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温暖有力。
纤素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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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颜谧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敲窗棂。这段时日,她一向睡得很浅,立刻翻身批了件外衫,走出房门,心中叹了一声:他终于回来了。
感觉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颜谧不禁问道,“连续半个月,从不曾睡过?”不待他回答,又快速抛出一个个问题:
“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现场被封锁得厉害?”
“太医可有什么发现?”
“颜境可有什么发现?”
“究竟是何人所为?”
不用他回答,看他的身形表情,她便可以知道答案。他想说些什么,她轻轻掩住了他的口,这么半个月没有睡,任谁也体力不支了吧,还这么跑过来。
她想哄他去睡一会,哪怕用用催眠的法子也无妨,不料齐盛帮她掖了掖外衫,又紧紧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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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从来没有承担过任何实际职位。除了每个月进宫给蒋太后问安,连宫门也不怎么进,能抓的把柄实在少得可怜。
所以,任谁也看得出来,什么规矩礼仪,无非是神宗的刻意迁怒。也多少有些揣测,晋王究竟与齐辉之死有无关系。其实是没人知道,究竟谁与齐辉之死有关系。
晋王被摘了封号,府邸还在,只被禁足。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齐承麟再任任何军职就显得非常不合适,他也无法在西北大营再待下去,只得即刻启程回靖州。
作者有话要说:
☆、樱铺
樱姿的点心铺子终于开了出来,第一家店面开张的时候,颜谧、小满她们自然要去捧场。
下了马车,跨进门槛,就看到铺子门口摆着两个非常大而美丽的柜子,放着各式各样做工精美的点心。往里走,可以看到铺子内,到处装饰有大朵大朵的樱花,还有樱花样式的灯,淡淡的粉色,非常梦幻。
一楼的整层,都可以采购点心。二楼是餐厅,出于隐私的考虑,隔成一个个小间,小姐们可以在里面跟要好的闺秀喝着饮料,吃着点心,八卦,也可以一起抱怨为何寻觅不到好的男人,迟迟嫁不出去,熬成了剩女,哪怕哭出来也不要紧,更衣屏风里有水粉胭脂,可洗漱补妆。贤惠的夫人们也可以在里面讨论自己的家务窍门、庶务秘笈,小崽子掉了几颗牙,老爷又纳了哪个狐狸精……哪怕哭出来也不要紧,更衣屏风里有水粉胭脂,可洗漱补妆。
三楼是半开放的厨房,樱姿几乎把首辅府的全套设备搬了过来,还穿街越巷淘了许多样式奇特的锅碗瓢盆。有兴趣的小姐可以上来试一试身手,做出来的点心还可以放在铺子里寄卖。不过,樱姿搞这么个厨房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她想有一个更大的青石灶台,想有一橱的点心原料,有一橱的大大碟子,拼命做点心和饮料,无数的点心,不吃,不喝,就是看着高兴。
做点心的时候,窗外的光线会透过樱花的装饰对她照下来,在她高兴的时候,这么多樱花会让她更加明媚,在她难过的时候,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多的安慰。无论一天的什么时候,天花板上雕着的无数樱花和飞鸟,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很美。
这家店叫樱铺,樱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喜欢的一切都做了进去。期间花完了所有的手头能用的银子,找颜谧和小满还借了些银子,托首辅府的关系办完了各种文书手续,四处找一流的厨师(还得是女的),坚持用最好的食材,做美味且美丽的点心和小菜,算成本算得跟账房先生天天吵架,而开点心铺子的事被杨家内外的其他小姐们嘲笑。
有时候,樱姿也难免觉着吃惊,她真把自己的梦给实现了出来。期间,也有无数琐碎,难到进行不下去的时候,想躲回去大哭的时候,就是拼着一口气撑了下来。她想想自己这辈子还没做成过什么事,这么一个小小的梦,难道就坚持不下来吗?!而正是因为这无数琐碎烦心、无数个焦虑到不眠不休的白天、夜晚,她真的拥有了樱花、点心、厨房、与她们的聚居地,她喜欢的一切。
