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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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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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哼了一声,把一本书递给我,“你看看。”
  正是汪景祺的《读书堂西征随笔》。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本书写的什么,也知道他真正厌恶的是什么。汪景祺在《上抚远大将军年公书》一篇中,对年羹尧极尽谀颂之能事,称年羹尧为“宇宙第一伟人”,把历史上“狡兔死,走狗烹”的现象归罪于皇帝。
  这种鲜明的对比和影射之意太过明显,难怪他生气。
  最令他恼火的,只怕还是《历代年号论》中说“正”字拆开为“一止”,是不祥之兆,还说历史上凡以“正”字为年号的都没有好下场,如金海陵王(年号“正隆”),金哀宗(年号“正大”),元顺帝(年号“至正”),明英宗(年号“正统”),明武宗(年号“正德”)。
  后来的查嗣庭就是因为出了一道“维民所止”的考题而被他砍了头。
  我合上书,“这些小人棍徒之言,您何必放在心上?您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历史会对您做出公正的评价的。”我还在试卷上对他歌功颂德过。
  “朕要将他错骨扬灰,否则难泄心头之恨!”他咬牙切齿,英俊清癯的面孔有些扭曲。
  我想起他整治钱名世的手段,不由微笑起来。也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样的损招——他给汪景祺加的罪名是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诗语悖逆。但是并没有杀他,只是把他革职逐回原籍,御书“名教罪人”四字,命钱名世原籍地方官制成匾额,挂在钱家中堂上。还命常州知府、武进知县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去钱家查看匾额悬挂情形,如未悬挂则呈报警、抚奏明治罪。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钱名世离京时,他又命京官自大京官大学士、九卿以下都作讽刺诗为钱名世“赠行”,结果共有三百八十五人奉诏作诗。他还亲自一一过目,交付钱名世辑成专集,集名就题为《名教罪人诗》。刊印后颁发给全国的学校,让天下士子人人知晓。讽刺诗作得够味的给予表扬,不够味的给予处分——就连开一代文风的桐城派宗师方苞,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作了一首诗来讽刺钱名世。
  中国历代帝王,敢这么做的,也只有他了。

  怒渐息

  “什么事这么高兴?”他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我一惊,想起他还在生气,连忙收敛起笑容。
  “你在这里住的得可还习惯?”
  “是,多谢皇上费心了。”
  他握住我的手,“我已经革去了来保的内务总管之职,其他人也都处罚了。只是让你受惊了,我心中不安。”
  我低下头,看着那双执掌生杀大权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虽不如胤禩那般美丽,可也是一双很好看的手。越是美丽的事物越可怕,这是生物界的一条规律。我决定不提隆科多。我目前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胤禩回来。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每天早点睡,晚点起,几个日升日落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的声音忽然转为柔和:“你放心,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
  我一阵感动,抬起头来,“表哥,谢谢你。”
  他一怔,“你叫我什么?”
  我微笑道:“我叫了太后娘娘那么多年的姑姑,却从未叫过你表哥,我很想知道做你的表妹是什么滋味。”
  他的脸上有一丝苦笑,“前天晚上我梦见皇额娘了,她还是那么年轻,对我也很好……”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我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倘若换作是我,只怕早已呕得吐血而死。
  “姑姑性格刚强,有时候即使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她也不愿承认,而是让自己一直错下去。其实在她的心里,还是很爱你的。”我轻声安慰他。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就不要再走旧路了。
  “整个皇宫,除了允禵外,只有你能讨得皇额娘的欢心。”
  我笑,“你用‘讨’这个字,可见也知道有多难。以你的性子,即使能做到,也不会去做。”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只有别人讨好他们,他们决不会去讨好别人——即使是自己的额娘。只是时光一去不回头,待到后悔时,为时已晚矣。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说:“快乐是自己去寻找的,即使贵为皇帝,也没有人能够把快乐放在盘子里献给你。”
  他看着水面,“如果找不到呢?”
