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跌坐在榻上,沮丧、疲倦、恼怒和困惑一起袭上心头,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这么说?别人说,成蟜你也跟着说?为什么?”
寒芳迈步走过去,拉起嬴政剧烈颤抖的手。
嬴政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芳!我……我不是孽种,我不是!我不是!”
“嗯!你不是!你不是!”寒芳随声附和着。
嬴政目光散乱,颤抖着望着四周,“可是可是他们都不信!他们都怀疑我!我可以感觉到,他们都在笑话我,都在冲着我指指戳戳。”
“没有,没有人笑话你。”
“不!全军都在笑话我!全国都在笑话我!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话我!”嬴政浑身发冷,不停地抖着,“芳,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走?他要逃避?寒芳知道嬴政终是迈不过这个坎儿。这个坎儿太难迈了!常人无法接受的事情,还可以逃避。而他,每天还要还要在朝堂上面对万众瞩目的目光,面对天下所有人耻笑质疑的目光。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可是背后的指点和猜测无休无止。然而他却无处可逃。
寒芳深深地注视着他,半晌一字一句说:“蚊子,你不能逃,你逃走了就等于向世人承认了这一切。他们这样做,就是想通过谣言打垮你,你逃了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所以你不能低头!”她的目光追赶着他躲藏的目光,用手把他扭转的脸扳过来,盯着他深邃的眼睛,加重语气缓缓说,“我们不能向他们低头!我记得你从来都不会低头,思考问题的时候也不会低头,这次也一样!你应该昂首挺胸地去站立,不屑去理会他们。”她加重了自己的语气,“让谣言,止于智者!”
嬴政听了浑身一抖,深邃的目光一闪一闪地注视着寒芳,过了片刻,他用手捂住了脸,仰着脸痛苦地说:“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寒芳用力掰开嬴政的手,对视着他的目光,坚定地说:“不!你可以!你忘了,你说过你要统一六国,让六国都臣服于你的脚下,你的足迹要踏遍每一个角落,你是统一天下的秦王——嬴政!”
“统一天下?”嬴政目光中闪烁着火花。
寒芳刚要说话,只听到帐外老将桓齮响亮的声音:“启奏大王,臣等求见。”
嬴政想起统一六国的豪言壮语,只觉得心潮澎湃,看到寒芳正用征求的目光望着他,目光中充满鼓励和期待,他点了点头。
寒芳帮嬴政整理了一下衣衫,扶着嬴政在主位坐下,然后立在嬴政身后。
嬴政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说:“进来!”声音已经听不出一丝的慌乱。
几个大臣鱼贯而入,行军礼叩拜。
在将领进入大帐的瞬间,寒芳发现嬴政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又恢复了镇静、沉着、冷酷,他嘴角还泛起一丝高傲的笑意。
寒芳知道在这笑容的背后是锥心的难言之痛。但是她不知道,这锥心之痛他该如何承受?他这笑容的背后又有多少痛苦的眼泪?
桓齮等几个将领昨天也都看到了遍布军营的檄文,听说大王雷霆暴怒。但是今天军事早会看到大王神态自若、指挥若定的模样都迷惑了。
他们原以为大王会因为恼怒,胡乱指挥、贻误军机,所以全部将领都是捏着一把冷汗。谁知道今早大王调兵遣将、发号施令仍旧沉着冷静,谈笑之间就已经完成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桓齮不由偷偷望了立在嬴政身后的寒芳一眼。
寒芳轻敛一礼,微微一笑,和嬴政一样笑得若无其事、从容淡定……
第一百一十章 运筹帷幄
嬴政军事上的天赋寒芳想不佩服都不行。赵军原先用于成蟜的战术在嬴政这里起不到一点作用。赵军想和魏国联合起来,切断嬴政的后方供给,可是嬴政不等他们的联合军前来偷袭,就已经派骑兵将其全部剿灭;赵军想采取包围战,以人数上的优势打败嬴政的十万大军,还没等他们安营扎寨,就被嬴政的突袭队冲杀得落花流水。
嬴政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秦军在不断推进,赵军在节节后退。
大军快到屯留城时,已是初冬季节。
暮色中站立岸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树枝像一支支冰硬了的毛笔直刺苍穹。河水在斜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金光。
嬴政带着寒芳巡视军营。催马到了河沿,朔风劲起,嬴政宽大的斗篷被风鼓起,咧咧作响。他一手按着腰间长剑,一手拉着马缰,静静眺望河对岸。
寒芳立马挺身,抬头观望,但见对岸密密麻麻的寨栅林立,壁垒壕沟布满阵前,布置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正准备开口问嬴政他准备如何攻击,只听嬴政充满豪气地说:“芳,我还没有行免冠礼,按说没资格佩剑,可是我就要用我腰间的剑斩杀赵军、斩杀叛军!”
