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眉毛一挑,直视着眼前的表弟,他并非没有注意到方才卫伉语气中的迟疑,但是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弟为什么会用那种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个冠军侯。
“孩儿下午和敬声表哥去詹事府探望三姑姑,詹事大人让我转告一句话给爹爹和去病表哥。”卫继续说道。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
青一听到公孙敬声这个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而霍完全冷下脸来。这两个卫家的顶梁柱式人物对于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孙敬声,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霍去病更是在那一年打架之后,便与之形同陌路。
“什么话?”卫青的眼神有些阴阴地,对于今晚的那一场闹剧,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所以才召唤了霍去病回府讨论,却看自己的长子忽然出现在此,不由得令他感到十分诡异,因而心中产生了一阵阵的浮躁。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卫伉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霍去病漠然的神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先开了口,说道:“陷之死地然后生……”霍去病愣了好一会儿,清醒过来后,看到卫伉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便问道:“看来,表弟尚有未尽之意啊?”
“听了这句话,想必爹和去病表哥都该猜到,今晚指使盖侯的人是谁了吧?”卫伉说道。
“是你……”卫青脸上带着苦笑,开口道,“伉儿,看来为父的确太轻忽你了。”
卫伉脸上略有自得之色,口中却说道:“爹爹过奖了。不过从孩子去詹事府尽孝开始,三姨父的确教了孩儿不少东西。”
自从霍去病四年之前为了霍光搬离陈府,卫青便让自己的长子卫伉移居詹事府,在妹妹跟前尽孝,却不想,陈掌竟然对这个侄儿亲睐有加。在霍去病不断成长的同时,卫也在陈掌的调教下,变得和历史上不太一样了。
“阳石公主年纪渐长,早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但是因为皇后姑姑受到了冷落,所以这一年多来,根本无人提及此事。现在找个人主动提了,正好也解决了皇后姑姑一桩心事。若是能下嫁给有功之臣,则太子的地位又稳固了一层。”卫说道。因为自小被父亲判定没有习武的天分,所以他自小便生活在霍去病带给他的阴影之中,每每只能看着霍去病在武场之上不断得到父亲的夸奖,而自己却因为身体的原因,永远都不能在武技上赶超这位表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在父亲面前表现,他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以陛下的性格,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匈奴人服软。有人为了讨好废后而提议将阳石公主出嫁的话,必然能够引动陛下的恻隐之心。这一招,也是提醒陛下,阳石姐姐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了。只要陛下召见了阳石姐姐,那么,是一定会请姑姑出来商议婚事的。到时候,椒房殿中的禁足令也就不攻自破了。”刘彻自甘泉宫归来后,皇后卫子夫被要求在椒房殿中静思己过。这静思等同软禁,只要皇帝不开口召见她,那么她就必须永永远远地在椒房殿静思下去,这也正是这一年多来,卫子夫在宫中闷不吭声,如同隐形的原因。
“想得倒是挺美。”霍去病冷冷地说道,“盖侯今日如此反常,你以为陛下不会派人去查吗?若是让他知道指使盖侯的人是我们的人,只怕你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说不定,反倒让姨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去病表哥大可放心。无论陛下怎么查,我们卫家都不会被卷进去的。”卫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因为,怂恿盖侯的人,是千真万确的陈家人。经过这一次之后,陛下就会发现,他对陈家的宠溺,已经太过了。”
“你……做了什么?”霍去病听到他这般自信,不
些迟疑了。
“去病表哥过几日便知道了。”卫伉嘴角微微弯曲,说道,“放心,你那连璧有军功伴身,也不是个蠢人,就凭我还伤不了他。”
霍去病和纪稹自少年时便经常联袂出入长安市集酒楼,两人都是少年得意,又是贵戚子弟,因而长安人称呼二人为“连璧”1,世人皆知两人为至交好友。而卫对霍去病的另一大不满之处,便在此。
霍去病自然听出了卫伉语中的讽刺意味,只是脑中想起方才分手前,纪稹面对自己质问时的无辜……谁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这方的人,设的计,只是不知道那家伙识破了没有……
***
万籁俱寂,殿内的烛火也早已被宫女吹灭,陈娇确实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反复了四五次翻身后,刘彻侧过身子,一手扶着她的腰,令其不在转动。
陈娇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背后的那个男人,还没有入眠,她轻叹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明日,要去见阳石公主吗?”
刘彻却是沉沉地,不说话。
陈娇心中又是一声长叹,对于卫子夫和其他宫人所生的那些皇子公主,陈娇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一贯以来也不屑于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去收买那些永远不可能收买的人,一直都是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法子来处理。所以此刻,她自然不能一改常态去特别关心阳石公主的婚事,哪怕她心中有再强的不祥预感也好。事实上,就连刚才那句话,她也不该问出口的。
以刘彻的性格,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作为和亲的祭品,尤其在大汉对匈奴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所以等他查清一切后,自然会给这女儿找一个配得上的驸马。只是,到底是谁,让王信来提这事的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卫子夫的女儿,王信……
在众多凌乱思绪的围绕下,陈娇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却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刘彻是一直睁着眼睛的。他伸手抚摸着她细腻的脸颊,偶尔从云间斜射入室内的月光,映照出他脸上的阴沉。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却是将陈娇的身子微微扶起,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对待一样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阿娇,无论如何,朕都再不会伤害你了。”
……
椒房殿
“你是说,她开口为儿求情?”卫子夫眉头微皱。
“正是。”崔依依悄声道,脸上带着忧心,“陈大人让人传来的消息里的确是这么说。娘娘,这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影响?”