  一只水鸟斜斜掠起,姿势美妙,水面上瞬时荡出一圈圈涟漪,悠然自得地酝酿开来,复归于沉寂。远处荷花接天,粉色的花瓣与天边晚霞连成一片。多美的景色。可是这个手握天下权柄的人,竟然问我找不到快乐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淡淡地说:“文王在《诗经》中早就说了,求之不得时,不过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罢了。”
  圣人也这么消极,那就真的是痛苦了。找不到快乐,是否就等于痛苦呢?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这样的经历。
  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道:“你说的对,没错。”
  一阵晚风吹来,悄悄捎走了这句略带悲凉的话。
  “起风了,我送你回去。”他松开我的手。
  我们是走回湖心岛的。他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我要两步并作一步,才能跟上他。他不看我,只自顾自地走。我满头大汗地跟在他后面。一大群太监宫女跟在我后面。象是吃完晚饭出来拉练。
  我一声不吭。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没错,更何况还是一只喜怒无常的老虎。
  快到湖心岛的小桥时,这只老虎终于放慢了脚步。
  我按住胸口,弯着腰喘气。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我从他身边走过去,也没有说话。
  被人扔过刀子后,我的胆子也大了。
  回到湖心岛,我神色已经十分平静。这里不是廉王府,若是让那些奴才看见我的脸色,难免日后会生事。素问正在摆放我的护肤品,见我回来了,喜形于色,立即向我汇报那天我们走后发生的事情:“我们走了不一会,鄂伦岱大人就带着官军赶到了,把那些人全都抓了起来。听说皇上大为震怒,不仅把来保革了职,而且下旨把带头嚷闹的五人正法,其余为从的四十多人斩绞监候。皇上如此维护王爷,再没有人敢来廉王府闹事了。”
  我心里明白,雍正这么做,并不是有多维护我们,而是他已打定主意要除掉隆科多。因此神色越发沉静,只问:“阎公公和小如姑姑怎么说,灵枢有没有受伤?”
  她笑道:“阎公公让您安心住在这里,他会和才叔一起把王府料理好。还说为了您的安全起见,在王爷回来前,您不要回王府了,如果有什么重要事情,他会派人通知您。小如姑姑说,她对您就一个要求,让您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灵枢也很好,没有受伤,她让我代她谢谢主子的关心。”
  我听说灵枢没事,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只是这阎进也太小心了,我回去一趟,也不见得天上会下刀子砸死人。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情况不明,似乎有人在针对廉王府,我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便也不再言语了。
  我把目光转向素问带来的东西,不禁哇哇大叫起来:“你回去就拿了几个瓶子?”
  她不解地问:“这里什么都有,何必多拿?”
  我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那堆亮闪闪的东西我怎么往头上戴,你再笨也应该知道把我的首饰带几件来啊!”
  素问恍然大悟,笑道:“我真是粗心,要不过两天我再回去拿。”
  我挥挥手,“过两天咱们就回去了,算了。”
  女为悦己者容,在这里,打扮得再好看,也没有意义。
  我完全平静下来了。这就是不爱的好处,想翻脸随时都可以,过后还是可以微笑着点头致意。
  我们两个在感情上原来是同类人。
  可是,我还是心神恍惚,摆弄那些亮晶晶的首饰时,被一支簪子戳伤了手。我手一扬,紫檀盒子顿时掉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满室生辉。
  我大乐,没想到这些东西在地上这么好看,笑道:“我走的那一天再把它们捡起来。”我爱煞那种偶然踩到时的感觉,简直是妙不可言。
  笑了一阵后,忽然发现那月亮已经换了一副面孔,透过精雕细诼的大楹窗与我愉快地打着招呼。我敛住脸上的笑意,对宝珠说:“你去跟赵公公说一声,请他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一趟。”
  窗外的月亮笑得越发好看。
  赵士林火速赶了过来,“不知廉王妃叫奴才来有何吩咐?”
  我笑道:“吩咐不敢当,谁不知道赵公公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我是想请公公帮个小忙。”
  他听出我话中的意思,满脸恭敬地站在一边,唯唯称是。
  我放下茶杯,“其实只不过是公公的一句话——你可知道九贝子被关在哪里?”
