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清廉吏治还是后世史学研究,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三月,几经准备,他在文华殿召见了内阁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集聚一堂共商政事。议事完后,赐诸位大臣吃茶。皇帝谦逊有礼,体贴臣工,面议国事,被传为一时佳话,称作“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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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大臣退去,朱祐樘挥手屏退左右,唤来王啸云例行公事,汇报锦衣卫动向。
王啸云身为指挥同知,身负牵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势力的密旨。对此,他是由衷敬佩的,也甘愿去做不光彩的无间。为君之道,关键一条便是不能放任朝臣一人做大,功高盖主。与气量无关,只是不能纵容,杜绝因此而容易产生的结党营私现象。
“王爱卿。”
“臣在。”
“他守孝有三年了吧?”
“啊?”王啸云一愣,看着眸深似海的皇帝,旋即会意,“是,回皇上,有三年了。”
“朕想再派你去趟苏州,看看他的近况如何,如果身边还没有个人,守孝期满,就传朕口谕,为他寻个名门闺秀好了。”
“臣遵旨。”王啸云激动的重重磕下了头,皇帝果然胸怀广阔,至仁至信,不计前嫌,更有惜才之心。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唐寅找到名门淑女,助他摆脱窘境,一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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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却听到了另外的消息——
“李广,此话当真?”
“回娘娘,奴才以性命担保,确有此事!奴才,奴才也是深思数日,才冒死上奏的!”
我跌坐回椅子上,他竟瞒着我,以商议会典为名,秘密筹划废长立幼。这,这太可怕了……
“母后。”照儿甜甜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见我失魂落魄,吓得小脸发白。慌忙跑了进来,小手覆上我的额头,“母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发烧了吗?”
我低下头,只觉无法面对那双纯洁的大眼睛,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着。
“母后,千万不要吓唬照儿呀!母后,母后!”这个坚强的孩子竟因担心我大哭了出来。
“母后,没事。”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实不知为何逃避,这分明不是我的主意呀。
“真的?”朱厚照抽泣着,小脸紧紧靠进了我的怀里,“母后,求求母后不要吓唬照儿,不要离开照儿,照儿不能没有母后!”
“不怕,不怕,母后不会离开你,会保护你的,一定要保护你。”心中凛冽,皇宫才是真正没有硝烟的战场,照儿若是没了太子身份支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宫廷,等于失去了后盾,任人宰割,可是炜儿,又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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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
“国舅爷!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去皇后那儿吹了风了。”
“做得好,李公公,这几石‘黄米’、‘白米’还请您不吝笑纳。”
“国舅爷太客气了。”李广笑颜如花,“为国舅爷办事,天经地义!”
“嘘——”张鹤龄食指摆动,“李公公此言差矣,我们是为国为民,扶助太子。”
“哦!是,国舅爷教训的是!”李广赔笑。
“他日太子登基,你我皆是开国功臣。到时,公公主内,鹤龄主外,天下荣华,皆是你我二人的。”
“多谢国舅爷恩典。”李广忙磕头谢恩。
……
“哥哥,你怎么和一个阉人合作?还许给他半壁江山!”
“傻弟弟,皇上信任于他,却总是有意无意防着我们张家,有了他的帮助,我们才能窥探圣意。你想,今次若不是他,哪里知道皇上有意易储?他日太子登基,我们是皇亲国戚,他一个阉宦,哼哼……”
张延龄会意,“哥哥,你的以退为进用得越来越好了,竟一早放出谣言,搞得满朝风雨,只是可怜了我的晗姐姐,成了替罪羔羊。”
“呵呵,弟弟,我们唯一的筹码,就是皇后娘娘的不忍呀!好了,收拾一下,轮到我们兄弟进宫唱戏了,记得,胜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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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
“伯虎,你竟然又躲在这里酿酒!周先生问你,为何没去书院,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唐伯虎头也不抬,小心翼翼轻抚着酒坛,彷佛那是有生命的人间至宝,“祝兄轻点,不要吓到它们。”
“伯虎,这是酒,怎么会觉得吵?”
