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怔怔抱着金瓠坐于室中,一旁还站着同样有些手足无措的吴普。此时,曹植的脸上却满是胡茬,一张脸也惨白到了极点,一件白衣看上去却是许久未洗未换,已脏皱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金瓠的脸色烧得发红,那双曾经亮闪闪的漆黑眼眸,此时只是虚弱的闭着,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四公子,快别抱着孩子,会把孩子勒死的!”吴普在一旁不停劝说着,曹植却仿佛失了魂,只是怔怔的抱着金瓠儿,不动,不说话,也不松手。
吴普抬起眼来,看见洛水匆匆走入,却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忙不迭的奔上前来,扯着洛水的手便开始介绍金瓠病情。
洛水伸手扯扯曹植的手臂,想将金瓠从他怀中抱出来仔细查看,没想到他抱得太紧,任她用尽了力气,那双僵硬如铁的手臂却仍是丝毫不见松弛的迹象。
“没用的,不管谁去拉,都是这副模样。”崔罘在一边摇摇头,无奈道:“孩子早就不行了,是吴大夫一直用参片吊着命。夫君他……大约也是太过自责罢!”
说罢,她的语气竟是哽咽不停,动了动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甄夫人,你……你快想个办法啊,不然就连四公子也熬不住了,他……他已经两天两夜都没有吃喝了!”一边的吴普也是一脸忧色。
洛水静静看了曹植几眼,心中痛声一片,他的心情,已为人母的她自然可以深切的体会到,那般强烈的心酸与心痛,无关于爱情,却是更深切的,血缘的牵绊!
仿佛回到了仲雍死去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失却了颜色。
她理解曹植与崔罘如今的感受,可是……有用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而已,只能尽力医病救人,却了无那份死而复生的神力。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清醒些呢?一直这副样子,怕也不是办法啊!
难怪崔罘拼尽了力气也要将她拉过来,原来——是所有人都无法处理这般为难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只好硬下心肠,扬手便在曹植的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响亮的耳光声让众人全部怔呆在当场,只是大张着眼,死死看着她。
气氛,亦古怪的凝滞。
“曹子建,你的女儿要死了,就要死了你懂不懂!”她强忍住胸口的疼痛大喊出声。
他的身子仍未动,抱着金瓠的手臂却渐渐软了下来。
洛水再将手伸过去,使力一掰,总算将金瓠抱到了怀中。
无暇他顾,洛水立时便将金瓠抱到了吴普身边,冷着脸询问孩子病况。
“甄夫人……不瞒你说,这孩子已经得了两天风寒,发了高热……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这种热度便足以要了命……已经两天了,四公子一直在这里照看着孩子,不眠不休,崔夫人不顾自己身子赶来劝说,没想到——怎么劝都是这副模样!唉,就连我这个做大夫的都看了心酸!”吴普不停说着,一脸的为难与无奈:“甄夫人,这病——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你看该怎么办?用不用告诉四公子,节哀……”
“吴大夫,不要说了!”洛水凝视着怀中瘦小的孩子,那张类似曹植的小脸上,此时却是火红火红,怀中的温度更是热得如同烙铁。
她只怔怔看着孩子,心中也明白这病无解,看到曹植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句节哀顺变,却仍是费尽了气力也无法出口。
她自己便失去了一个孩子,又教她如何忍心,看见另一个孩子也走向仲雍的后路!
金瓠有哀辞
“可是,夫人……”吴普有些为难的犹豫了半晌:“这死生有命,我们只是大夫,这孩子的病眼见便不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哇!”
“我都没有试,怎么知道不行?”洛水淡淡看他一眼,只抱着孩子坐到一旁榻上。
孩子太小,草药之类的自是药力太强,无法使用,针灸火炙一类的法门更是不妥。她心中虽有一试之念,却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甄夫人,求求你,救救金瓠儿吧,她……她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的心头肉啊!你怎么忍心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亲眼看见女儿死亡,我……”崔罘也在一边不停求着,洛水颇觉为难,却也是无法可想。
心中有些绝望之意,她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一个使力,口中一股铁锈味道即刻扩散开来,她知道,那是自己将下唇咬破了。
“我……”洛水支吾了半天,方才扇曹植耳光的勇气现在却完全没有了,她只能微微垂下头去,目光忽的落在自己的手链上,她却只是静默一下,双手微微一颤。
暂时保命的法子是有了,可是……要不要用?
