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身世孤苦,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家中老仆的照料啊。”刘彻微笑着点头。
“是。”
“李卿入仕是为了避开江都王吗?”
“这亦是一个原因。臣之所以迟迟不愿入仕,还因为,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为之君。”
刘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希,说道:“这么说,一直到了元朔年间,你才觉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刘彻对他如此说话并不感到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
君臣二人便就说说停停,不觉来到了猗兰殿,杨得意以尖锐的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兰殿到。”
“朕知道了。”刘彻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那彭城煤行之事,须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谨记煤之来源须严格保密。”
“是,陛下。”
……
“咱们这位陛下,是对诸位皇子的教养上了心了。”李希脱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这两日,陛下发了多少道诏书出去吗?”李希半眯着眼睛问道。
“多少?”
“董仲舒、韩安国这些饱学大儒自是不用说了,连东方朔、朱买臣、张骞、司马相如等一众人也得了陛下的诏令,准备前往博望苑为三位皇子授课。”李希说道。
“陛下打算封这些人都做皇子太傅吗?”
“呵呵,明面上的太傅少傅还是只有那两位,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这位陛下拿的终究还是立贤的主意。三位皇子一同教养,正是希望能够从他们之中挑选出最合适的那一个,而太子,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这……如果照夫君这么看,那若娇娇诞下的果然是个皇子,却比兄长们小了这么些岁数,怕是要吃亏啊。”
李希脸色先是一沉,思索了许久,说道:“此事有利有弊,虽然会因此而少去许多,但是能够避开兄长们的锋芒,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最重要的是,萃萃你觉得陛下还能在这至尊之位上呆多少年?”
“先皇享年四十有八,若以先皇享年计,尚有十三年。但是先皇身子本就虚弱,且先是遭遇吴楚叛乱,后又为梁王之事忧心不已,而陛下一直身体康健,即位至今,除却太皇太后摄政那些年有些失意,一直以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所以,他的寿命,应该要更长才是。”张萃想了想,说道。
“是啊。陛下会是个长寿的帝王。”李希说道,“所以很多事情,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着急。对于至高无上的帝王来说,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分薄他的权势,等到太子长成之时,不需要任何人催促,陛下自己就会动手。我们做的已经太多了,该歇歇等待属于我们陈家的皇子长成了。”
……
“这猗兰殿是父皇少年时的居所,当时皇太后,也就是你们的奶奶是住在椒房殿。”刘彻淡淡扫了一眼三个儿子,说道,“你们三人都是男儿郎,长到这么大,也实在不适宜再和你们母亲同住。所以,父皇才令你们迁往上林苑博望苑,正是希望你们能够独立自强。”
“孩儿与两位弟弟一定不辜负父皇的厚爱。”率先说话的是太子刘据,声音清朗,说话温文有礼,的确有长兄风范。
“孩儿也是。”他之后的刘闳刘旦也齐声说道。
“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师傅去教导你们,每个月父皇都会检查你们三人的学习进度,希望,你们不会令父皇失望。”刘彻伸手挠了挠两个小儿子的头,说道。
……
椒房殿。
“母后,孩儿回来了。”刘据无视四处收拾的宫女,直冲到卫子夫的房中。
“据儿啊。”卫子夫本是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儿子的叫唤才恍然回过神来。
刘据走到她的身边,不安地问道:“母后,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啊。”卫子夫摇了摇头,她拉住儿子的手,走到自己的跟前,说道,“据儿明日就要搬走了,母后只是有些舍不得。”
刘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一定要我搬到博望苑去,还是和那两个家伙一起去,住在椒房殿不也很好吗?”
卫子夫没有回答儿子的提问,反而问道:“据儿今日在父皇面前对答得如何啊?”
“孩儿有说会好好照顾两个弟弟,只是……”刘据说到这里,不由得扁起嘴巴,说道,“父皇摸了那两个家伙的头,却没有摸我。”
卫子夫看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却说不出什么。倒是刘据很快开解道:“母后不必忧心,孩儿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毕竟我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父皇江山的人,必须要有容人之量。”
卫子夫见此,忽然觉得很是欣慰,笑道:“是啊。你是太子,和他们不一样的。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是少傅大人说的。”刘据笑道。
“原来是他。”卫子夫说道,“少傅大人是个博学的人,你以后要跟着他好好学哦。”
“嗯。少傅大人说,只要我成为一个聪明的太子,父皇就一定会喜欢我的。母后,对吗?”刘据问道。
卫子夫略略有些怔忡,随即笑道:“是啊,就是这样。只要你是个聪明的太子,父皇一定会喜欢你的。去了博望苑,太傅们教的东西,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说着说着,卫子夫忽然就流下了眼泪,莹莹泪光映衬着雪白肌肤,显得她整个人都十分的楚楚可怜。
刘据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落泪,顿时慌了手脚,忙道:“母后,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据儿,据儿。”卫子夫猛地将儿子拥入怀中,哭道。
其实她亦明白,刘彻的安排是希望能够隔绝她对这个儿子的影响,而按照刘彻一贯的习性,若要做一个讨他喜欢的太子,只怕是不能和她这个母后及她背后的卫家太亲近的。
在宫中痛苦挣扎了这十几年,难道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连自己惟一的依靠都留不住吗?终究,一步错,步步错啊。
……
增成殿。
“闳儿,你比旦儿大些,又一贯比他懂事,到了博望苑可得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李茜一面为两个孩子收拾行李,一面不放心地说道。
“孩儿知道。”刘闳乖巧地回答道。
“小唐,你跟在两位皇子身边,也要多多照料,知道吗?”李茜又对一边的小唐吩咐道。
“奴婢知道的,娘娘。”
“你们父皇这么安排,自有他的深意,你们去了那边,可要乖乖的。知道吗?”李茜说道。
“都知道啦,娘。”刘旦兴奋地挥手道,“娘,你知道吗?父皇说,他以后每个月都会来考查我和二哥的功课,还有啊,他刚才摸了我的头哦。”
李茜伸手抱起儿子,说道:“你啊,都长这么大了,娘都快抱不动你了,居然还一点也不懂事,就想着以后可以见到父皇了。如果以后学得不好,你父皇罚起你来可也是不会心软的。”
刘旦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才不会输给那个太子呢。”
李茜无奈地和刘闳对了一眼,面上带着笑,同样是六岁的年纪,刘闳却比刘旦要老成得多。
“希望,你们都能够有出息啊。”李茜幽幽地说道。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让朕觉得,如果不是先有卫皇后,让你坐中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年的这句话,时时在她耳边响起,令得她这些年来夜不能寐日不安食。
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李茜要的从来都不是那椒房殿中的位子。就是去到了那里又能如何,树大招风,而且只要你一句话,便能轻易将人换下。
……
未央宫中的两殿对于刘彻的这一安排各有所思的时候,陈娇也在甘泉宫收到了刘彻的来信,得知了他打算在博望苑办皇家学校的消息。陈娇看到他说,灵感还是来自于她当年在辽东办的那个学堂,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陛下的信里说了什么让娘娘开心的吗?”为她针灸的缇萦开口问道。
“没什么。”陈娇笑着将信件掩上,问道,“夫人今日还会出去吗?”
