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永远只在男人身上。
小如和阎进一起站在徽音左门,我朝他们点头示意,便和年妃携手离开了慈宁宫。
未时二刻,小强来传胤禛旨意,命我去养心殿。
年妃搁下音乐盒,笑道:“这些东西真有意思,姐姐既然喜欢,妹妹明天就派人送到府上。”又拉着我的手,殷切送至宫门处,道:“姐姐有时间多来陪我说说话才好。”
“一定、一定。外面风大,娘娘快回去吧。”我满脸笑容。
拐弯后,我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问小如:“你不在寝殿外面守着,跑到哪里去了?”
小强和阎进同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立即挪开目光。
“太后娘娘说,内务府新到了一批缎子,花样也多,让我去给您挑几匹……”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德妃让她去挑布料,然后胤禛和年妃相继来到慈宁宫。即使不用很聪明,也能看出这其中的玄机。
我看着她憋屈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吩咐道:“以后机灵点。”
“是,主子。”
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我们一直走到养心门才停下。
胤禩站在碧绿的琉璃门口,微笑着看着我,落日的余辉均匀映照在他的身上,英俊而华贵。
我脚下一滞,随即快步走上前去,笑道:“是进去拜见皇上,还是可以直接回家?”
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对小强说道:“请云公公禀报皇上,我身体不适,先回府了。”
我的眉毛微微一蹙。小强是胤禛的心腹太监,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找不可信的借口,可见今天他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假如德妃找到了他……我背上忽然渗出一层冷汗。
小强也是个厉害角色,脸上一点异样也没有,恭敬地说:“是,奴才知道了,请廉王爷放心。”
坐上马车后,我才真正松懈下来,沉默地靠在他身上。
“怎么了,今天又有谁惹你不高兴?”
我愣了一会,闷闷地说:“允禟走的时候好吗?”
“他是去军中效力,很快就回来了,允俄走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难过的。”他对我的态度有些不解,“今天之所以没让你去,是因为……”
“我知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轻轻掩住他的嘴,并竭力使自己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蛛丝马迹。
假如我今天去了,那么他和允禟以后都会多出几条罪名来——难怪鲁迅先生后来要痛斥礼教!
他吻我的手指,“傻丫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下午他跟我说过这件事,而且我也知道是谁上的奏折,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闭目养神。
回府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尤其是一双脚,几乎没洗下两层皮来。胤禩什么话也没有问,只是帮我按摩肩膀,“你的身体太紧张了,放松点,不然晚上睡不好。”
我伏在池边,眼泪悄然落下,浸入手臂的肌肤中,先是一片灼热,继而冰凉入骨髓,如同脚背上那异样的感觉——他目光中的火焰简直可以让人化为灰烬。
一阵雨点般的吻落在我的后背上,慢慢转为暴风雨,他是在惩罚我的心不在焉。我闭上眼睛,将脸浸入水中,直到再也分不清哪是眼泪,哪是池水。
胤禩把我捞起来,凝视着我湿淋淋的面孔。我的后背抵住池壁,那既冷又热的感觉……
今天的黄昏尤其漫长,直到现在,还有一丝微光透过菱花槅扇窗射进一池碧水中,泛着淡淡的金光。水波随着身体摇动起来,那金光便晃入眼中,我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荡啊荡,不知要荡向何处,似乎陷身在一个死胡同当中,找不到出路,惶惑莫名——二十多年前明明已经结束了的战争,现在将那伤口撕裂开来,真真既残忍又无趣。
胤禩的手放在我和池壁之间,忽然说道:“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可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却觉得只有几天的工夫。”
我的耳边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似乎是一种极尖利的乐器。
是笛子,还是排箫?
我侧耳细听,半响,才知道那不是乐器的声音,是我在耳鸣。
耳畔的声音突然转为低沉,我听见胤禩说:“逍遥,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快乐。”
我倚在他的手掌上,静默地看着他,那英俊的面孔上有清晰的痛苦的痕迹。
他是那么的骄傲,从不向我袒露他的痛苦。他化解痛苦的方式一向是先保己,再伤人,象这样袒露心怀不是他的作风。
是谁酿就春色,又是谁葬送流年?