“没什么!”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觉得她也变了。从前她对芯儿可是恨不得亲手杀之,如今却反而会开口阻止儿和亲。”说完,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飘渺,似乎陷入了某个不能挣脱的回忆里。
阿娇皇后,若是从前的你有这一份宽容,子夫想必也会甘于做一个屈居你下的后宫夫人吧。只是如今,却是晚了。从前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变,如今却是终究变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留住的,永远不变的。
1连璧典故出自《世说新语》“潘岳与夏侯湛并有优美仪容。又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这里借用一下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刹那芳华红颜老(五)
竟然是他?”李希听完属下的回报,脸色顿时冷了下
张萃跟前的家丁努了努嘴,示意他退下,随即走到李希身边,拉过他的手,轻抚着。这个动作很快让李希的面色恢复了平静。张萃见此,笑道:“夫君,不就是个董偃,把他打发了也便是了。难道还能让他翻了天不成?”
李希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抵住妻子的发髻,低声说道:“董偃虽然不成器,他的背后却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和他有十年情谊情谊在,要动他,怕是不容易……”
“那……请二叔回府呢?”张萃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提议道。
李希顿了顿,还是摇头道:“二叔不行。虽然说,以二叔的本事,回府之后肯定可以压住董偃,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人。”
此语一出,张萃也静默了下来。这些年,李希和馆陶大长公主的联络从没有断过,经常地互通有无。只是,李希毕竟不是刘嫖的亲生子,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希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刘嫖,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下嫁陈午时,被一个小小的婢女所羞辱的事实。所以,李希和刘嫖的和谐相处是在两人都彼此克制的前提下的,若是李希试图去动刘嫖势力范围内的某些人、某些事,只怕。这种和谐就会破裂了。
“小弟再不成器却是她地亲骨肉,董偃再糟糕,终究是她的枕边人。”李希叹息道。
“所以……只能任由董偃坏事?”
“当然不!”李希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难得的呈现出了阴郁之色,朗朗白日下,竟然让人感觉出了丝丝鬼气。
“萃萃,我不想瞒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拥有我们陈家血缘的皇子。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他登上帝位的机会。谁都不行。如果薰偃是个障碍,那么就搬开他!”
张萃抬头望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丈夫,心中一颤,想起。那一年他执意出仕时,自己说过的话。“人是会变地,而人世间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
“夫君,”张萃掩下心中的担忧,说道,“其实,大长公主她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杀伐果决不在男子之下。这事,让稹儿去透点风,想必她就会明白了。等她有了决断。我们再做打算吧。”
“好。就照你说的办。”李希点头应道,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妻子心中的不安。便改变话题,问道。“对了,嫣儿,近来如何?”
提起自己地女儿,张萃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笑容,说道:“嫣儿啊……”
……
桂宫
“女儿见过父皇。”阳石公主刘对着刘彻盈盈一拜。
刘彻坐在亭中,望着这个看来有些陌生的女儿,皱起眉头。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也长到这么大了。十六岁……她的姐姐卫长正是在这个年纪出嫁的。
“儿,起来吧。”刘彻说道。语气中没有太多的亲切,只是漠然。
“是,父皇。”刘听话地站起身,头却还是低着。
刘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个女儿,发现她虽然极力镇静,身子却还是微微颤抖着。卫子夫所生的三个女儿中,刘是长得最像她的,但像的却仅仅只是容貌而已。论胆量,论计谋,她都远远比不上她的姐姐卫长公主刘芯。
只是……
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刘彻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卫子夫哭着要求出宫地那一夜……
二十年前,他将卫子夫带回宫中,在阿娇的泪眼中,更多地懊悔席卷了他的心,所以他将卫子夫贬入掖庭为奴,毫不手软。
然而,仅仅是一年之后,他便开始受困于“今上无子理当退位,让贤于淮南王”地谣言中,在阿娇成日留在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稳定他的皇位时,卫子夫却巧合地来到他的跟前,哭泣着请求离宫。
卫子夫为了从一个掖庭奴隶变成那一夜他跟前贴身伺候的宫女,想必费了许多心思。
离宫?求谁不是求呢。便是掖庭令,也能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去。可是她却偏偏要来到他的跟前,在他深受无子谣言困扰的时候……
在伸手抱住卫子夫力持镇定,却依然颤抖的身子的那一刻,他是真地觉得,他或许更适合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聪明却知趣地卫子夫。
在二十年的相处中,他们之间有着太多无言的约定,若不是他破坏了最重要的那一个约定,迎回了阿娇,想必她会继续聪明知趣下去吧……
将思绪调回,刘彻再度将注意力放到了刘的身上,他笑着说道:“儿,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父皇,是的。”刘早就被宫女告知,此次来见刘彻是为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很相信母亲的论断,但是面对一直十分陌生的父亲却还是十分害怕。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刘彻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自弟弟去了博望苑,孩儿和萦儿就单独住在椒房殿的偏殿中。姐姐去年因为有喜了,就很少入宫。宫中虽然衣食皆足,却不免有些寂寥。”刘说道。
“是吗?”刘彻点头道,“宫中的确是个容易令人寂寞的地方。芯儿产期将近,你做妹妹的倒是可以去平阳侯府陪陪她。”
刘听到这话,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刘彻,却看到他平稳无波的面容,锐利的双眼中,隐含着探究之意,她心中一慌,立刻低下头来。这一低头,却是看漏了刘彻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这就让杨得意去下旨,你可以带着诸邑去平阳侯府上,住上一段时间。”
“孩儿谢过父皇。”刘立刻谢道,语气中有着止不住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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