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也起了身,朝上走去。
这家客栈已有些年头了。门板也已陈旧,甚至萧十一郎能从门缝里看到房内情形。
富人还保持着抱着女人睡着的姿势,但他已经死了。
悄无声息。
很多杀手都有偏好。那人许就是喜欢在最容易被发现的时候下手,手法干净利落,甚至连肌肤相贴的人都没有发现,自己抱着的人已失去了呼吸。
过道纸窗只开了条缝,发出呼呼风声,只照亮了窗前一寸地方。
其余皆是黑暗。
萧十一郎已走过那一道窗子。
当人从亮光处没入黑暗时,视野会有瞬息的滞留。便在这地利处,窗外忽然拂入一阵冷风,巧妙掩下杀手陡然间爆发出的刺骨杀意。
这等天时地利下,杀手自然爆发出全身实力,一击必杀。
但他没有得手。
因为他并不知道,他想杀的那个人,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武功并非是天下第一,更不是杀手追求的一击毙命。但曾经所有对手,最终都死在了他手中。
——因为他从前没有弱点。
他有比野兽更敏锐的直觉,更敢拿命去搏。敢拿命去博的人并非不怕死,却往往能爆发出强大的信念,发挥出超越极限的水平,活到最后。
也只有了无牵挂之人,才敢以命搏命。但这样的人一旦有了爱慕、留恋之人,是再不会那样豁出去的。
如今萧十一郎心里,已经有了叫他牵肠挂肚的人。
所以他退了。
他退后一步,身体翻折出诡异弧度,堪堪躲过擦着鼻尖划过的利刃。
一把镰刀!
耳畔是那镰刀破空的尖锐呼啸,萧十一郎却是急退。刀锋又贴着脸颊划过来,冷的彻骨。
萧十一郎再退。
黑暗里看不出任何东西,唯有利器在空中划破的尖锐呼啸声。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片刻,寒风之中陡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尽是胸腔骨头碎裂之声。
这一场对战甚至不过几次眨眼,便已经结束。
杀手已经死了。
他被萧十一郎的刀割破三条静脉,又被他一拳震碎心脏。他死前什么话都没有说,生命就这般无声无息逝去,萧十一郎心中莫名就渐渐失落了起来。
下人生依然鼎沸,衬得周遭愈发寂寞。
……寂寞。
他也不想再喝酒了,只想见到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也许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不寂寞。
萧十一郎回到姑苏时,风四娘入住无垢山庄的传闻已是铺天盖地了。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正是“无瑕公子”连城璧爱上女妖怪风四娘,深陷温柔之乡,忘记远在沈家的娇妻,日日与那风四娘寻欢。
花园里梅花绽放,远远看着就像一团团的雪。梅花中站着一身纯白锦衣的女子,远远瞧着身,竟是难以形容的出尘。
萧十一郎心中顿了一顿。他迟疑片刻,闪躲着靠近那女子。哪知一走近,却有咒骂声不绝于耳。
——“赏花”之人不是沈璧君,却是风四娘。
萧十一郎惊讶得凝视风四娘。
无论他平时如何打趣,不可否认风四娘真的很美。但她的美是充满了野性张扬的,叫男人都想去征服。但如今她竟穿着她最最不喜欢的繁琐衣物,脸上也化了妆,甚至浑身带满了首饰,却规规矩矩得站在原地赏花。
这人真的是风四娘么?
萧十一郎疯狂大笑出声。
风四娘听闻熟悉的笑声,豁然转眼凝视着他,原先不耐愤怒一扫而空,眼中甚至划过一道灿烂光芒,直逼夏日虹光炫目!
她猛然扑了过去,但她显然忽视了她长及地的裙摆,甚至被它绊了一跤。
萧十一郎笑声更欢乐了。
风四娘利索爬起身,呸了一声:“笑个屁,有你这样的人么?认识这么多年,你不扶我就算了,竟还乐呵呵地看我笑话。”
萧十一郎止了笑,将她扶起来,装模作样赔了个礼:“是小的不好,给女大王赔礼了!”