寒芳转脸望向嬴政,他充满霸气的脸上全是自信。扑哧一笑说:“不闹着让我给你洗脸了?”嘴里呼出一团白气。
嬴政脸微微一红,淡淡一笑道:“不许笑我。”
寒芳满面笑容地说:“是,大王!”
嬴政不乐意地瞥了她一眼,又严肃认真地说:“芳!等到我冠礼的那一天,我要让吕不韦给我戴冠,让你给我佩剑,好不好?”
“我?”寒芳撇着嘴,“我算哪棵葱?”
嬴政似乎没有听明白,眨眨眼睛,又问道:“我想让你给我佩剑,好不好?”
“只怕我没有那个资格。”寒芳笑着随意抖着马缰。
“我说有就有。除了你没人有这个资格!”嬴政一脸的倔强,像扭上了脾气的孩子。
寒芳斜睨着他暗笑,他的脸还真是一会儿一变!
二人正说笑着,又有探马来报:“启奏大王,李长史的情报!”说着高举起一份奏简。
嬴政在马上弯腰把奏简拿起来,展开一看,喜上眉梢,笑道:“芳,成蟜没有背叛我,你看!”说着把书简递给寒芳,接着道,“李斯得来的情报,成蟜是被逼,如今已成了傀儡,实权完全在裨将嬴和手里。”他的心终于得到安慰。
寒芳也备感欣慰,看了几眼竹简,欣喜地说:“我说了成蟜不会谋反,果然是被人挟持了。”
嬴政望着河对岸,眯着眼睛,深邃的目光一闪一闪,缓缓说:“成蟜,成蟜,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你不会负我!嬴和你们这□佞,敢挟上作乱,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看似坚如壁垒的赵军似乎根本不堪一击,秦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军全线击退。不几日大军已经到了屯留城下。
寒芳立马夸赞:“蚊子,你真厉害!赵军全让你打跑了!”
嬴政冷哼一声:“赵军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们根本不愿反击,他们是想让我和成蟜斗个你死我活,好坐享其成!”
寒芳心中一凛,赵国这一计确实歹毒,坐山观虎斗!想着不禁向嬴政投去钦佩的目光,心里暗赞:不愧是统一天下的秦始皇!确实沉稳老练、知己知彼。
嬴政环视了一周,沉声道:“桓齮!”
“臣在!”桓齮策马上前,在马背上欠身施礼。
嬴政胸有成竹地说:“在左右侧翼各调一万精兵警戒,防止赵魏偷袭。”
“遵令!”桓齮打马而去。
“李斯!”
“臣在。”
嬴政果断地下令:“继续利用间谍组织采取反间战术,防止赵魏联合。”
“遵令。”
“其余众将士!”
“在!”众人的回答响彻云端。
嬴政举目望向屯留的城墙,深邃的目光中寒光一闪,缓缓下令,“全军开始备战,等寡人指令攻城!”
