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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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辞-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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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许奢华铺张……”
  
  “崔夫人,你来说,为什么要打扮成这副样子?”曹操的声音愈加冷漠,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嫌恶之意。
  
  洛水心中一颤,连忙推推身边的一位女眷,小声问道:“请问,崔琰崔季珪现在如何了?”
  
  那女子正颇有些兴味地看着眼前景象,听到洛水发问,便只是颇为随意的答了一句:“谁都知道,崔季珪刚刚被为魏王杀掉,原因好像是出言不敬……”
  
  听到这里,她只能微微咬紧了唇,不再说话。
  
  该让她自私一次了——这一番历史的脚步,她还是没有那份阻挡的勇气,哪怕……这要强迫她亲眼见证一个人的死亡。
  
  “崔夫人不守妇德,衣绣竟违制。此等奢靡风气若起,后果不堪设想,”不曾想曹操刚打完仗回来,便要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来人,将崔夫人送回府去,赐酒一杯。”
  
  赐酒……这个词,所有人都知道它隐含的意思。
  
  “不,不……孩子,我的孩子!”崔罘面色猛地便是一变,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却依旧只得随着几名小卒的脚步踉跄离去。
  
  “我明白了……也罢,甄夫人,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为崔罘求情的声音。”曹操的声音依旧是全然无情,洛水听见了,只是默默转开眼去,小步退回原处站定。
  
  唇角一丝苦笑悄然闪过——在这如山如海的人里,又有哪个,能真心实意地为崔罘求一句情呢?方才曹操的话明显就是对曹植说的,以他的脑力,应当能猜得出曹操对崔罘那必杀之心,这件事,恐怕已无法改变。
  
  轻轻叹息一声,不愿再看面前发生的一切。
  
  不过,这一切都已发生,以她这个不受宠夫人那微薄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呢?
  
  说完了话,曹操便径直扬了马鞭走入邺城。
  
  洛水转开眼,故作不知。
  
  接下来,行入邺城的便是一台步辇。步辇上,卞夫人正襟而坐,双手交握,姿态端庄。
  
  停了一会儿,许是看见了洛水那有些古怪的脸色,卞夫人忽然叫了声停。
  
  “甄夫人,你与丈夫孩儿离别许久,容颜为何依旧丰盈,不见担忧憔悴之态?”
  
  那样的问话,让洛水心脏狂跳,许久后,只是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假到不行的笑容。
  
  “卞夫人,儿女们由您照料,妾身又有何担忧的呢?”
  
  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目光立时变化,有人面带同情,有人满脸鄙夷。
  
  卞夫人闻言只是温和一笑,轻声道:“甄夫人,真不曾想你待我至孝……那么,今日晚间可否请你到我这里一叙,共话别情?”
  
  “这……”洛水有些语塞,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既然夫人有意,甄洛定不推就!”想了想,她还是故作轻松的笑开来,答允了卞夫人的邀请。
  
  四周众人的眼神全部集中于她的身上。
  
  她只能微微垂下头,对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睛故作不知。
  *** ***
  夜晚,秋萝园中,一灯如豆。
  
  洛水站起身来,也没有通知谢媛,只是自顾自的拿件裼衣披在外面,默默走出了园子。
  
  卞夫人果真在客室中扫榻而待。洛水走入房间,她立时便吩咐贴身女婢将屋门掩好,看上去,大约是有些秘密事情要吩咐。
  
  洛水默默坐到她的对面,也不答话,只是悄然垂着眼。
  
  不出她所料,卞夫人的第一句话是“甄夫人,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洛水只是模糊的应答一声,并未对这个有些试探意味的句子进行正面解说。
  
  接下来是第二句,让她再无法保持沉默:“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卞夫人,请问您指的是什么事?”她有些别扭的问出声来。
  
  “我不能让你毁掉我最出色的两个儿子。”第三句话,她总算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惊出一身冷汗。
  
  “这,卞夫人,我……”她张张口,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又一次闭上嘴,紧紧抿住唇。
  
  “你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应该清楚。”卞夫人的目光渐渐转为严肃:“子桓或许能够对你容忍几分,我却不。”
  
  “卞夫人,那么……您是要如何惩罚我呢?”洛水也不恼,唇角缓缓绽出一丝微笑,似是对她刚才的指责一点也不在意。
  
  说到后来,她竟忘了加点谦辞,直梆梆的就是你我相称。
  
  卞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点无心之失,眉头渐渐皱起来。
  
  许久,她才缓声说道:“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子建,你也不看看,你究竟把他害成了什么样子?”
  