风四娘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都那个连城璧就是个疯子!那疯子竟给我吃了散功散,逼我穿这样的衣服……该死的疯子!”
萧十一郎心中已有了猜测。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四娘道:“还不是为了找你!你个死没良心的,看我深陷虎穴不说,竟然还要来嘲笑我,没良心的臭男人!”
萧十一郎心中动容,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我没事。”
风四娘翻了个白眼:“废话。看你这活蹦乱跳的劲儿,鬼都知道你没事。”
萧十一郎道:“他……连城璧人呢?”
“滚去沈家了。”
“……沈家?”
风四娘这才稍稍平静了一点:“昨天午后沈家来人,让他滚去沈家赴什么狗屁宴会。”
萧十一郎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连城璧曾说,他与沈璧君之间必然有个了断。但萧十一郎怎么也想不到,连城璧竟会借风四娘之名,哪怕牺牲“无瑕”之名,也要了断。
风四娘还在怒骂:“要不是他逃了,老娘一定把他吊起来,狠狠抽上三天三夜!”
萧十一郎说不出是何感受,只能淡道:“你打不过他的。”
风四娘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我是打不过他,所以你去!”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风四娘哼了一声:“他敢对我怎么样吗?那个什么都算计的疯子,什么都不管的疯子!你要是再住下来,小心连身上骨头都被他拆了卖光。”
却不想萧十一郎闻言竟是敛眸笑了一下:“若他想要我的骨头,那便让他拆去好了……省的一天到晚还要被你差遣。”
风四娘跳了起来:“滚你娘…的!老娘什么时候差遣过你了!”
萧十一郎哈哈大笑起来:“女人,你继续这么凶,小心连杨开泰都不要你了。”
风四娘气得快炸了:“放屁!谁要那个铁公鸡喜欢了!老娘美若天仙,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萧十一郎上上下下打量她:“就你?”
风四娘面上愈加愤怒,心中却涌现出难以言说的艰涩,该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忍下呢?
她忽然平静下来,淡道:“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我们走。”
萧十一郎像是完全看不出她的变化,只是顿了顿,转身便要走:“……明天。”
一个人活着,也许就是数之不尽的“明天”,明天怎么会到来呢?
留风四娘一人在原地跳脚:“不行,今天就要走!老娘呆不住了!……喂,萧十一郎你去哪里?喂!混蛋,你个呆子呆子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似乎真的变成11点党,调不回来了,章节不写到11点根本写不完啊orz,肿么回事情!!!
第一更、、第二更……应该是有的= =
话说感谢 jymgssss扔的第二个地雷~~=3=~
正文 肝肠寸断(一)
十一月二十三,大明沈家。烽火中文网
两个多月前沈家被一把火烧了大半,好在连城璧最终守住了沈家,这个传承百多年的家族才得以保留。
后来连城璧坠崖,沈璧君被泰阿送回沈家。四处残垣断壁,她也便收起了伤心,跟随老太君重建沈家。
不过三个月时间,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却也美的更叫人心碎。
她本来无需脂粉,亦不戴珠玉,已美得不染尘埃。但她如今却涂了胭脂,妆容明艳而不失端庄,更是美得让人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因为连城璧就要来了。
任何一个女人,心中最希望的,大概也只是将最美一面展现在她们丈夫眼前罢了。
总管已去请连城璧进来了,沈璧君心中期待,几乎是坐立难安。
沈老太君笑着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连城璧掉落悬崖的蹊跷,以及归来之后并不来接沈璧君,反与风四娘传出流言……一切都已说明了不同寻常。沈老太君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已做好了准备。
连城璧终于出现了!
