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娘亲被那个冷峻的持剑少年踹飞到缸前看到她的刹那,是何种复杂的表情,然而转瞬即逝,娘亲用自己的身体死死覆上缸口上,飘来虚弱的叮嘱——“嫣儿,活着,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泪眼迷茫,逆着月光,无法看清少年的模样,却永远不会忘记,他被父亲的弯刀划开的衣襟里,坚实的胸膛上,有一处由奇怪线条组成的纹身……
闭上眼,在睁开,多么希望一切是假的,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可是,遍地的尸体,夜风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场噩梦不会醒来,努力嗅嗅,那是源于她亲人的味道……
“嫣儿,你要记住,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娘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荡,是的,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慕容家族只剩下她一滴血脉,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无关乎复兴皇族,无关乎报仇雪恨,只是,不能够死。慕容嫣晴含着泪水,咬紧牙关,忍着刻骨铭心的疼痛,爬出了百韵楼……
无辜的小玉代自己死了,可在官府的户籍上,慕容嫣晴已是个死人。小女孩很聪明,她悄无声息的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在苏州城里徘徊了几天,看着父母亲族在官府的安排下,入土为安,咬着早已殷红的下唇,趁着夜里悄悄拜祭后,把自己卖身到了梨园。
她无法忘记梨园之主,那个肥硕贪婪的中年男人是如何奇货可居的盯着自己。恶心,卑劣,龌龊,却只能默默忍受——因为她再也不是百韵楼的千金小姐,她只是一介伶人,最卑贱的伶人。
“你叫什么?”男人问。
“嫣晴。”
“言情?这算个什么名字?听起来就不会火!”男人粗鲁的大手捏起她的小下颌,“嗯,小妮子脸蛋不错,身段也行,跟着我好好学着,保管你成为梨园行里的头牌,名字,名字吗……就叫艳情吧!这多有味道!哈哈……”
慕容嫣晴凄然一笑,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是了,这样破落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了——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5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慕容嫣晴,哦,已经叫艳情了,随着梨园戏班辗转大江南北,从伊始的捧茶丫鬟,成为戏班头牌,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中。其中的艰辛,其中的血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梨园班主觊觎她的美貌,不甘心她与其他男人赔笑——即使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为了招揽生意,刻意安排的。可卑微的男人,总有着异常强烈的占有欲,如同他肮脏不堪的灵魂,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酩酊大醉的他向她下起了黑手。
艳情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甘愿委身于任何男人,除了这个一直凌辱他和其他姐妹的卑鄙之人,她被狠狠的按倒在地上,挣扎中踹到了搁架,盆景不偏不倚砸到了男人头上……男人应声而倒……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艳情吓坏了,一个15岁的少女吓坏了。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给这样卑贱的男人陪葬,这种男人,不值得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换。在其他姐妹的帮助下,她连夜逃出了梨园。
清冷的月光下,少女纤细的身影弱不禁风的颤抖着,孤寂,迷惘,苍凉,仰天长叹,天大地大,何处为家?
凄惨的笑笑,也许,该是落叶归根了……
她想回到苏州,却在路上遇到了灾难。美丽无罪,可像她这样的女人美丽便是上帝的笔误。
山贼们哪里见过这般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的明艳少女,贪婪欲望的眸光似要喷出火来,理智告诉她,今日难逃一劫,可是,她不愿意委身这样的畜生,拼命向官道跑去……其实那时,她已不再怀揣一丝希望……
相信吗?这个世界上,有种可望而不可及,叫做奇迹的东西存在……官道上,一匹健壮的骊马,一个英挺冷傲的男人,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奔来的方向,宛若天神,不染尘埃……
停住脚步,干涸的泪腺流下欣喜的晶莹,原来,上苍不曾将她遗忘,原来她也有她的王子……
她很清楚,男人无意救自己,但她是谁?骄傲的鲜卑公主,她不会允许,眼前的男人无视自己,她有她的手段,有她的心机,她死命缠住男人,环抱住生的希望,而身后蠢钝如猪的山贼也适时给予了“帮助”。冰冷的眼神,隐含一缕不易察觉的厌恶,无需拔剑,不识好歹的山贼们已尸横当场……
她笑了,她看中的男人,老天赐给她的男人,真的很优秀。
回到苏州,拜祭了枉死的父母亲族,本想靠着微薄的积蓄在此独立生存,却赶上朝廷普查人口。作为一个5年前就死了的人,一个在逃的杀人凶手。她又笑了,原来生存如此艰难。
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苏州府的大街小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唤起了5年来不曾有人叫过的名字,“嫣儿,嫣儿,你是嫣儿吗?!”