为侬憔悴尽,百花时。
我侧住头,微笑起来。
百花之中,最美的就是木樨。清灵高洁,非其他花所能比。
我贴近他,伸长手臂,在水面上选了一朵木樨花。那黄色的花瓣浸满水气,在洁白的掌心中柔若无物。我将花儿插在鬓边,在他耳边说了三句话:“永矢弗谖!永矢弗过!永矢弗告!”
“独孤求败,我那么爱你,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眼睛里光华溢目,将我的头按在胸前,低声说:“谢谢你。”
我的嘴唇贴在他胸膛上,慢慢用力,直到手指轻轻抚住那四个尖尖的牙印,笑道:“不客气。”
他倒吸一口气,却嗬嗬大笑起来,胸膛起伏,震得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无比珍贵。
是,即使时光倒流到二十五年前,我的选择还是这样。
斜阳外
新年那会,我们接到了允俄和郭络罗氏的书信。信上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路上虽然有些小麻烦,但是并没有被揪到大的错处。现在正在准噶尔过新年,等天气好转以后就回京城。结尾的时候,这家伙还肉麻兮兮地加了几句很想我们之类的话,差点没让我笑得昏倒。
我从未象这样感激老天——历史上雍正将其夺爵并逮回京师拘禁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胤禩见我拿着信又蹦又跳,只是摇头微笑。不,他不知道能出现这一结果有多不容易。随便哪里出一点差错,或者缺少一个环节,允俄就再也不可能和我们欢聚一堂了。
最重要的是,既然允俄可以,那么允禟也可以!
在这样一种高兴的气氛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百花节。
这是花神女夷的生日。在杭州,传说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当天,如果不去赏红,花树便会气死。因此闺中女儿大多剪五色彩绸系于花枝上,以应节日。
我喜欢这一天,因为其间蕴藏的女儿心事纯洁美好。
一大早,小如、素问等几个大丫鬟便和我一起在锦帛上描绘日月星辰,兴致勃勃地系在枝头,远远看去,繁花似锦,一片喜气洋溢其中。
灵枢摘了一大盘子芍药和牡丹,“等王爷回来替主子簪上……”话还没说完,素问已摇落她一头花瓣,嗔道:“话真多,主子还在忙呢,你倒闲下来了。”
昨晚下了一阵雨,花瓣上缀满水珠,摇晃中,洒了大家一头一脸。众人一边挥手躲避,一边掩嘴轻笑,莺莺翠翠,热闹之至。
我站在圆凳上,踮起足尖,在木樨树上做最后的工作。这是胤禩最喜欢的三棵树,树上的红绸全部由我亲自来系。
小如紧张兮兮地扶着我的脚,“您小心些,不要摔下来了。”
“可要我帮忙?”
我系上最后一朵红帛,回过头,只见胤禩站在月洞门口,满脸宠溺的微笑。我心中一乐,直接从凳上跳下来,“明年、明年请赶早。”
灵枢吩咐人在西暖阁摆上早点,待坐下后,小顺子将一个扁平的木匣子捧到我面前,木纹光洁有趣。打开一看,是一把团扇。“现在就到了扇扇子的时候?”我好奇。
胤禩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道:“这是《晴春蝶戏图》。”
我仔细一看,果然,扇面上十多只彩蝶,色彩鲜艳,风姿秀丽,但是颜色古旧,我不喜欢。我托住腮,简单地下了一个结论:“有点旧。”
“咳、咳……”
我敏捷地偏过头,避过这无妄之灾。灵枢连忙给他递上一方帕子。他看着我,半天才缓过劲来:“这是宋朝的绢扇,你这个人……”
我吓一跳,“宋朝的?”随手把扇子扔老远。
开玩笑,那薄薄的布料,不知被多少作古的手捏在手中、甚至贴在肌肤上——我身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胤禩啼笑皆非,用帕子拭嘴,大约越想越好笑,居然撑住头,忍得脸颊微红,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气结,瞪着他。身为一个美女,被人这样嘲笑真的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可是,没过一会,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完饭后,胤禩的脸色忽然凝重下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一惊,手顿时捏成一团,“是允禟出事了?”
