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找到了子衿。
他对这个孩子的疼惜,毕竟比不上他的执念。
这个孩子将会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成长,成为一个能担起中原门户后千千万万百姓性命的人。
而前提是,也只能是让他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绝对忠诚的臣子。
一步步,将子衿变成一个一面染黑,一面坚守的人。
而子衿最看重的吴钩……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岳霖提起酒壶,一饮而尽。
倒进口里的酒液,苦涩而清凉。
前路渺茫,只看今后的时运天命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算是对岳霖、吴钩和子衿的想法交代了一下~之后就是卷二了~
21
21、涞水 。。。
水路行了二十余天,岳霖一路上拉着子衿探访故友,拜会名士。
过云阳府时刘知府嘱咐良久,子衿也收了脾气,再三应承。
岳霖看着他举手投足,人情练达,不禁感叹吴钩真看走了眼。
一年前子衿的学识已足可登榜首,博古通今,实在出乎岳霖意料。练字弈棋,实为修身养性,也是以后与京中文人相交的手段。
如今子衿的武功已可防身,才思敏捷,唯有策论一项较弱。
他想,再过数年,他必定可入殿朝君。
只需一个契机。
让他成为西北领军的契机。
不过,现在还早。岳霖与子衿还在一路交游,赏山玩水。
子衿,还有一段逍遥时光。
两人由水路转了陆路,岳霖不知向哪个旧友要了车马,走大路进京。经过涞水关时,子衿央着岳霖在此多留了一宿,说是要看看李淼大人待过的地方。
到店里要了两间上房,岳霖安置好行李,叫两个小僮看着,携子衿出来。
一路上商市繁荣,摊贩热情好客,子衿一连买了许多江南没有的东西。
岳霖时不时与平民闲聊,子衿却是有些奇怪:一连几人都是一年前搬到此处的,竟没个长住在涞水的。百姓向来安土重迁,纵使商贸频繁,也不该是这般景况。
再问起涞水的趣事传说,更没几人说得清。一问,倒是人人都对李淼的事儿又敬又叹。
更稀奇的是一路上来碰见好几个汉子行步矫健,稳重硬朗,不似平常百姓或江湖草莽,倒与吴钩又几分相像。
难道涞水服过兵役的特别多?
回到客栈时,子衿一一问了岳霖,岳霖却道:“自己琢磨。”便转身回房了。
子衿郁结地思考半晌,还是和衣睡下。
客栈的窗户纸似乎特别薄,月光全透了进来,照在床上。子衿干脆推开木窗,看着被纵横枝杈割裂斑驳的月影。远处传来箫管丝竹之声,凄似江岸猿啼。
子衿似忽有所感道:“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
隔了半晌,又笑着躺下,自顾自说道:“我怎么也跟先生似的,引诗都引错了。这情这景,怎的相合?”
夜里睡得安稳,却是隐约听见敲门声、说话声,他问一句:“谁?”
声音便停了。
第二天一早他照例寅时一刻起身,梳洗毕,将云纹系在腰间,走进院子,抽剑。
一招一式,皆是利落凌厉,简单干净。
岳霖昨晚虽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是困乏不堪。他身体本已伤透了,勉强养起来,却是浅眠且极易惊醒的体质。何况此时身在涞水,勾起许多往事来,更是多梦多叹,不得安枕。此刻听得声响懒懒起来,从这边窗子中向外望,见子衿的剑式已有模有样,正暗自高兴。却见子衿收剑,整衣,又开始慢慢舞
21、涞水 。。。
起吴钩的剑招来。他无奈一笑——什么时候才能懂吴钩交给他的东西哟!
吃罢早饭,岳霖要了一壶茶,慢慢晾着。子衿问道:“先生,昨晚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怎么了?”
“昨晚有人敲我的房门,我问了一声,又没应了。”
“说什么了么?”