  洛水无语,冷冷一笑,也懒得再争辩,只是默默拿起小桌上的酒,微一仰头,喝下去。
  
  那又辣又苦的味道刺激的她喉咙发烧。
  
  猛地,口中一酸,她捂唇轻咳,咳声空洞而清浅。
  
  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摊开手来,斑驳的血迹喷溅全掌,淋漓而落。
  
  “甄夫人,你……”显然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卞夫人傻了一般看着她,似是有点害怕她手心的血。
  
  “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卞夫人,我活不长了,所以,不必那么着急的让我死去,我自己离开便是。”洛水只是笑了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随意擦擦。
  
  “那,你的这些毛病……”卞夫人的眼光稍有些松动。
  
  “痨咳是在建安十三年时,跳下莲池救四公子上来时留下的。四公子的病症我已经想办法治好,我自己的……忙一忙也就忘了。还有体虚畏寒之类,那是因为在赤壁之战时,我曾为四公子挡过一箭。还有这动不动就腹痛的毛病,是因为我当初生产时有点难产,二公子又偏偏一个稳婆都没安排,最后还是司马主簿帮我剖腹取子,救下了我和我的小仲雍。”洛水状似无意地将自己近年经历说上一遍,果不其然,卞夫人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沉默良久,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倘若夫人对我不放心,我便留在秋萝园再不出去。”洛水见势头不错,干脆以退为进,一番长谈,便是为了敲上卞夫人心中最软的一条弦。
  
  卞夫人果然半晌无语,似是在思量着此事的解决方法。
  
  许久,她才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也罢,我也没什么责怪你的意思。有时间的话,你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这些日子莫要劳累……还有,你先在自己园中歇歇罢,莫要出去了。”
  
  洛水唇角悄然勾起一丝薄笑,似是有些讽刺之意,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飘飘然弯下身去,向卞夫人行礼:“是,定让夫人满意。”
  
  说罢,看见卞夫人并未说些什么,她便径直后退几步,默然走出门去。
  
  走到门口,她忽的看见一个传令小兵匆匆跑入。
  
  接下来,便是一阵说话声:“启禀魏王,崔氏已毒发身亡。四公子悲痛过甚已然昏迷,无法亲自回禀,特遣小人前来……”
  
  一阵模糊的回应声音。
  
  洛水紧握双拳,指甲掐入肉里。
  
  接下来,她似在躲避着什么一般,一头冲出门外。
  
  心口又开始痛了,她踉踉跄跄的走回秋萝园,看见谢媛和苗儿,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跪倒在地上。
  *** ***
  绵绵飞雪连千里。
  
  时候早已经入了冬,秋萝园外,墙上那郁郁葱葱的藤萝已变为一片素白。六瓣雪花自天上飘落而下,簌簌然,如天界开败了的花,在人间璀璨一次,最终消弭。
  
  白墙素净,几乎与飞雪同色。
  
  窗纸后,却闪烁着点点柔和的暖橙色烛光,只是一点极微小的热源,却如同平明时天边那一颗启明星,清极暖极,悄悄然点亮了整个冬日。
  
  一个踏雪而行的人静静停于秋萝园院墙之外,仿若痴了一般,默然聆听。
  
  细碎的琴声悄然自房内传来,仿若濒死之人那最后的一点维系,如哀如伤,如泣如诉……清澈不染纤尘的同时,那曲调却仿佛带了一点空灵的禅意。
  
  门内的人弹得认真,门外的人听得怔怔。一曲终了,他才下意识的摸上眼眶,擦下满手泪痕,即刻冷凝成冰。
  
  琴音并未停息,将同样的曲调弹奏了无数遍,声音愈发的轻了,最后,终是断在了冷冽的风里。
  
  听琴人沉默许久,忽的走上前去,轻轻敲响秋萝园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伶俐少女,十六七岁模样。看见来人,忙不迭的让出地方。
  
