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都回来了。那些小小的、温馨的回忆,挟着香气,挟着少年时期的期盼,慢慢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大雪已经停了,太阳马上就会出来,凡事总有结束的一天。
“不要怕,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在我耳边说。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一如当年他为我拒婚之时。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怎么了?”胤禩担心地问我,“头是不是很痛?”
“不痛,我只是想回海南,这里太冷了。”
“还是回杭州吧,我喜欢那里晴翠的山峦和霏微的烟霭。我们在西湖边建一座宅子,推开窗户,满眼的青山绿水……”
“还有满眼的美女吧?”我一脸凶恶地说。
他一愣,大力吻着我的手心,嗬嗬地笑着。
悲哀这么容易就被化解了。我的心鼓荡起来——只要还有勇气,事情就会有转机。我决计要坚持下去。即使我感到生活艰难,时日悠悠难过、痛苦辛酸,我也决计要坚持下去。
因为勇者无惧。
即使失败了,我也会记得他许给我的一个美好的承诺:我们在西湖边建一座宅子,那儿有晴翠的山峦和霏微的烟霭,推开窗户,满眼的青山绿水。
我在心里补充道,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
冬日的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着五彩的光芒,远远飘来的梅花的香气久久缭绕着,还有那叶子上沾满雪花的翠竹,空气清新得可以掬在手中,按进心里。
林太医已经侯在黻霖轩,他检查完我的伤口后,躬身道:“王爷请放心,福晋只是擦破了皮,张大人已经上了药,好好调养,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
即使这样,胤禩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我当时心里着急,也来不及细想……”
“今夜肯定有月亮,嗯,还是满月。”
我瞪着他,发现他们兄弟都是跳跃式的思维方式。
“今晚陪你看月亮,好不好?”
可怜的我还在三段论中挣扎——
大前提:疯子不具备正常的思维。
小前提:我们思维都很正常。
结论:我们都不是疯子。
“在想什么?”
我定定神,“胤禵还好吗?”当然是他们告诉胤禩我受伤的事。
“你应该改口叫他允禵。”他递给我一张圣旨,原来是诚亲王胤祉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
我将圣旨掷于炕上,懒懒地说:“小二,上茶!”立即被这位“小二”赏了一记爆栗。
我抗议:“喂,我是病人好不好?!”
“我也是。”
于是两位“病人”一起躺在床上“养病”,由小如上茶。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紧紧交缠。握了这么多年,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手。所以对方稍有损伤,我们都感同身受。
我翻过身,面孔埋在他的颈窝。
门外有人咳嗽,我悄悄地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拉起被子蒙住我的头,“没事,睡觉。”
温暖的黑暗包围着我们,无比的温馨浪漫。听觉似乎尤其灵敏,我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屋顶掠过的风声。
我附在他耳边,笑道:“听见没有,圣诞老人驾着飞马来送礼物了。”
“傻瓜,是你养的鸟。”
“笨蛋,是圣诞老人。马上要到圣诞节了,他来送礼物了。”
我把这位有着粉红色皮肤和白色大胡子的可爱老人的故事讲给他听,他大笑,“那你把长筒袜准备好,帮我也准备一个。”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爱你,没有人能够比我更爱你。”
“我也是。”他吻我额头的绷带。
窗外的鸟儿欢快地鸣唱着,让我们心中生出无穷的快乐,认真地讨论到底是海南好还是杭州好,直到昏昏欲睡。
那晚果然有一轮满月。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月亮。大雪过后,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寒星闪烁,几缕薄如蝉翼的云彩被月光染成淡淡的紫色,收卷自如,高远淡泊,如我身边的人一般。月光一寸寸地移动,掠过叹息桥,桥下的流水,湖边的梅林,一直移过墙头,耳边传来清脆的鸣叫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十一月十九日,胤禛以登基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奉先殿,并下令京城开禁。紧张的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十一月二十日,胤禛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御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颁布即位诏书,宣称“皇考升遐之日,命朕继承大统”,宣布不作政治变更:“朕之昆弟子侄甚多,惟思一体相关,敦睦罔替,共享升平之福,永图磐石之安。”同时公布了恩赐款项三十条,改年号为雍正,依照习惯,明年为雍正元年。
我最担心的是十四他们会不会在大典上闹事,胤禩安慰我:“他如果敢叫胤禵去,就必然有应付他的办法,胤禵也知道目前的形势,不会莽撞的。”
希望如此。假如允禵在大典上闹起来,就算胤禛再想饶恕他,恐怕也是骑虎难下。将他治罪后,德妃说不定真会撞柱而死……我捂住心口,不敢想象这惨烈的景象。
万幸的是,大典平平安安地举行,一点波折也没有。桀骜如允禵和允禟,最终也没有闹事。
大典过后,他们好久都没有到我们府上来,我有些失落,胤禩笑道:“他们是不好意思来见你,等过两天就好了。”
我眨眨眼睛,笑道:“干脆我们再改个名字好不好?”