“说什么……涞水,救人,有冤情之类的,没听清。”
岳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看一眼匆匆离开的小二,道:“没事儿。估计是你做梦呢。你说要在涞水多待一天,现在可定要出发了。”
不待子衿再说,他放下茶杯,结了帐,拉起子衿走了。两个小僮早已等在客栈外马车旁,车夫等四人都进了车厢,便挥鞭前行。
出涞水关北门时子衿听得外面嘈杂喧闹,撩起车帘一看,竟是一些士兵执着长枪四处探问。岳霖道:“放下车帘。别管这热闹。”子衿只好坐回原处。
出城时几个士兵掀起帘子看几眼车厢,正待要叫人下车搜查,却是岳霖叫小僮掏出块牌子,便放行了。
子衿只觉莫名,索性不问,由着马车驶向城郊荒野。
黄昏时行到下一城的客栈,安顿好后,子衿早早睡下了。
岳霖在房中坐了半个时辰,唤来隔房的书童道:“别让子衿醒来。”
书童应声去了,一个身影从窗外窜进来。岳霖笑道:“一别多年,君可安泰。”
那人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终于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此冤不雪,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忆君”两句为王昌龄被贬龙标送别魏二时所作,地点情绪皆不合,因此子衿说是“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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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叶昸 。。。
岳霖将他扶到桌旁,按着他坐下,安抚一阵。
那人片刻后拭干泪,抬起头道:“终于见到先生了。”
他整了整衣襟,却仍是万分狼狈。脸颊上颧骨高高地突起,皮肤苍白剔透如鬼,头发枯黄,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双微湿眼睛却仍是晶亮。
“还好,没失了精神,不愧是李淼最看重的朋友。”
那人一听又要哭起来,却还是忍住了。他清清嗓子道:“涞水一事,我随李淼前来,却未曾想到帝王如此无情,分明就将他当了替死鬼。李淼也是愚忠,不肯随我走!”
“叶昸,李淼之事我遣人暗查,却只知大概,你也没了踪迹。我本不欲再进涞水,却未曾想到你一直在涞水关内。”
唤作叶昸的人略显平静,语气也恭敬拘谨起来:“学生失态了。学生九死一生,侥幸苟活,本欲出涞水关去寻先生,却发现戒备甚严,只好在涞水藏了多时。幸而昨日认出那赶车的车夫,学生才知先生来了。先生若再不到,学生真要去九泉之下给李将军赔罪了!”
岳霖叹息——好久没听到李将军的名号了!他面上却仍平常:“我受将军之托照顾李淼,这孩子冤死涞水,本是我的罪过,你不必自责。”
叶昸待要分辩,岳霖抬手止道:“此事以后再论。且将情况细说来听听。”
叶昸于是将因果俱说了,面露激愤之色,却强自压低声音。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
岳霖握紧拳头,手背上骨头根根突起。他道:“叶昸,你且宽心。来日,我必让李淼沉冤得雪,方不负将军所托。我知你非有仇不报之人,然经此一事,难免有心人翻出旧历来,对你不利。此后你不便跟着我了,且隐姓埋名,去南边罢!”
叶昸闻言,愤然起身。踱步许久,又颓然坐下道:“听先生的。只是李淼一事,若有难处,但凭先生驱使。”
岳霖点点头,解□上一块牌子:“走东线。到了云阳,叫管事遣人到南十里处找吴钩,派一堂的信鸽将东西送来。你说,他便知了。”
“是。”
“这是盘缠,你一路上到一城换一匹马,尽快赶到云阳。”
“学生记下了。”
“好。去罢。”
“先生,保重。”
岳霖笑着摇摇手。叶昸身影一闪,便又不见了。
岳霖从包袱中拿出一枝香,点上。室内渐渐升起一股淡烟来,那味道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过于浓郁。
第二日。
子衿进来岳霖房内问道:“先生,书童昨日给我的是什么香?说是您给的,”又嗅了嗅,说,“就是这味道了。总觉得昨日睡得沉了,直睡到卯时一刻才醒。”
岳霖答道:“香是安神的,于你有益。前日看你仍是寅时三刻起身,未免太过疲累。今日便放你一天假,没成想
22、叶昸 。。。
你仍是卯时便起身了。”
子衿于是谢过,不再多问。
车马又驰行了十余日,终于到了京城。岳霖的住处上却不是写着什么“南阳草庐”,而是“岳府”。金字黑底,是少见的草书。高华之中,仍是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傲气来。
岳霖道:“草庐建在城郊,你是住不惯的了。暂且在此,多结交些朋友,也好有些进益。”
“先生呢?”