“嘘,它们是生命,有灵性的。”
祝枝山语塞。心中叹息,伯虎真是魔怔了,堂堂才子,不求功名进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酒窖里,算什么事啊!
“伯虎,来年又到乡试了,你守孝期满,该是出山大展才子雄风的时候了!况且,我记得,这也是伯父的临终遗愿。”文征明道。
“我,我记得香儿走时,也是希望你能一展抱负的。”祝枝山低声补充,他知道这些不该提,可又不忍伯虎一直颓废下去。
果然,唐伯虎手一顿,没有说话。
“伯虎,香儿最希望你好,差不多该再找个女人了。这家里乱成这样,总得有人照顾不是?”
“有它们陪着,此生足矣。再过两年,便能祛净劣性,甘甜适口了。”唐伯虎心满意足的笑着,兀自陷入了幸福的回忆中。
祝枝山和文征明互视一下,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无奈。至死不悔的爱着一个,却娶了另一个,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冥一成梦。
即使唐伯虎心无旁骛,在这一年里,他还是续娶官宦闺秀何氏。后人揣测,实有攀桂登龙之期,殊不知,又是一声叹息……
追封蔚悼
张鹤龄和张延龄不请自来,声泪俱下哭着喊着求太子易主,改立藩王,只求能够保住朱厚照一命。看得出,张鹤龄是发自真心的,而张延龄更多的是形势所迫。
“娘娘,二姐鬼迷心窍,丧心病狂,害苦了娘娘。张府上下深感罪孽深重,有负皇恩,更感念娘娘的不罪之恩。可,可是,恕臣直言,幼子无辜,太子懵懂,却要承担其母犯下的罪过,臣实是于心不忍!若是太子废黜,顺利就藩,臣等感激上苍庇佑;若是,若是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朝臣利用,太子怕是到不了藩地啊,娘娘!”
“延龄!不得放肆!”张鹤龄训斥,转身伏地捣蒜般磕头,“娘娘,求娘娘念及延龄年纪尚轻,恕其大不敬之罪……”
乱,很乱,我的世界一片混乱,脑中嗡嗡作响,混沌不清。挥挥手,把哭得不成体统的两个兄弟打发了出去。
闭上眼,靠在榻上假寐。轻叹一声,“人都走了,还要偷听?”
“母后。”炜儿鬼头鬼脑的从寝殿里探出小脑袋,颠颠跑了过来。吃力的爬上软榻,学着他父皇的样子,轻轻帮我按着太阳穴。
“母后,不要生气,炜儿不是故意偷听的。炜儿是想等母后进寝殿时,吓唬一小下的。”
“既然听到了,母后问你,听懂了多少?”
炜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才轻点下头,“母后,是有人不想哥哥再当太子了吗?”
我点点头,“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就是不能像父皇一样当皇帝啰。”
我摸摸炜儿的脸颊,“那你愿意接替父皇当皇帝吗?”
炜儿小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嘟着小嘴认真说:“炜儿不愿意。”
“炜儿,你太小,还不明白像你父皇一样君临天下意味着什么。锦衣玉食,享尽世间繁华,受万民敬仰,是天地间地位最崇高的人,是人世间的霸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也是最不快乐,最不自由的人。”
我震惊,这是个3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能懂得的道理吗?
“母后,父皇经常抱着炜儿处理朝政,给炜儿讲了好多道理。可是,炜儿总是看到父皇皱着眉头,一点也不开心。”
“你,穿,穿,穿来的?”
“呃?”炜儿眨眨眼,不明所以。
“没,没事。”我皮笑肉不笑,定了定神,问:“炜儿不觉得你父皇很伟大?”
