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这才反应过来,放松了力道,却执拗地圈住我不放。
“怎么了?太皇太后状况不好?”
“不,不是,很好,她很好,。”朱祐樘说得有些吃力,“让我抱抱,你没走,真的没走,太好了,太好了!”闭上眼,向我的颈窝里磨蹭。
“呵呵,”温热的鼻息害我痒痒得直想发笑,“我为什么要走,你犯错误了?有对不起我?”
本是一句玩笑,岂料朱祐樘脸色大变,一瞬间又收紧了双臂,“月月,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喜欢你,只爱你一个人!”
“怎么?太后给你压力了?”
“相信我,我一定处理得当的,好吗?”歇下帝王高傲的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恳求和毫不掩饰的脆弱。
“好。”我微笑着许下承诺,如何忍心看到他,身系万民的伟大帝王的憔悴?
没有肉体的痴缠,只有彼此紧紧相拥,直到天明。
睁开眼,轻轻推推身旁的男人,“早朝了。”
“朕不想去。”
“不要任性!昏君才不去上朝的,祐樘是好皇帝,勤政爱民,怎么能不去上朝呢?”
朱祐樘转过脸来深深望着我,“你不会走,会一直等着朕,对吗?”
“嗯。”我强拉着他坐起身,笑道:“你若不放心,我陪你上朝好了!”
“好!”坚决,果断。
我当场石化,随口说说的,我不是武则天啊,更不想成为武则天啊!
一路送到奉天殿外,我选择在侧殿等待。不是不想,不敢进奉天殿,而是不愿,不愿给他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转眼新年到了,朱祐樘也在繁忙中渐渐恢复了常态。奇怪的是没有像往年一样,邀请张峦一家入宫,倒是太皇太后开了金口。
不过,张家出席的人个个神情古怪,躲躲闪闪逃避着我的目光。
“爹爹,韵婷呢?怎么没见?”
“呃,呃……”张峦下意识瞥了眼龙椅上的朱祐樘,老脸一暗,说不出话来。
“啊,皇后,婷儿,婷儿她偶感风寒,在家休,休息呢。”金色磕磕巴巴地替张峦答道。
“怎么?韵婷病了?”太皇太后在我之前接过话来,“此事可大可小,张大人,你可要和夫人一起,好生替哀家照顾那孩子!哀家喜欢得紧!”
“是,臣,老臣遵旨。”起身是同时,我似乎看到张峦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他畏惧的视线看去,朱祐樘正面无表情的望向这里。见我瞅着自己,温和的笑下,一如往昔,只是,我却嗅到了不同的气息。
新年刚过,宫里变得更加离奇。宫女、太监、甚至是侍卫们都习惯性的避着我窃窃私语。初始,我以为是他们知道我不喜欢背后嚼舌根才刻意躲着我的,并没在意。可谣言越穿越盛,大有山雨欲来的气势。我不解,干脆把婵娟和萧飞抓来“审讯”。
“娘娘,没有啊,真的没有。”婵娟装傻。
“是吗?萧飞,你说呢?”
“娘娘,萧飞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能像个妇人一样到处说三道四的。”萧飞聪明了,学人打起了太极。
我眉头一蹙,看来是真的有事。
心一寒,挥挥手,“帮本宫取件披风来,你们就退下吧。”
“娘娘?”两人互视一下,均是不解。
“偌大紫禁城,连个肯和本宫说实话的人都没了,本宫,冷啊。”
婵娟闻言嘤嘤啜泣,萧飞紧锁眉头别开了脸。
好话不背人,背人无好话,若是想知道,却也不算难,只要肯偷听——虽然有辱我国母的形象,可宫里所有人集体和我玩躲猫猫,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不好受。
“听说了吗?皇上和太皇太后争执起来了。事到如今,满城风雨闹得这么大,皇上还要瞒着咱们娘娘呢!”
“可不是,改日太子生下来了,指不定会天下大乱的!”
“你说皇上那么宠爱娘娘,怎么能再去碰其他女人?”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是皇上?这宠娘娘宠得,有胜于先帝对万贵妃了,娘娘也该知足了。”
“哎,我本以为,世间真能有一夫一妻呢!”
“嗤,怎么可能!不过,皇上开了荤,对我们也有好处,兴许,嘻嘻,兴许改日我们飞上枝头,成娘娘了呢!呵呵……”
“你啊,真不要脸!”
“哼,总比一辈子老死宫中伺候主子强吧!”
