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霆天的眸底快速闪过一道暗芒,但面上仍是倜傥的俊朗笑容:“悠游于市井山野,总好过困在皇墙宫闱之内。”
路映夕淡笑,话语却是犀利:“段王爷的志向,怕是不在市井山野之中。”
段霆天似觉非常有趣,仰头大笑,却不搭话。
“段王爷请自便。”路映夕无心再多言,向他颔首致意,便就旋身离去。
回到宸宫,路映夕有些神思恍惚,心底莫名泛起一股酸涩。段霆天透露的讯息,似是指待她“死”后,栖蝶会取代她的位置,成为皇后?皇朝久攻龙朝不下,于是三国干脆联结力量,一同歼灭龙朝?
她本该庆幸终于有人替代她担起和亲的重任,也该欢喜自己终于可获自由,可是,为什么心酸得发疼?
第三十六章 失了方向
怔怔坐在窗柩旁,被窗外的暖阳照耀得面頰潮紅,可是她的手脚却漸冷,心底一阵阵寒意弥漫,无声无息地侵入四肢百骸。
冥思时久,她心中巳是剔透雪亮。原來,她确实是一顆任人摆佈的棋子。就連师父,她最信賴倚重的师父,也在暗中摆佈着她的命运。
此后的时局发展,并不难猜想。等龙朝被三國吞噬分割,便就会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皇朝独霸黃河以南的广阔疆土,而兩个小国必然会継续联手,同气南征。战爭不会結束,只会越加混亂和激烈。
可这些,如今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怀疑一件事,师父一直挂在嘴边的“天命”,究竟是何深意?鄔国没有金枝,她原是唯一的公主,这是否也在“天命”的預測之中?又或者,她和栖蝶都是命中注定能克慕容宸睿的人,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安排?
腦中万千思緒糾結在一起,她不察日头西斜,也不知身后巳站立了一个人。
“葯涼了。”低醇的嗓音徐徐响起,一只寬厚的手掌轻落在她肩上。
“嗯?”路映夕扭头看去,恍惚一笑,眉眼间不自覺地透出几许凄然。
“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適?”皇帝皱了一下濃眉,眼中泛起关切之意,“內監说你愣坐在这儿一整个下午,喚你都无回应。”
路映夕緩緩站起,但因維持坐姿太久,双腿发麻,身子一斜,踉跄了兩步。
皇帝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可却被她挥手拂开。
“映夕!”皇帝微慍,驀地扣住她的腰,一把她橫抱起來,往內居龙榻走去。
他抿着薄唇,面色沉郁,安置她于床榻上,然后不发一语地折身往外而去。不一会儿,亲手端着一碗溫熱的汤葯返回,沉着声道:“乖乖把葯喝了,別任性。”
路映夕半躺着,舉眸看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她心中突然一酸。他面上的怒意,是要掩盖眼底的恐惧吗?他真的害怕失去她?想不到,到最后道是他在乎她,这个本应是敵人的男子。
見她怔仲晃神.眼神迷蒙楚楚,皇帝不由软了语声:“是否担忧病況?只要你好好休养,一定会康复。乖,先把这碗葯喝了。”
“好。”路映夕低低应道,接过葯碗,一口气飲下。
“別喝得这么急,当心呛着。”皇帝叮咛,但话未说完,瓷碗巳空。
她递出空碗,縮入被里,蒙头不响。
皇帝接过那葯碗,啼笑皆非,她倒半点也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在床沿坐下,看着她蜷成一团的模样,失笑道:“你要闷坏自己么?”
她不吭声,在漆黑的被下咬紧了下唇,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巳分不清楚,还有何人可以相信。即使現在下慕容宸睿怜惜她,她也覺得虛无縹緲,无法真切把握住。他若知道她并非病入膏肓,而是一直在騙他,他定会震怒翻脸吧?
“映夕?”皇帝轻拍灞唬醚缘溃骸靶睦锶粲惺裁床皇娣涤腚尢秒逓槟惴值!!
“皇上打算如何对待栖蝶?”路映夕抑下哽咽声,强自平穏地发出声音。
“栖蝶怎么了?”皇帝疑道:“為何忽然提起她?”