“父皇很厉害,很伟大,是炜儿没用,炜儿就想像小鸟那样飞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且,”炜儿低下小脑袋,“哥哥对炜儿好,吃的、玩的,全让给炜儿,炜儿也要懂事,不能和哥哥抢的。”
我打了个寒战,皇室的孩子是早熟,可真能聪明到如此程度?照儿是,炜儿也是,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甚至……太可怕了。
“母后,母后?”炜儿见我失神,紧张的摇着我的手臂。
“好孩子,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记得你的选择。”
“母后?”炜儿不解的看着我。
“母后尊重你的选择。”亲亲他的小脸,“去过母后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吧。母后自私,希望你能够完成母后的心愿。”
“母后,炜儿不懂。”炜儿终于露出了孩童独有的天真无知。
“母后最希望的是,你一直不懂……”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不可能继续关起门过日子。晚上,一本正经的问了他——即使他的回答早已不言而喻。这是宠爱,是溺爱,准确的说,更是自责负罪的必然结果。他不是不爱照儿,不是不可怜照儿,不是不知道动摇储君等于动摇国之根基。只是面对我们母子,他永远觉得愧疚,只能牺牲照儿,把他所拥有的最灿烂的光环荣耀留给炜儿,聊表寸心。用最愚蠢的方式,证明着对我们母子真挚的爱护。
哎,能说什么?争吵,据理力争?妥协让步?在爱的名义下,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吗?如果父母拥有的至宝注定是唯一,那么天下间的每一对夫妻,面对自己的孩子时,都会做出偏心的选择。只是,身在皇室,同样的问题,被身份地位大肆渲染,在万众瞩目下赋予了完全不同意义。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只是因为家长分配的东西叫做皇位,而变得复杂,变得极端,变得残酷,变得犀利。
同床异梦,10多年来,第一次深刻体会了同床异梦。
屏退左右,唤来萧飞,冷冷地问:“萧飞,你效忠于皇上,还是效忠于我?或者,效忠你的誓言,你的江湖义气?”
萧飞一惊,忙跪到地上,“萧飞驽钝,请娘娘明示!”
“回答我!”声音更冷,是害怕唯一的希望破灭。
“臣,臣誓死效忠娘娘!”
“呵呵,哈哈哈哈……”放声大笑,我赌赢了,为何心里更加郁结?是幸是悲,是喜是忧,无从分辨。
许久,当萧飞的惊惧彻底淹没在我的狂笑中时,我敛去笑容,“本宫相信你。萧飞,本宫命你去找一个人,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最迟1个半月,把他带到本宫面前。否则,不要让本宫在见到你!”
“娘娘是说……”
“对,本宫说的——就是他!”
萧飞愕然……
在这个交通极不发达的年代里,往返于京城和广西,1个半月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是我能拖延的极限。毕竟我所拥有的权利看似无极,尊荣超过历朝历代的皇后,可事实上,全部来自于他的爱。
炜儿病了,在我的授意下很懂事的病了。这一病,难倒了太医院的全体御医,药石枉效,也因此对易储之事,一拖再拖。老实说,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于心不忍,咬牙坚持着,却几次险些吐露真情。
他总在强打精神安慰我,“月月,时辰不早了,回宫休息吧!你身子要紧,我们炜儿一定会没事的。”
每每听到这句话,看到他故作轻松的表情时,那样的心情,何止刀割斧切,肝肠寸断?看着炜儿眼里弥漫上更浓厚的水雾,扪心自问,我做得对吗?
我不止一次告诉炜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或许是我本身在期待着他后悔的答案,给自己一个回头的机会,可炜儿抿紧小嘴,异常坚定,“母后,炜儿真的想出宫。只是,只是舍不得母后和父皇!”
这孩子的心理年龄到底多大,此刻已不在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朝一日,当他清楚的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时,也许会捶胸顿足,后悔自己莽撞的抉择。而对我来说,与其让孩子不经风雨的在温室中长大,我甘愿让他出去历练一番,懂得选择对人生的意义。
话虽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只有照儿抽泣着拉起我的手,乖巧的宽慰我时,我才有勇气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九月二十四,照儿的7岁生日,说来惭愧,这许多年来,从没给他好好过过一次生辰。加之炜儿查无实症的无名重病,若非张鹤龄习惯性的送来寿礼,宫里没人想起这茬儿。我抱歉的看着他,“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