拐过弯,看到我幽冥般站在回廊下,两个宫女腿肚子一哆嗦,面无血色的跪了下来。
“娘,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饶命啊……捣蒜一般磕着响头。
“说,是谁?她是谁?”冰冷的声音有胜于数九的寒风,凛冽刺骨,直击我本是柔软的心脏。
“是,回,回娘娘,奴婢不知啊。有,有说,是,您,张,张二小姐的,有说是,是一个叫金莲的丫,丫头。”
“轰隆”一声巨响,脑子炸开了……
愤然离宫(上)
无风不起浪——我无力的扶住廊柱,闭上眼,不想看到被皑皑白雪,以纯洁之名无情覆盖的天地万物。强迫自己站稳,挥手打发了两个哭天抹泪的宫女,在萧瑟的寒风中如雪片一样凄惨飘零,身体被掏空了,心被掏空了,只剩下残破的外壳,虚弱的外壳……
萧飞发现了裘衣尽落,惨白着脸色的行尸走肉。顾不得礼数,慌忙圈在怀中,温暖着没有一丝体温的我。
“娘娘,娘娘,您说句话呀!娘娘!您要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别这个样子吓奴婢呀,娘娘!”婵娟泪流满面,心疼的扶住我的双肩轻轻晃动。
许久,我回过神来,拭干她的泪痕,“傻丫头,哭什么?你家娘娘不是活着呢吗?”
“娘娘——”一句话让婵娟哭得更凶。
我不解,我挺健康的,无病无灾,为何要哭?
深吸一口气,沉着的让小太监把莫名其妙失踪了N天的彤史女官找来一问究竟。
彤史女官瑟瑟发抖的呈上彤史册,看着一段段潦草到晦涩不清的记载,心,猛地抽痛,痛到无法呼吸。放下册子,找来金莲,答案竟是如出一辙。
屏退左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金莲,他宠幸的不是你,你为何出面担当?”
金莲看向面无表情的我,失神了一瞬,抿紧嘴唇,毅然决然地说:“娘娘,皇上确实宠幸了奴婢,彤史有载,奴婢敢对天发誓!”
“何苦呢?谨慎成为替罪羔羊。”我不知道自己在预言,还是在威胁。
“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娘娘如果觉得奴婢对不起娘娘,奴婢甘愿受罚,但雨露均施,保我大明王朝血脉龙种昌盛,宫中之人,天下之人,义无反顾!”
“呵呵,哈哈……”我怒极反笑,“金莲,你是在暗示本宫称霸后宫,有失妇道吗?”
“奴婢不敢。”恭恭敬敬,磕头回话。
“你如此恨我?”
“奴婢不敢。”
我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究竟为何,昔日同甘共苦的姐妹,今朝背道而驰。
纸里保不住火的,更何况如今全紫禁城的人都在盯着坤宁宫的一举一动。刚要吩咐人去找朱祐樘,就有小太监传话让我去仁寿宫。
垂下眼帘,既然躲不掉,就要勇敢的面对。
请安施礼,一切如常,却又半点不同。
“既已知晓,哀家也不需隐瞒。难得普天同庆的喜事,回去准备下,哀家和皇上说好了,寻个黄道吉日,把你妹妹接进宫来,册封为妃。这有了身子,住在宫外可不像话。”见我没有答话,又道:“怎么,还不谢恩,哀家的话没听见吗?”
“何恩之有?”我反问。丈夫和妹妹搞在一起,双重背叛,如斯不堪,置我于何处?
“皇后好不知理!”太皇太后点火就着,“你骄妒擅宠,干预朝政,有失妇德!3年来独霸皇上,怂恿皇上罔顾祖制,搬到坤宁宫住,成何体统?哀家慈悲,不予追究,本想遂了皇上对你的心思,不再广选淑女,效仿大小周后,让你张氏一门,享尽圣恩!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眼中氤氲茫茫,看不分明,我淡然一笑,“十年后,大周后病重。一日,见小周后在宫中,惊曰:‘汝何日来?’小周后尚幼,未知嫌疑,对曰:‘既数日矣。’后恚怒,至死,面不外向。”
“你在警告哀家?”