这时,屯留城的高墙上,叛军喊出话来:“嬴政,你听着!我们才是正统,要想免除战端,首先解除吕不韦的官职,追究粮草后援不力的责任;其后嬴政自动退位,由宗室召开会议,重新册立新君。”
上百人同时喊话,又顺着风,营地上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有意无意望向嬴政。
寒芳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由望向嬴政,见他勒马朝城墙上眺望了一阵,脸色渐渐阴沉,眯起眼睛,停了片刻,嘴角轻扯,嘿嘿一笑,打马自回营帐去了。
寒芳原以为嬴政会大发雷霆,谁知道他竟笑着回了营帐,拿起书简看了起来,不禁大为好奇。
“有话你就问!”嬴政端坐如泰山,连头也没抬。
寒芳眨眨眼睛挠挠头。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不立刻攻城?”嬴政放下书简,满脸笑意。
“嗯!”寒芳点头。
嬴政一挑眉毛:“我在给叛军机会,如果不战而降,我还可以有借口赦免了他们的罪,否则我只能把他们当叛军处置。”
寒芳这才明白,嬴政在给叛军台阶下。
“这只是其一。”嬴政轻蔑地一笑,接着说,“其二,叛军这样负隅顽抗,宁死不降,忘了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眼睛,我们自己人在强敌环视中相互残杀,是最愚蠢的悲剧,也是最危险的闹剧,注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我要让叛军看到我军军威,希望叛军知难而降,尽量避免这场悲剧。”顿了顿又接着说,“即使我军内部真打起来,赵军也绝对占不到便宜。”
寒芳再次佩服起嬴政统揽全局的魄力,深深地点了点头。猛地想起咸阳城内还有屈怀和嫪毐在蠢蠢欲动,惊道:“咸阳城你可有安排?嫪毐那个混蛋可能随时会造反!”
嬴政用竹简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了然一笑:“谢谢你提醒,我早已安排妥当,放心吧。”
寒芳揉着鼻子,忍不住夸道:“厉害,蚊子就是厉害。”
嬴政淡淡一笑,又突然叹了口气:“希望成蟜在城内能够说服叛军,缴械投降。”
寒芳捧着脸望着嬴政,发现他有着两面极端的性格。此时的沉稳和霸气与前几天那个稚气童真的他判若两人。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为大地披上一层金黄色的铠甲。朔风吹来,带来初冬的寒意。
寒芳跟在金盔金甲的嬴政身后,和其他将领一起巡视战场。
嬴政巡视一周,满意地点点头,他下了战马拉起寒芳的手向前走了几步,遥望屯留城楼。
天已经黑了。屯留城楼上处处亮着火把,火光下巡城的士兵在来回走动。兵器偶尔在火光中闪动。
嬴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成蟜,成蟜你现在怎么样了?哥哥还在等着你的消息。”
寒芳想到随时开始战斗,将是万箭齐发,杀声震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眼前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顷刻就灰飞烟灭,她感到一阵阵寒意,不由抖了起来,拉着嬴政的手臂,轻轻说:“蚊子,我怕。我好冷!”
嬴政扭头望了她一眼,张开宽大的斗篷,把她拥进斗篷。
寒芳还在不断地发抖,她能感觉到嬴政身上的热气充满着整个斗篷,隐隐感觉到他的血液似乎已经沸腾。
寒芳不禁抬头望着嬴政的脸,他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隐隐放光,他的眼睛中释放出熠熠神采,有兴奋有欲望,他的双眼似乎已经被浑身沸腾的血液灼红。
寒芳突然发现确实如老爹所说:他嗜血,见到血他就会兴奋,就会疯狂!
第一百一十一章 稳如泰山
半残的月亮已经升至正空,在云朵中忽隐忽现,增添了夜的神秘。
嬴政抬头看了看残缺的月亮,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高耸的城墙后,漆黑的城楼内有他的兄弟——成蟜。
他迟迟没有下令攻城,就是在等。他在等成蟜能到城墙上和他见一面。有些话他一定要当面问清楚。他在等成蟜能给他带来叛军已经打算投降的好消息。
一个中军官过来禀报:“启奏大王,所有人马已经准备完毕,等您下令!”
寒芳想要挣脱嬴政的怀抱,可他又执拗地搂紧了她,裹紧了披风。
嬴政望了望人影绰绰的城墙,沉吟着说:“等一下,寡人不见到长安君,实在不甘心!”他心里在想这场战争能免则免,因为周围还有列国的军队,等待着他们兄弟相残。
嬴政顿了一下说道:“传令下去,没有寡人亲自下令,任何人等不许轻举妄动!违令者斩!”
“遵令!”中军官飞马去传令。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城头上还是没有动静。
寒芳可以感觉到,嬴政抓着她肩膀的手更紧了,似乎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传令下去!派人向城头喊话,寡人要见长安君!”嬴政沉声命令。
两名传令骑应声而出,飞马到了城下,高声喊道:“大王有旨,要长安君出来对话!”寂静的深夜,声音很快飞上城头,飞过城墙,传到城内。
不多时,成蟜上到城墙上,银色的盔甲闪闪发光,身后站着裨将嬴和等人。
嬴和站在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