回过头去,女子美艳年轻亦如往昔。
“我是潇湘姐姐,你还记得吗?”
没有犹豫,她淡漠的摇摇头,“姑娘认错人了。”
一句话,斩断了尘缘。
迷茫中,她竟走到了无柳街,莫名其妙的停在了一处奢华的楼坊下。
“碧影楼?天意吗?”挂着清淡的笑容,袅袅走了进去。
“出去,出去!这里不招待女客!”
“我知道。”
“那你个女子来此所谓何事?”
“我要,卖身!”坚决,果断。震惊了在场的龟奴伶妓,她却维持着高贵的笑容,说出来了,释然了。
老鸨望着眼前荆钗布裙的少女,笑开了花,才貌双绝,何止奇货可居?
少女和老鸨很快达成了协议,惟独一点,她保有自己的坚持,即使老鸨无数次劝她,她的初夜价值数百上千两……
暧昧的秋夜,她迎来了自己的16岁生日。
“你有礼物要送给我吗?”她问,醉眼迷离,撩人心火。
……
“呵呵,我有,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伸手解开裙带,烛光下,是她完美诱人的胴体……
满室春光,缠绵旖旎,她知道,他不是个禁欲主义者,从来不是;而她,从今以后,离经叛道,再不是贞洁牌坊下的迂腐女人。
她尽情享受着他带来的欢愉,也竭尽奉献着自己的爱恋……她渴求更多的爱抚,情迷意乱间,及近疯狂地拽开了他的亵衣,也在那一瞬,她感受到了一阵撕裂的痛楚。她想笑,女孩就这样变成了女人……原本幸福无瑕的结合,霎时间染成了血红,她无法相信自己清亮的双眼——奇异的线条,古怪的图案,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无情的挖掘,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凝结,沉淀……身体不住的随着他震颤着,心,更在震颤,泪水,不可遏制的涌出了眼眶……
何其讽刺?在灭族仇人的身下娇喘连连……闭上眼,呵呵,有趣的游戏。
院中,锦衣倩影飘然而至,她好像压了许多心事,常常看到他夜里在院中发呆。哎,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女人啊!我下意识虚掩上了窗户,她找人查过我,朱公子也查过,两个人却默契的什么也没说,答案只可能是,全部查到了或者全部没查到。不过,不管是哪个,我都该为眼下的平静而感到庆幸。
转身上床补眠,却看到他也漫步到了院中。心中一凛,千算万算,竟是失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既是游戏,我绝不认输。
“你说什么样的报复最为残忍?”
“虐心。”
……
“你怎么看也不痴情吧?”
“所以要学嘛!”
……
“细雨飘,清风摇,凭借痴心般情长;皓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古筝,弦乐,情词,深意,美人,珠帘,异香……是否有男人能够经受得住?
床上女子傻乎乎笑着,在梦中也能如此幸福,真是让人羡慕。时不时抚摩着无名指上龙凤呈祥的精致指环,镶嵌着西洋特有的珠宝——龙凤?天下敢用龙凤的唯有皇室,难怪朱公子器宇轩昂,他竟然是……
“呼,拜托,大美女!人吓人吓死人!”
我笑了,这个女人真愁人,但是,如果是她,自信,自负,自尊,自爱,自强,确实适合站在他的身边。只有这样,才能重现太平盛世……
另一个计划脑海中浮现,子夜,我们换种玩法。
“是你?”
“你需要的只是一具交差的尸体,不是吗?那么是我还是玉凝,有何区别?”