“为何一再咄咄逼人?”我站起身,平静的望着眼前沟壑爬满脸颊,却满身金银富贵的老妪,“夫妻同床共枕,天经地义。天下为公,治国理政,靠得是群策群力,我尽己所能辅助皇上,有何不对?3年来,兢兢翼翼治理后宫,不求功劳,但有苦劳。皇上勤俭治国,削减内宫用度,为使太皇太后安享晚年,我将坤宁宫用度一减再减,贴补到仁寿宫来;各地贡品,珍馐美味,必然先请太皇太后过目,再献给太后和诸位太妃,留给凤子龙孙们,如有余下,才是我坤宁宫的;早午晚三次请安,风雨无阻,日日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熬制补汤,尽心尽力……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您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拆散我们?”
“皇后胡言乱语什么?是在抱怨哀家对你不公吗?”
“公与不公,自在人心。”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哀家?不要以为皇上宠你,你就有恃无恐!莫忘记,皇上可是哀家抚养长大的!!”
我笑了,究竟谁在有恃无恐?仗势欺人。
“哼!不要以为哀家不知你那点龌龊!以色伺君,勾搭皇上鱼水之欢,不爱惜龙体,彤册有录!始终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更见不得别人得宠,难道要学那前朝万氏,断我龙脉不成?如此妒妇,恶毒之心,已犯‘七出’!哀家给你留足面子,不想给皇室抹黑,你竟然,竟然一再顶撞哀家!!”
“没有子孙,可禅位让贤,太古圣贤,皆是如此。”
“你敢!难道要让皇家血脉流落民间,不得相认?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肯放过,何其歹毒?有胜万氏!”
“妹妹?呵呵,”我惨笑,“是谁逼着我们姐妹走到这一步,如今何颜面对?”
“你,你……”太皇太后颤抖着手指,不敢置信的怒视着我。或许她早该重新了解下我,我从不是听天由命,唯唯诺诺的小女人。恬退隐忍,不过是为全了做媳妇、做兄嫂的礼数,尽快融入到这个复杂的大家庭中,不给他添麻烦而已。
“皇后不要再说了!”
“母后?”我回过头去,太后蹙眉站在门外,饱含无奈和怜惜的看着我。“下去吧,别惹太皇太后不高兴。”
“皇太后不用多说,哀家心意已决,张氏次女即日起升为贵妃,列妃嫔之首!”
“只要我活着,便是天下无妃!”转身,离开了仁寿宫,把愤怒的嘶吼抛在了身后,“你听听!听听!她都说什么了!气死哀家了!”
欺人,太甚……
本想去文华殿,该是夫妻同心协力的时候,我必须得到他的认可。却见坤宁宫的小太监喘着粗气跑来,“娘,娘娘,张大人来了!”
北风呼啸,我抓紧厚实的雪裘,仍不可遏制的颤抖着,滴水成冰,这个冬天,注定这么冷吗?
“回宫。”
回宫,回宫又能如何,面对老泪纵横,匍匐在地的张峦,我能说什么?责骂一位自责不已的老人,自责不已的父亲?
“娘娘,老臣对不起娘娘呀!是臣教女无方,治家无道……”
“爹爹,你有何打算?”
“娘娘,老臣不敢,不敢啊!”
“是啊,我来历不明,怎能高攀得起张家?呵,霸占了韵婷的名额,一朝选在君王侧,更成了皇后,却不肯为张家争取利益,如此背信弃义之人,你们一家一定恨我入骨。”
“娘娘,老臣不敢啊!”
“是不敢,不是不恨,对吗?”
“娘娘,老臣没有,真的没有!前朝有万氏外戚专权,毁我朝纲,老臣一心为国,天日可鉴,只求朝廷清宁,绝无非分之想!”
“爹爹起来吧,是女儿失言了。”轻叹一声,上前扶起张峦,他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怎么能歇斯底里的说出这般残忍的话?真是疯了。
“爹爹,女儿心高气傲,不能与人共夫。此事,会和皇上好好商量的。”顿了顿, “您且回去,切不可让满朝文武,见了我张家的笑话。”
“是,老臣想左了。”再次磕头,擦干眼泪,“但凭娘娘做主,只求娘娘,求娘娘,念在幼子无辜,为我张家留下这滴血脉。”
手一抖,再也扶不住张峦,自以为处事周正,殊不知,早已成了世人心中的鬼魅,能对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下手……
扶住桌角,将将站稳脚跟。环顾空寂的坤宁宫,亲情于我,本就是奢侈品,在现代时就已明白,时至今日,为何还在贪念?
“皇上?奴才参加皇上。”殿外传来了迎驾声音。
我凝神静气,咬紧下唇,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