“什么名字?”
“我叫东方不败,你叫独孤求败,怎么样?”
“……”
十二月中旬,胤禛命胤禩授理藩院尚书,允祥被封为怡亲王,并世袭往替,成为清朝有史以来的第九位铁帽子王。十二阿哥允祹被封为履郡王,已废太子允礽之子弘皙被封为理郡王,隆科多为吏部尚书。
接圣旨时,胤禩面无异色。理藩院主要总管蒙古、西藏、新疆等地事务,胤禛明显是忌惮策零,所以才让他任理藩院尚书。
我想到策零,心中安慰不已。
现在准噶尔十分强大,玫瑰贵为王后,胤禛行动之前肯定会考虑这一点。而且他也见过策零,自然知道他的能耐。
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到历史究竟会在何处与我们开玩笑。他现在一定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答应扬泰和玫瑰的婚事。可惜已经晚了。
我微笑着为自己斟上一杯温热的梅花露,“好香。”窗外是满眼灿烂的阳光。
重重恨
今年的年尾十分沉寂,举国大孝,三年不准办喜事。最高兴的就是弘昊,他终于不用担心我整天唠叨逼他成亲了。
因此今年异常清静,各府都未举办宴会,只有关系亲近的几家略微走动。允禵不能出府,我们约好去看过他一次。他和允禟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但是脸上的笑容却让我从心底发寒——太不对劲了,他们如果对胤禛破口大骂,我还不会害怕。但是看见他们如此驯服……这根本不是他们的作风。
我没有流露出半点怀疑的神色,尽量让自己在虚假的欢乐中微笑——还真不是一般地累。
“东方不败为什么不高兴?”胤禩的声音随着马车上下起伏着。
“独孤求败又为什么高兴?”我反问他。
“他们如果想不开,你再担心也没用。我会劝劝允禟和允俄的,至于十四,他多年来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别人的话恐怕很难听进去。”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我也知道现在还有许多王公贵族仍然持观望态度。八旗之间的斗争不会随着胤禛的继位而停止,正因为胤禛出乎意料地登上皇位,所以斗争只会更加激烈。而斗争的余波,会将我们每个人抛向不知名的未来。假如他们三个继续与胤禛作对,那么彼岸必定十分可怕。
我心情沮丧,一直待在府里,拒不参加一切社交活动。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才不得不梳妆打扮。因为今天所有的亲王、贝勒和福晋都要进宫向太后、皇帝和皇后拜贺新年。
我有些郁闷,又要见到年妃……
头上忽然一痛,为我梳头的丫鬟素问连忙放下簪子,惶恐地说:“奴婢一时失手,请福晋恕罪。”
我笑道:“早上才跪了的,现在又跪,我可再没压岁钱发给你了。”
小如瞪她一眼,“一大早的,不知想什么去了,也不好好用心。”说着从她手上接过梳子,问道:“主子,痛不痛?”
“不痛,有你亲自动手,我怎么敢说痛?”