“嗯。虽然陛下下令办了粥棚,还令人设立煤场售煤,不过还是有许多人病倒了。所以……”
“夫人辛苦了。”陈娇说道,“若不是我身子太虚,起不了身,原该和你一块去看看的。”
“娘娘可别这么说,你的身子可是需要好好调养呢。我还等着七月为你接生个皇子呢。”缇萦笑道。陈娇在怀孕初期经历了这么多奔波劳神的事情,若不是及时遇上缇萦,这个孩子怕是留不住的。正是因为她的身子极虚,所以刘彻回京之时才不敢带她上路。
“今日还带葭儿一起去吗?”
“小公主啊。”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娘娘难道都不觉得心疼吗?”
陈娇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心疼她的,可这个孩子总要熬过这一关的。”
征客关山
出身仕汉羽林郎,
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
纵死犹闻侠骨香。
……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市,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配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陈娇接到江都王服诛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刘建终究还是太嫩了,只是些许谣言恐吓,便被刘彻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年之间连除三国,天下诸侯此刻怕是已经没有人敢和朝廷对抗了吧?陈娇如此想道。
“姑姑,请陛下将细君送到我这里来吧。”说话的人,是刘徽臣。数年不见的她风采依旧,她是半个月前刘彻命人送来与陈娇为伴的。
陈娇抬起头,望着她,说道:“你真的决定带细君离开吗?”
“是啊。”刘徽臣低下头,说道。
“徽臣,我很抱歉。我曾经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的。”陈娇开口说道。
“不,姑姑带我离开王府,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刘徽臣忙说道,“而且,这最后还肯为我救出细君这孩子,徽臣已经十分感激了。”
“既然你去意已决……”陈娇苦笑着说道,“等细君那孩子来了,我便送你离开吧。”
“多谢姑姑费心了。”
“这也没什么。”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要你再在此处停留一阵子了。”
“……姑姑难道还不打算回长安吗?”刘徽臣开口问道。
“缇萦夫人不是说了,我之前焦虑过度,身子虚了,必须留在此处安胎啊。”陈娇抬头微笑道。
“安胎安了两月余,也该够了,姑姑。你若再不回去,那从前的处处布置,怕是要全白费了。”刘徽臣觉得自己真的要看不懂这对夫妻了。从前是你防我来,我防你。如今的情形却是,她那皇帝叔叔分明已经发现了她调用的情报网络,却也不做什么破坏,只是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到了甘泉宫陪伴陈娇。而陈娇明知道刘彻伤势一好,就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紧张,只是悠哉游哉地等着。
“他既然没有伤到你们,也便算了。”陈娇说道。刘彻的所为,终究还是处处留着面子的,“朝廷也不过是在翻查淮南余孽罢了,不是派了那吕步舒去查案了吗?”
“查案?”刘徽臣冷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案好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株连二字罢了。杀鸡儆猴,那些廷尉府的人不过是陛下的牵线木偶,听从他的吩咐,挑选那只鸡和那些猴罢了。”
“徽臣,够了。”陈娇轻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
“臣遵旨,明日便启程将小翁主送到甘泉宫去。”纪稹站起身,说道。
“你和你姐姐也是许久未见了,去了也可好好陪她说说话。”刘彻满意地看着眼前沉着的青年,说道。经历了这一次的平淮之战,这个孩子似乎更成熟了几分。
“陛下,冠军侯在殿外求见。”杨得意走到殿内禀报道。
“让他进来。”
纪稹听到杨得意的禀报时,沉静如水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淮水之滨一别,已经有两个月不见了。听说陛下如今虽然不肯见大将军和卫皇后,却时时将他招进宫,宴饮游乐时总少不了请他来。那人一贯是最讨厌这些的,平素都是头一甩就拒绝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那边境的厮杀、战场的喧嚣,如今却……
“霍去病见过陛下。”霍去病相对清瘦了些,想必这两个月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亦看到了纪稹,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