他摇摇头,“太后娘娘病得很重,药石无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低下头,他不知道那天在慈宁宫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这么说。可是,我真的要一直恨下去吗?
她不过是一个偏执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决定原谅她。
“我下午去看望太后娘娘,不知廉亲王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他拿起一朵玉色的牡丹插在我的鬓边,微笑道:“乐意之至。”
慈宁宫一改过去的冷清,宫女、太监、侍卫,再加上各府的马车,把门前的广场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蹙眉,“走错地方了?”
“他和皇后娘娘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伺候,自然拥挤一些。”
下车后,我还在犹豫,“你确定我们要挤入这滚滚的探病洪流中?”
慈宁宫现在只怕塞满了人,再进去的已无立足之地。
他忽视我挪谕的语气,微微一笑,携起我的手走进院门。
“廉亲王和廉王妃到!”我发现胤禛确实很会用人,内奏侍的太监个个声音都这么好,绵延悠长,象唱京戏的一样。
大殿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是急而不乱。过了一会,温亲王允禄、度亲王允佑和他们的几位嫡、侧福晋走了出来,刚刚见过礼,大殿内便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宣。”
我们连忙和允禄等人告别,随一个蓝衣太监走进大殿。
胤禛和那拉氏站在一个紫檀雕花屏风前,即使大殿光线昏暗,仍可看见他满眼血丝,神情憔悴。
允禄他们虽然走了,但是那嘈杂的气息却还未散去。明明灭灭间,一团一团包裹在胤禛和那拉氏身畔,有种沉重的悲凉。
允禄等人并不关心德妃的病情,但他们还是要战战兢兢地来探望她;胤禛和那拉氏不一定喜欢他们来,但还是不得不忍着疲惫和伤心,无奈地应酬他们。
即使是帝王,也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我沉默地站在一旁,听胤禩和胤禛交谈德妃的病。
那拉氏忽然对我说:“皇额娘刚刚还念起廉王妃,可巧就到了,妹妹快随我进去看看。”这厢已经拉着我的手进去了。
一路上,她不断地说着德妃的病情,声音在空洞的走廊上寂寞地回响。
我仍然保持着沉默。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来过慈宁宫,甚至对宫中的一切都故意不闻不问。
见到了又怎么样?
“皇上已经下令让十四爷回来了。”在进入寝宫的那一刻,那拉氏如是说。
我一怔,手抵在门上,仿佛听见一个声音说:“太晚了,她熬不到那个时候。”
事实上,什么声音也没有。回过神来,我们已经进入了寝宫。
德妃的寝宫布置得很奇特,中间搁着一张小床,两边摆着二十来张椅子,宫女太监在里面团团转。
那拉氏见我面色不解,低声说道:“皇上已经在这里伺候了三个晚上了,就睡在这小床上,连早朝都没有去。可是皇额娘还是不愿接受皇上的好意,只盼十四弟回来后会好一点。”
这里人多嘴杂,我不愿多说,只是点点头,走进曲折的屏风里。德妃躺在床上,脸侧向里面。那拉氏趋上前去,轻声唤道:“皇额娘,廉王妃来看您了……”
德妃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两个宫女小心地将她转了过来。她朝我伸出手,低低叫了两声:“灵犀……灵犀……”
巨大的翡翠屏风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翳,暗暗的绿色,一层叠着一层,几乎看不清肌肤的颜色。曾经明如秋水的眼睛,露出深深的悲哀,逼切地看着我。
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姑,我在这里。”
“允禵什么时候到?”她问我。
她仍然念念不忘最心爱的小儿子,那兄弟二人,也不知谁更可怜。
“快了,您一定要坚持下来,十四爷回来了,您的病就会好的——您一定要坚持下来。”我的手微微加劲,希望她能够感同身受。
“你是个好孩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