  “叡公子,您怎么来啦?是来看我家夫人的吗?实在不好意思,夫人刚刚歇下。”
  
  “不必了……你便是谢媛罢!”来人正是洛水名义上的“儿子”曹叡。如今,他已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双上挑的凤目像极了曹丕,就连那其中蕴藏的一点谋算之色,都是像得不能再像。
  
  “不必了,阿姊的情况,我只是有些挂心,我去她的床边看看便是,不必太过声张了。”曹叡只是笑了一笑,取下身上的狐裘挂于门边。
  
  谢媛不好不答,便只有对他微微点了头,引他走入内室,洛水的卧房。
  
  “夫人正病着,每逢夜晚心口便会痛,刚刚喝了麻沸散支撑着,公子您无论怎么唤,夫人都是不会有知觉的。”谢媛引着曹叡,一边走着,一边简略介绍着情况。
  
  曹叡点点头,走入卧房的一刹那,他的眼便再离不开床榻上那个脸色惨白,神色平静的女子。
  
  怔怔的走到床前,抚上她的脸。
  
  依旧是自小时便熟知的容貌,此刻,却多了几分如琉璃般易碎的虚幻之美。那纤细的黛眉紧紧锁住,似有万千愁绪缠绕不清,那双清亮的眼,此时正轻轻闭合,睫毛纤长,在烛火的映照下,于眼下投出一片形状极美的阴影。右眼角,一枚朱砂痣殷红如滴血,见者心痛。
  
  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这张清丽素颜悄然拨动。
  
  “谢姑娘,能否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阿姊说……”沉默了一会儿,曹叡小声请求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言的讨好。
  
  谢媛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微微点头,退出房门之外,并轻轻帮他掩上了门。
  
  略带些老茧粗糙的手指,悄然划过娇嫩恍若透明的肌肤,触手冰凉,竟丝毫不似活人。
  
  “阿姊,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叡儿长大了,一定要帮你报仇!”
  
  曹叡并不知整件事情的始末,只是一味的气愤于她的虚弱,拉着洛水的手,不停地表着决心,却不知洛水虽身子不能移动,意识却尚且清醒。他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却无法开口解释,只能静静躺着,恍若一座冰冷的雕像。
  
  叡儿……我所做的一切一切,包括这伤,这病……都是我自愿要承受的啊!
  
  可是,这些我又该如何向别人张口呢?倘若你知道了我只是一个不守妇德,离经叛道的有罪女子,你又该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子建?
  
  无数的念头在洛水心中纷繁涌出,将本已静如死水的心儿重新激出清波点点。
  
  “阿姊,回答我啊,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曹叡依旧在问,洛水却只是默默的闭着眼睛,双手交叠于胸前,神色恬静。
  
  “公子,莫要打扰夫人休息了!”恰好此时,谢媛从门外走入,小声催促了一句。
  
  “谢姑娘,是谁把阿姊害成这样的?”曹叡看见谢媛,忙不迭地扯住她的衣袖急切问道。
  
  “公子,夫人……她是心甘情愿的。”沉默许久,谢媛总算轻声说道。
  
  “我才不信,哪有人会自己找罪受?”曹叡不服气的反驳道。
  
  “等到夫人醒了,我便让夫人亲自去给你解释吧!公子,天已晚,还请快些回去,否则二公子该着急了。”
  
  曹叡默不作声,只是从门边拿起狐裘,不曾想刚刚迈到门边,便有一队人横冲直撞的走入秋萝园,为首的,赫然便是如今曹丕的正妻郭夫人。
  
  谢媛走上前请安,郭嬛冷眼而对。
  
  “叡儿,快跟郭姨走,以后不要来看甄夫人了,她根本就不是你娘,你也没什么必要时常探望,好好治学便是。”见到曹叡,郭嬛却只是笑容可掬的劝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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