“您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被人欺负……”
胤禩进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他看看我的表情,眼光一闪,笑道:“你稍稍忍耐些,不要与她作对,她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叹气,看来大家都知道我与新皇的宠妃年氏不和。只是这消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正面冲突就是她“不小心”踩了一下我的脚而已……
只怪这里的人想象力太丰富,一点蛛丝马迹可以推断出一部生物进化史——不知道他们把我和年氏的血海深仇描述到第几级了。
“她这次要是再敢踩我的脚,我一定不会饶过她。不蒸馒头争口气!”我挥舞着双拳,愤愤地说。
他好笑,“是、是,她惹你是她瞎了眼……”
灵枢拿出一件白狐斗篷,我瞧了一瞧,苦笑道:“你还以为是圣祖皇帝那会啊,现在我衣服上多一粒扣子都会成为别人的话柄,把这件挂回去,给我拿一件‘制服’来。”
灵枢不明所以。
小如无奈,只得亲自从柜子里拿出大红的朝挂和朝袍,服侍我穿好后,又加上一件缎地盘金斗蓬。
我苦着脸,看着镜子里怪模怪样的自己,对胤禩说:“想必那女人看见我今天这样,也会放我一马。”
他微笑,“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美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谢谢您的赞美。”我虽然知道他这句话不可信,但还是美滋滋地接受了,随即发现他胸前的五爪龙跟我衣服上的一样,忍不住笑道:“哈,我们穿的是情侣装!”
我们分成了两拨——胤禩、弘昊和其他的亲王贝子们去养心殿朝拜胤禛正,我则带着朝云和素心,分坐两辆马车去拜见太后和皇后。
马车全都停在苍震门,于志在宫门前迎接我们。卯时,那拉氏率女眷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我听说德妃拒不接受胤禛加封的尊号,心中还有些担心,现在见她神色如常,也就放下心来。胤禛虽然把允禵软禁在府中,但是毕竟没对他动手。
德妃精神不佳,只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让大家好好持家,恪守妇道,每人赏了一个荷包,就回寝宫休息了。
可我还是留意到,允禵的福晋完颜氏的荷包比别人的要大。她接过后迅速放进袖子里,动作十分敏捷。
我转过脸,忽然触到那拉氏刚刚移开的目光,心中一寒,连忙对她笑了一笑。
大家又去坤宁宫拜贺皇后,礼毕,几位亲王贝勒福晋被留下叙旧,其他人则移至仪鸾殿,由宫中的女官接待。
那拉氏对我十分亲热,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说了会话,我笑道:“玫瑰有件礼物,托我带给娘娘。”说着,示意小如把冰盒打开。齐妃和熹妃看了一眼,都在一旁啧啧称奇。
玫瑰送她的是一朵雪莲花。那花瓣碧绿,如玉雕成一般,即使保存在冰中,幽美的香气也隐约可闻。坤宁宫四处红烛高照,映在晶莹的冰面上,更是显得这花绮丽华美,令人移不开眼。
那拉氏大大地有面子,掩嘴笑道:“玫瑰这孩子真懂事,还记得给我带礼物。”
小如把冰盒交给她的大宫女铃兰。我笑道:“听玫瑰说,这天山雪莲不仅是治病的良药,而且对于养颜更是有奇效。”
“难怪姐姐这么多年容貌都没变,我就不行了……”
我向这娇滴滴的声音主人转过头去,“年妃娘娘说笑了,我怎么敢跟您比呢?”
她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皱了皱鼻子,继续和身边的三福晋说笑。
我身上一麻,不知胤禛看见她这副爱娇的样子是什么感觉。兆佳氏碰一下我的手,我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眨眨眼睛。
那拉氏近来身子有些不爽,便让年氏带领我们去仪鸾殿用午膳。
年氏笑着站起来,眼角的余光堪堪地瞟向我。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妙,但又不能不去,正犹豫间,那拉氏已经笑道:“妹妹只管去,廉王爷那边我派人去说。”
我无奈,只得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那灵犀就和几位娘娘一起过去了。”
一出坤宁宫大门,年氏便亲热地钳住我的胳膊,“妹妹盼着和姐姐一起吃饭,可是盼了很多年呢……”
我打个寒战,这才知道真正的笑面虎是什么样。
仪鸾殿已经候了许多女眷,却不见朝云、素心和玲珑的踪影。年妃与我同桌,还有几位与她一向交好的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