“自然也暂住此地。”
子衿应了。由小僮领着进府里又仔细看了,才觉雕梁画栋,山水回廊,荷塘鱼池,翠竹石井,处处雅致又不乏京中贵气,想来是请江南与京中的工匠一同做的。
府中未细数几院几门,却不乏幽深之处,确是读书的好地方。
他在疑惑岳霖身份的同时,也不禁想到城郊的草庐——那又该是怎样的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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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霖将他安置在一处小院里,看他安顿好了,才进了房内,叫来管家问些府中事物。
管事的具答了,又将暗中的账目呈了,垂首听命。
岳霖将其分理了,才微微展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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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吴恪 。。。
子衿这几日读书练武,日子过得简单。
没了家人在一旁,虽觉逍遥,却有些不适。
毕竟在岳霖府中算是寄人篱下,不如在自己家中自在。
岳霖成天见不着几面,又没有子女,唯一的夫人也在多年前去世了,老仆人说起时讳莫如深。
京城繁华,他在岳府中却听不到太多的声音,也因已被岳霖教导了多月,而不敢再分心他顾。
却总是在心里存了这些事。
还要去看看吴钩的大哥呢……吴钩的信为什么还没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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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岳霖终于现身,还带着一个小厮。
小厮身材瘦小,却眼神清亮,看起来十分机灵。虽比琴童书童略显稚嫩,却也让子衿十分高兴。
岳霖道:“你给他起个名吧。”
“他原本没有姓名?”
“我是先生从街上捡来的,父母的名字皆忘了,从此便是公子的奴才了。”
子衿有些奇怪:说话清楚嗓音柔和,并不像一般的乞儿。
不过,先生给的人,总该有他的考量。
子衿于是道了谢,给了个“金弦”的名儿。
岳霖细想想,笑了。
这孩子,还记着那事儿呢。
再几日,管事的又领来一个女孩儿,同说是在街上捡的。子衿哭笑不得,暗道:“先生真是觉得我够听话的了,要不能用一样的话来诓我?一听便是假的。”
却还是给女孩儿起名“金瑶”。
岳霖听说了,大叹道:“真没出息!心里就一件事儿,还不藏稳了,这小屁孩儿,跟吴钩小时候一个德性!”
金弦,金瑶。此时的琴为七弦,又称瑶琴、玉琴,这俩名字反过来,可不就是“七金”吴钩么?
怕是子衿嫌“金玉”这两字太俗才没取的罢!
岳霖暗笑着想,要是再送去个女婢,子衿怎么取名?
转而又道,自己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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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岳霖领着子衿出门去了。
子衿在马车中颠颠簸簸的始终坐不惯,怕吐了,只好不停地寻些话题。
“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吴钩的大哥府上。”
“……!”
子衿差点摔下座去。抬袖拭了把冷汗,他撩开帘子望望窗外,果真是进了尽是一朱门大院富贵人家的坊内。
两人下了马,岳霖报上名字,长着娃娃脸、细声细气的门人通报去了。岳霖一面对子衿感叹道,上次来时门前还是认识的老人,此次已是个不晓事的孩子了。
片刻府中出来一个老人,极恭敬地将两人迎到了院内。子衿奇
23、吴恪 。。。
到:主人不在家么?怎么是个下人将客人们迎到主人的院内,又不走了?
过会儿出来个稍有些驼背的人,穿着颜色暗淡的长衫,看起来十分落魄。近看,却是不讨喜的样貌,面相刻薄奸狡。
心术不正之人。
子衿有些厌恶,却没表露,只是往旁避了避。岳霖自然知道身后子衿的动静,却没动,反是深深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也朝这边看了一眼,扫过岳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