我妩媚望着这个另我柔肠寸断的男人,张开手臂,微笑着向他挑衅。他能下得了手,我知道,如同我知道他有着一闪而过的迟疑,一道银光划破了天际,喉咙里一股腥甜——我赢了,汪子夜啊汪子夜,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闭上眼,了无遗憾,了无遗憾吗?江山万民终将属于他们,朝纲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指日可待;而你,必然永远活在我的阴霾中,无可自拔……
可惜,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帮助她了,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虑,她的身边再无奸佞……
我愿用我高贵的血统祭奠伟大的神明,为众生膜拜开创倚天圣途,只求天下不要再有下一个慕容嫣晴……
“嫣儿,你要记住,即使没有国家、没有子民,你也是高贵的公主!”
是的,我是公主,一个国破家亡的公主。
重整朝纲(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们显然比我明白这个道理,尤其听说新帝是如何如何勤理政务后,生怕以前的龌龊曝光,一个个谨小慎微的,不忘在朝堂上狗咬狗,我听着“眼线”的汇报,忍不住笑喷,打吧,没有几天好扑腾了!
那个鎏着金边的小红本上的名单,正在逐步实现,首先变的当然是锦衣卫——罢免了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由牟斌胜任,而王啸云接任了指挥同知;当然,也有不同的,比如,朱祐樘计划让萧飞接任子夜留下的另一个指挥同知,可萧飞却执意留在坤宁宫当差。我不解,亲自去劝过他,“指挥同知前途无量,窝在坤宁宫太委屈你了,男子汉大丈夫该以前途为重!”
萧飞笑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一愣,问他是受谁之托,萧飞却死不吭声了。这一个个的嘴怎么这么严实?共产主义革命战士啊!
孙彪本来被安排在军中任职,可他吵吵嚷嚷的非要呆在皇上身边。朱祐樘拗不过他,只得把他调回锦衣卫,他那性子又不适合当官管人,在复杂的深宫里混,只得也委屈他,当上了御前侍卫。可孙彪不以为意,成天美得和什么似的。
我笑了,这人的江湖秉性还真重,不过,我喜欢,李摇铃走了,宫中再无像他那般的至情至性的简单人了。
闭上眼,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身边一空,我知道他又趁我“睡熟”悄悄起身,在摇曳的烛光下批阅奏折,心啊,何止酸涩。明宪宗留下的万里江山,看似繁盛,实则外强中干,腐朽没落,民生凋敝。满朝奸佞,民间素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谚语流传;更有数千毫无建树的传奉官祸国殃民;国库空虚,若非朱祐樘将沈伯秘密运送来的金银入库,如今国库根本翻不出一文钱……
哎,要破坏一个国家几年时间足矣;可要重现盛世,绝非一朝一夕。试想下,改革开放30年,才有了现在的新中国,那还是信息时代的伟大成就,如今呢,圣旨从京城传到边陲就需要1个多月的时间,想扭转乾坤,何其难也。
摸着胸前的小钥匙,感慨万千,思绪又飘到了他登基为帝的那个晚上——
怀恩捧着个精致的镂空宝盒跟在朱祐樘身后,我看这架势,赶紧起身施礼。
朱祐樘笑着拉住了我,“月月,别难为自己了,你做得别扭,朕看得更别扭!”见我不悦的嘟起小嘴,笑意更浓,拿过宝盒,打发了怀恩。柔声问:“猜猜朕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提不起兴趣,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成批成批的在眼前过,往宫里堆,我再贪心也看腻歪了。
“怎么,不喜欢?”打开宝盒,是一把朴素的铜制小钥匙,在我眼前晃晃。
“金子都无爱了,还能稀罕铜啊!”我如实回答。
“梓童,你不能哄哄朕吗?”朱祐樘表现得很伤悲。
“臣妾谢皇上恩典。”我小翻着白眼说。
“哎,罢了,罢了,朕真是把你宠坏了。”把钥匙强按到我手里,兀自坐到一旁生闷气。
“小心眼样吧。”我嘟囔着,凑过去撒娇哄他。
朱祐樘哪里受得住我的软磨硬泡,只能无奈的笑下,扪心自问:“朕怎么偏偏拿你没办法呢?”
我玩弄着他的乌发,“嘻嘻,你这辈子都栽在我手里了,认命吧!”
看我随意把小钥匙丢在一旁,朱祐樘叹息着再次捡起,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