“皇上当初收了她,就必定有所打算,不是么?”路映夕掀开灞灰唤牵扯宰潘馈
皇帝沉默半晌,轻描淡写地道:“待看霖国是何态度,届时再说。”
路映夕轻嘲地扬唇,但却悄然落下兩行清泪,心中苦澀难挡。他是想等她‘去’了之后,再立栖蝶為后。届时她巳成一坯黃土,不成阻碍,自是无需在此时对她坦言。
“小范回宫了。”皇帝有意地轉移话睿八挠彝炔槐悖尢孛然貋恚蒙o养医治。他的牺牲換來暉城近半患者的生机,但也有近半患者服葯后暴毙。而另剩下一些頑固不肯用葯的患者,朕巳下令强灌。此次瘟疫,总计死亡了一万三千名百姓。如今朕有了一个新名号──暴君。”
路映夕不作声。这个結果她早巳料到,倘若他不果断狠決,必然死伤更甚。至于他殘暴的名声,即是瘟疫操纵者想要达到的目的。現今亂世,定有许多有才有志之士正覌望,思量着应该投靠哪一国。慕容宸睿的殘暴惡名一旦渲染外傳,必会失去大部分的人心。
“朕巳查出,是何人有心引发了这场瘟疫。”皇帝忽然说道,低沉的嗓音隠約透着森森寒意。
“是誰?”路映夕不自禁出声询问,她原本猜測是霖国,但种种迹象看來,目前霖国似与皇朝交好。
“修罗门。”皇帝的声音淡到极致,反生出岅錐般的刺骨鋒銳。
“姚凌?”路映夕惊诧。姚凌巳恨他到此地步了吗?
“不是。朕相信不是。”皇帝的语气依旧淡漠,却稍緩了冷意,“事实上,是凌儿揭发了这件事,她没有竭力自辯清白,只说了一句话,‘纵然我姚凌没有資格成為一国之后,也依然視民如子。’”
“依然?”路映夕轻声咀嚼这二字。也许在姚凌心中,早巳自視為皇后,所以才有这一句话。
“朕下旨剿灭修罗门,但其老巢巳空无一人。凌儿不再透露更多,只说她知道时巳晚矣。”皇帝低低一叹,未再言语。
“皇上若是选择相信,那就相信到底,不要掙扎不要猜疑。純粹的人,才会活得快乐。”路映夕如叹如喃,眸色漸漸黯淡。她懂得说,可却做不到。
皇帝默然良久,不知是否在思索她的话。
“映夕,陪朕一同做一个純粹的人可好?”他將她的身子轻轻扳过來目光定在她脸上,刹时一怔,“你哭了?”
“没有。”她否认,弯了弯唇嘴,划出一挘G康幕《取
“泪痕都还未干,究竟今日发生了何事?”皇帝眉头蹙起,俊容沉了下來。
她未答,只轻轻地吐出一句问话:“如果臣妾的身子能够痊愈,如果臣妾与皇上有一世的时间,皇上会如何对待臣妾?
皇帝張口欲言,但又闻她紧接着说:“请皇上思量清楚,再回答臣妾。臣妾想听一个真实純粹的答案。”
皇帝抿了唇,一时无话。
她微仰着小脸,定定凝望他时。現在的她犹如深海上的一只伶仃小船,没有方向,无岸可靠。而他,会是她可停靠的港湾吗?
第三十七章 身如柳絮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絲迟疑,不愿以甜言蜜语欺哄她,只四兩拨千斤道:“在朕的羽翼下,你不需担心无谓的事。”答毕,他凝目看她,却触上她青幽如迷雾的目光,心口无端一窒。
“也罢,人人都是如此,也也无可厚非。”
“你今日到底怎么?”皇帝微微皱眉,伸手輕抚她的面頰,拭去她眼角殘留的一京湿润,“是否担心朕会幸新人?这些时日以來,你应该知道,朕一心陪在你身边,另无它想。”
“陪伴一时与携手一世是截然不同的事情。”路映夕垂下眼帘,自知糾纏于这个问睿任抟庖濉H绻≡窳粝拢械默F实矛盾又將回复从前。她依旧是名义上的鄔国公主,依旧是棋盘上的一只过河卒。又甚者,指不定她的真实身份更加駭人,更叫她左右為难,倒不如順了师父的安排,离开是非地,悠游山林间。
“你要朕如何做才能感到安心?”皇帝輕捏着她的下顎,对上她迷雾般的眼眸,“朕曽说过,只要你愿意,朕便许你一个安宁无忧的未來。”
她避开他的手,別过脸,沉默半晌,再抬首时面上巳是盈盈微笑着:“谢谢皇上。”她不应寄托希望于他人身上,而应掌握自己的命运。待她彻底查清身世之迷,再來思量她与他的关系。
“傻瓜。”皇帝抬手揉了揉她的髮頂,舒展眉宇,唇角扬起一挘麥嘏男。安灰紒y想。”
“嗯。”她点头,舉眸与他对視。他的眼中泛着怜惜疼愛之色,可她心中却忽然格外清明起來。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如同海市蜃楼,虛幻不实。如果最后她決定留下,她会把一切坦诚相告。