犹豫只是一刹那,她看着崔罘,缓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保不住这孩子的命,不过……我想些办法的话,或许能保住她一个月的性命,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什么?”崔罘听说疾病无解。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灰暗,接着,便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狂喜。
“一个月……算了,一个月就一个月吧,好好好,甄夫人,谢谢你……”崔罘心中喜悦之下,脸上的欣慰之色猛然绽出,竟是凭空多出了不少激动。
洛水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要使的法门太偏,治疗的时候,恐怕不能让别人瞧见。”
吴普和崔罘面面相觑的看了半天,崔罘的面上有担忧之色,却是格外的犹豫不决。
床上忽的传来一阵簌簌声。
屋中众人移目过去,竟是曹植惨白着一张脸站起身来,由于太长时间未曾行动,他的动作踉跄,初站起时竟是有些眩晕之色。
崔罘和吴普慌忙走过去扶住他,曹植却只是虚弱的笑了一笑,一双眸子却移向洛水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吴师兄,麻烦你帮四公子看看,两天两夜没吃饭,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洛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木无表情的做了个赶人的动作。
谢媛欲在屋中停留,洛水只是眼含警告地睇视她一眼。
*** ***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洛水静静将小金瓠放在床上,打开包着她小小身子的棉被,缓缓撩开左袖。
宓妃赠送的手链上,五颗珍珠熠熠发光,闪亮耀眼。
想了一想,洛水将手放在红色的“辟火珠”上,指尖微加力道,便将那红色的珠子从链子上取了下来。
她生下仲雍后,便隐隐觉察到自己的神力恢复,此刻之事,对于她来说尚算是易如反掌。
微一用力,红色的珠子便在她手中化为粉末。
洛水随手拿起一边的药碗,拿了一点水将粉末混入,强掰开婴孩的嘴,将那混合了神物的水尽数灌入,并在指尖暗运了力道,强迫女婴将水全部咽下。
不多时,早已失力的女婴竟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脸上的红润渐渐消失,猛然看去,竟是真正恢复了健康模样。
女孩儿睁开眼睛的一刹,洛水便感到心肺间一阵剧痛连绵不绝。她连忙扶住床栏,死死捂住心脏,贝齿将嘴唇咬得发白,却只是颇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只能斜靠着床栏静静调息。
听到婴孩的哭声,屋外的众人迅速奔将进来,看见女婴无事,崔罘首先冲上前去,紧紧将孩子抱住,又是哭又是笑,竟是完全将洛水忘在了一边。
洛水见状,不欲多加解释,便只是颤抖着身子,脸色死白的站起来。
眼前黑洞洞一片,谢媛看出了她的身体状况,连忙快步跑上前,将她扶住。
“既然孩子无恙,那我们便先告辞了!”谢媛猜出了洛水的意思,当下便将她扶出去,并不欲多加停留。
曹植已前去侧室休息,吴普有些疑惑,便想随洛水一起归去问话。谢媛刚想阻止,便见洛水极为微弱的摇了摇头。
吴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扶住了洛水的另一侧身子。
死死的抓住吴普的小臂,走出府门,洛水便再也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夫人……夫人您怎么样?哎呀,刚才还一点事也没有,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急急切切的问着话,谢媛一脸焦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甄夫人,得罪了!”吴普被她抓得生痛,当下便再不顾及男女之防,只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匆匆前往曹丕府邸,秋萝园。
*** ***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洛水总算自痛意中解脱出来。
仿佛打赢一场大仗一般,她微微喘息着,四下看看,自己竟早已身处于秋萝园之中,一边跟着满脸戾气的吴普,以及不停抹着眼泪的谢媛。
“吴师兄,媛媛……”她张张口,却不知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痛意应当如何解释,便只是默不作声地等待他们二人询问。
“甄夫人我问你,你方才究竟是用什么法子保住那女孩儿性命的?你明明知道,即便是老师的医术,也至多可以让那孩子多活三天!”吴普脸色凝重,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这个法子不是师傅发明的。”洛水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将那枚辟火珠的事情带过。
“那也不可能……以现在的医术,那孩子根本撑不过三天,即便是老师全力施救,也是一样!”吴普用力摇头,满脸的难以置信:“还有,你的身子怎么突然间变成这样?方才我为你把了脉,明明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脉象还算正常,你却偏偏发作了那心疾之症!”
“这就是我这法子的代价,”洛水故作无谓的解释了一句:“那法子太邪乎,用医者自身的元气为引,不管那被救治的人病得多重,只要有一口气,都能救回一个月。只不过……它的代价就是救人者心痛如绞,每日两个时辰,直到死亡——这是我当初保住仲雍性命时用到的法子,这一次,也不过是在这孩子身上使用一番而已。”
卧房中的空气瞬间凝滞下来。
谢媛和吴普面面相觑,皆难以置信地看向洛水。
“这……这法子太可怕了,明明金瓠那女孩儿必定会死,夫人……这样是不是太不值了?”许久,谢媛才有些犹豫的说了一句。
“方才我只想着救人,哪会考虑值与不值这种问题?而且我自己便是失去一个孩子的人,自然明了孩子离去后,父母的痛苦。”洛水只是浅浅笑了一笑,有些自嘲地晃了晃头:“不管怎么说,这救人算是暂时救了,更何况以我这具身子,亦是根本就活不了几年,也受不了太多的苦。”
“夫人啊……”谢媛怔愣一会儿,竟是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夫人,你真的好委屈!明明为四公子做了那么多的事,受了那么多的误会和痛苦,这一切的一切,却只能憋在心里!”
“这一次也一样,不要告诉四公子和崔夫人。原本我就觉得自己对崔夫人有些亏欠,这样做,不过是还了他们一个人情而已!”洛水故作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吴普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忽的长叹一声:“算了,我也劝你不住,不过……你还是别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你明明知道,依你这个健康状况,根本就撑不过五年!”
洛水不甚在意,一边的谢媛却是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扑到洛水床头:“夫……夫人,这是真的么?你真的活不过五年?”
“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她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又是伤又是病,前些日子又剖腹取子,若不是为她做手术的人手脚麻利,只怕她那时便要死去。侥幸活下来了,留下的伤疤直到现在还没大好!你说,她还能活几年?”
谢媛张了张口,心知吴普说的都是事实,便只有久久沉默。“没事,一物降一物,这疼痛发作的时候,我用些麻沸散将自身麻痹便好,二位不用担心。”洛水淡淡一笑,忽的轻声叹道:“放心吧,若不是想好了此法如何解决,我是决计不可能轻用的。”
吴普和谢媛立时便说不出话来。
“算了,那么……我便不打扰你了,暂且告辞。”叹息一声,吴普只是向洛水做个揖,悄然走出房门。
*** ***
此后时日,除了每天要在床上躺半个时辰之外,洛水的生活便又一次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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