  他一愣,擦了把汗,“这、这……让奴才想一下……”
  “廉王爷告诉过我九贝子关押的地方,但是过了这么久,不知有没有换地方?”我的语气十分坦然,好象真的只是想确定一下。
  “九贝子自从保定提回来后,就一直关押在宗人府旁边的小房之内。廉王爷可是这样对您说的?”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一拍额头,“对,就是这个,幸好没有变。”顿了一顿,我又说:“明天早上我要去看望九贝子,还要劳烦赵公公为我准备一辆马车。”
  “是。”他恭敬地说。
  原来允禟最开始关押在保定,现在被提回京师,关在宗人府旁边的一间小房里面。
  我轻轻吐了口气——史书上说允禟是在保定被折磨死的。
  我看着天边的月亮,它再冷,终究也有一些太阳的热度。
  月亮的心并不是空的。

  笑相语

  半梦半醒间,鼻端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我闭着眼睛,低低地说:“好香啊,是什么?”忽然完全清醒过来,猛地捂住了嘴。
  我不在廉王府,胤禩也没有回来。
  那情怀,并不似旧家时。
  我披衣下床,发觉那香气来自窗台上的一个水晶圆缸。走近一看,才发现圆缸里不止是清水,水中还飘着几朵青翠的兰花,只是那花儿颜色与水一般清澈,一时竟叫人不能察觉。
  “这是什么?”
  “回廉王妃的话,这是云生公公丑时二刻那会送来的,他说这萨摩锦刚开时颜色和味道是最好的。”宝珠说。
  我怔了片刻,目光转向水烟深处。
  空旷无人的堤岸旁有一艘小船,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实,似是可以随时飘向不知名的彼岸——彼岸也未必是乐土。所以才要把握今朝。
  我淡淡地说:“把水和花一起倒掉,用这个缸来泡茶。”
  宝珠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素问悄悄地向她摇手,我只作没有看见,径自去小厨房为允禟准备食物。
  吃过早饭后,赵士林带着两个侍卫来了,“马车停在桥边,葛什和哲尔是万岁爷身边的二等带刀侍卫,就由他们护送您去。”
  我点头致谢,和素问一起登上马车。
  一路上,我只缓缓抚摸着鬓脚。鬓边别着允禟送我的玉牡丹。
  不知允禟现在是什么光景。
  我虽然不知道宗人府旁边的那个小房条件如何,但是以我对胤禛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让允禟好过。
  “廉王妃,小房到了。”哲尔恭敬地说。
  原来小房只是一个地名,它距离宗人府有两条街,前后各一个院子,允禟被关在中间的三间耳房内。看守允禟的是押他回京的都统楚宗。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矮个子,神情彪悍,目光阴鸷。
  胤禛派他去西北宣读上谕时,允禟对他很不客气。这种小人的报复心最强,允禟落在他的手里,一定吃了不少苦。
  胤禛大约正是知道他的为人,才会让他来看守允禟。
  “请廉王妃见谅,没有皇上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见塞其黑。”楚宗弯着一条腿对我行礼,语气中有一丝隐隐的得意。
  我对哲尔说:“给我掌他的嘴。”
  楚宗倏然变色,“奴才并没有做错事,廉王妃为何要对奴才动用私刑?”
  我看他一眼,“既然你说我动用私刑,那我就动用私刑。”我把胤禛的令牌拿出来,冷冷地说:“我现在就要打你四十大板,你能怎么样?”
  我到耳房时,允禟一袭青衫,站在门口含笑看着我。楚宗鬼哭狼嚎般的叫声清晰可闻。四十大板,足以要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何必跟那奴才生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他虽然黑了,瘦了,但是面目依然俊美,让我老怀大慰。
  我扑上前去,撞得他一个趔趄。他接住我,微笑道:“八哥也不管管你,唉……”他的袖子上缠着一根白布条,是为宜太妃戴孝。他望着我的目光着落处,然后,我们俩眼睛都红了。
  素问站在门外,我随允禟走进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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