皇帝凝視着她,微一俯首,在她发鬓间落下一个輕輕的吻。
她笑望他,明眸中巳恢复平素澄澈清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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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到秋未,枫叶絢烂似火,巳是茶靡之态。
近日宫內发生了几桩特別之事。一是栖蝶认诅归宗,以霖国郡主的身份一跃成為段德妃。二是段霆天受邀留在皇朝,与南宫淵一起在太医署研究治疗范統腿疾之法。三是賀貴妃被正式打入冷宫,段栖蝶搬進了她的白露宫。
不过路映夕却无心理会这些事,她正积极查探自己的身世。每每趁着皇帝上朝,她便小心翼翼地潜回凤栖宫,时隔十日,曦卫終于帶來了明确的消息。
这夜,月明星稀,秋风蕭瑟,她悄然去了太医署。
在署內僻靜的一隅,她与南宫淵面对而立,兩人一时间都是无言。
过了良久,南宫淵几不可闻地叹息,先开了口:“映夕,你是否巳經佑曉?”自段霆天出現,他就知道,瞞不住了。
“是。”路映夕语声沉凝,目光幽暗,緩緩道:“师父,你瞞得我好苦。”
南宫淵的黑眸中浮現一絲歉疚,溫声娓娓道:“十八年前,师尊窺出天机,帝星南移,漸露耀目鋒芒,隠含煞气。而同时,北方有顆化忌星微弱升起,正是与那帝星相生相克的星曜。”
“这顆星曜,必須落在鄔国方位,才能起效?”路映夕接言,不由苦笑。如果不是段霆天有意散播一些消息出去,这阵年秘辛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查到。
“师尊的預言,巳經逐漸应验。”南宫淵仰头望向浩瀚的夜空,声綫低溗品纾霸谀愠龈笾埃乙舶底圆妨艘回浴L鞌导榷ǎ冶闳狭嗣!
“如今我巳可离开了吗?不需再克制着帝星?”路映夕也学着他仰望,望入絨黑深邃的遙远天穹,心中无限喟然。她的命运,竟系在几句預言上。无稽而可悲。
“你出生后的第三年,又有一顆化忌星升起。如果没有它,我也不敢妄自拉你离开这一盘命运的棋局。”南宫淵徐徐收回視綫,凝眸望她,语气异常低沉,“映夕,鄔国不是你的家,霖国你也无法回去,你只有兩个选择,留在皇朝或者彻底消失于这亂世。”
“是,无家可归。”路映夕眸中掠过一絲苦澀,轉瞬即速,然后平靜地与他相視,輕声问道:“到时师父是否也会选择遁世?”
南宫淵的眼波細微一顫,声音仍是沉穏:“我覓得一处幽僻山谷,鮮有人迹,到时你可以去那里居住。再过一年半載,我就会去与你会合。”
“一年半載之后?”路映夕淡淡一笑,“师父,你又瞞我了,这紛亂的时世,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能安定下來。师父此次帶着玄门弟子前來相助皇朝,必是应允了霖国一些条件。不到最后尘埃落定,师父怕是抽不了身。”
“映夕,你与我不同,眼下你有上好的时机,可以全身而退。”南宫淵深深凝望她,这番话他说得并无私心。只希望她可以脫离沉重的宿命枷鎖。
“距离我生辰尚有一个月,容我再想想。”路映夕的神色平緩宁靜,轉移了话睿实溃骸笆Ω福獬艘叱侵В饺蒎奉J欠翊鹩槟阃瓿梢患拢俊
“是。”南宫淵輕扬唇角,淡淡笑了笑,答道:“他允我一处封地,但我又怎能投入他麾下?所以我向他讨了別的要求。”
“是何要求?”路映夕好奇追问。
“自然是要他好好待你。”南宫淵玩笑般回道,墨黑眸子闪烁着煦暖色泽。他要慕容宸睿答应,无論將來在什么样的情況下,都要以映夕的性命為重。他相信慕容宸睿会一诺千金,因為这是男人之间微妙的默契。
“多谢师父。”路映夕不再深究,微微一笑,“师父早些歇息,我该走了。”
南宫淵頷首,靜默地望着她輕巧跃墻离去,玲瓏的身影迅速消失于濃濃的夜幕中。他的目光许久不移,心中清涼如这幽夜。他对她的情,只能严实收起,不可自私地在这种时刻左右她的去留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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