恐怕要等一会才能起程。”哲尔在窗边禀报道。
  我走下马车,发现右轮陷入一个半米高的泥坑。如果没有工具,一时半会肯定拔不出来。我环顾四周,现在是正中午,四下无人。大片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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