他一步步向她们走过去,脸上还带着他惯有的温柔笑容,雅致依旧。
沈璧君痴痴凝望着他,甚至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
——她是如此想念他。
悔恨、哀伤、惊慌、恐惧……
这两个多月来如此失措的心,就在触及连城璧的目光时,自然而然平静了下来。
在这一刹那间,她恨不得冲进屋里,投入他怀里。
但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连城璧看起来虽温柔如水,但他同样也是淡漠如水,决不会喜欢感情冲动的人。
在他们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无论是父子、是兄弟、是夫妻,都应该适当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令人觉得寂寞,却也保护了人的安全、尊严、和平静。【原著】
沈璧君只能站在厅中上,微微扬起笑容,温婉而矜持。她看着她的夫君一步步走近,好像这便消除了两个多月的距离。
但也许他们之间,存在的从来不是距离。
连城璧向沈老太君行了礼,便直起身,状似要聆听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却不语,只是转头看向沈璧君。
沈璧君却像是没有看到沈老太君的动作,只是痴痴凝视连城璧,目光盈盈如水:“你来了。 ”
连城璧颔首一笑道:“是。”
沈璧君笑颜如花:“你来了就好。”
连城璧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这一下,任老太君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不对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们这样的夫妻呢?
做夫人的一点不问连城璧这两个月是否安好,也不问何时归的无垢山庄,更不问为何回去了也不来接她,甚至连风四娘都一字不提……而做丈夫的,妻子不问,也根本不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夫妻?
沈老太君心中不可置信,只能拂手命两人回房去谈。
沈璧君的梳妆已被大火烧了。她如今住的,是成亲前连城璧的客房。
他们回到房里,连城璧关上门,遣退院中仆从。
他回头,便见沈璧君微微笑着,静静看他。
能被这样一个美人用这样的含情脉脉目光注视,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件幸福的事情。
却不包括连城璧。
连城璧在沈璧君对面坐下,看面前她为他倒的那一杯清茶,听沈璧君说这些日子的事情。
沈璧君一直是安静的人,所以她只是大致说完,就不再说了,反而眼含着笑凝视连城璧。
连城璧却道:“你不问我救他的原因么?”
他自然是指萧十一郎。沈璧君闻言也不觉奇怪,嫣然一笑道:“因为萧十一郎救了我,夫君救他自然而然。”
连城璧道:“也不问我归来却不接你的原因?”
沈璧君依然是笑:“自然是因为夫君不见太久,无垢山庄的有太多事需要夫君料理。”
连城璧吐出一口气:“你也不问风四娘为何会在沈家?”
沈璧君顿了顿,又笑道:“传闻中她是萧十一郎好友,为萧十一郎来感谢夫君,也是应当。”
连城璧道:“璧君,不要再……”
他尚未说完其余话语,却被沈璧君笑盈盈打断:“只要夫君回来就好了。那些事情,我并不在乎。”
连城璧静静凝视她许久,甚至看得她连笑容都快挂不住时,才缓缓道,“你在乎。”
沈璧君摇头,努力让脸上挂着的笑容看起来温柔端庄:“我不在乎,城璧。 你我是夫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你将来有再多的女人,我也不在乎。我们住在无垢山庄里,你有正事要做,我便养花花草草。你我将来会有漂漂亮亮的孩子,会有平静而美好的未来……”
连城璧一语不发。
沈璧君终于说不下去了。
因为连城璧的目光太冷了。成亲四年来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冷的目光。
沈璧君以为连城璧还要问那些叫她足够难堪的问题,却听得连城璧淡淡道:“璧君,在我身边,你觉得寂寞么?”
笑容凝固在唇角,沈璧君呆若木鸡。
……寂寞么?
她一辈子都在学习端庄高贵,也拼命为夫君颜面而保持端庄高贵。她以为四年磨砺之下她的心已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又有谁知道纱帐后的落寞?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寂寞,太寂寞了!连城璧根本对她无情,无论此后他送她任何的东西,陪她走过多少的地方,都无法填补这侵入骨髓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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