第一家铺子在靖州的位置不错,然而面积并不大。最初,樱姿央求颜谧给她画图纸,颜谧并不擅长画画,然而,她不像画师对于樱姿的想法反应得那么惊世骇俗,颜谧潦草地把樱姿的想象简单地勾勒出来,还鼓励樱姿自己去画一些。事实上,在她的鼓励之下,樱姿画了很多很多,最后留下了五幅,其中一幅做成了樱铺,其他四幅挂在这第一家铺子中,哪怕以后开不出来其他的店面、抑或生意破产,也算是一个纪念。
站在樱铺的大堂之中,无论是颜谧,还是纤素、小满,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粉色。粉色是属于少女的颜色,然而她们在少女这个年纪的时候,却没有经历过太多粉色。现在,居然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起来当一两个时辰的小女孩儿。
无边的樱花纷飞,飞鸟自由飞翔,就像在这短暂人生中活着的人,活得既尽情的又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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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谧还注意到:纤素有点怪怪的,她有些慌乱,有些惊惶,又隐隐有一丝兴奋。白天,她在樱铺里帮忙,却明显神思不属,经常走神。
然而,她还一时顾不上纤素,出了点心铺子,颜谧直接拐进了宫,虽然这个时辰并算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不过,借着刚才的梦幻感受,趁着同情心泛滥,颜谧觉着,还是要为治疗对象全程负责,多做一桩好事。
作为一个治疗师,以人为本,其他忌讳,也就无所谓了。
这些时日,自神宗发作开始,宫门口几乎冷清得快能长蘑菇了。
颜谧施施然走进了太熙宫,门口连个守值的太监也没看见,她这么冷不防得进来,惊醒不少打瞌睡的宫女太监。
颜谧东翻翻,西翻翻,分别在帐幔下、柜子下还有床头,翻出了核桃酥、芝麻饼、玫瑰糖若干。
一直端坐着等着她来行礼的蒋太后,忍不住抖了一抖。
颜谧让宫女直接收了起来,还让给御厨房说一声,晚膳也给免了,最近这半个月,也别给太熙宫送什么点心了,太后没胃口……
话音刚落,蒋太后的脸都绿了,“如今你还进宫干嘛?”
颜谧笑眯眯,“怕您最近不开心,所以特意来看您了!”
不早不晚,偏要选晋王出事的时候,这丫头估计是怕自己因晋王之事伤心,重新诱发暴食。蒋太后心中触动,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她自己倒也罢了,怕把颜谧牵扯进来,只得咕哝道,“也没多吃什么。”
颜谧道,“贵在坚持。可别枉费了您之前吃的苦,费的劲,还有我之前费的那些心思。”她从宫女手中接过了这半个月来蒋太后的食谱,仔细翻了一遍,又问了一番可有贪食症状,免不了再叮嘱一通,看天色不早了,便提出告辞。
不知道为什么,蒋太后忽然有一点舍不得,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全都不合适,她送颜谧到宫门口,想了一路,最后却只得问,“听说樱姿开了家点心铺子?”
颜谧笑了,点点头道,“点心铺子取名叫樱铺,今日刚开张,点心好吃得不得了!可惜您不能吃,看着眼馋,不去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退亲
92
临别时,蒋太后欲言又止,提起樱姿,自然不是为了关心区区一个点心铺子的缘故。颜谧知晓:她是想知道,晋王被问罪后,樱姿乃至整个杨家对于这门亲事的态度。神宗对于晋王,这么多年一直有所猜忌,只不过顾忌其他种种,一直忍耐,此番翻脸动手,晋王几乎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当初撮合这门亲事,无非是想给晋王多一重保障。可惜,杨首辅病重,与神宗也再无当初的亲近,杨家也换了掌舵手……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天色已暗,颜谧的马车还是又驶回樱铺,蒋太后提起樱姿,倒让她想起另外一事,要与樱姿商议,涉及的是齐承麟。
晋王倒台,齐承麟在大张旗鼓地支援边境显然不合适,说不定落到有心人眼中,这又是对晋王不利的另一个话柄。齐承麟在受到噩耗的第一时间,便送了封信笺给齐盛,其中便提到了这边境灾民之事。
颜谧知晓,这边境救济,樱姿也有份参与,只不过一直低调出钱。最初,樱姿潜意识里,多半也是因齐承麟的缘故,到后来,纯粹凭的是对灾民的一片古道热肠。从这个角度,由她接手倒是最合适不过。另外,近日来,从樱姿的三言两语中,杨家的确在谋划与晋王世子退亲之事。对于此,樱姿感受复杂,甚至有些尴尬,从道义上,她肯定不愿对晋王一家落井下石。然而,从情感角度,她却也不愿意与齐承麟再有什么牵连。
然而,这两三年,颜谧冷眼旁观下来,不得不承认齐盛当初的判断:抛除各种时机造成的别扭过往,从性格到爱好,齐承麟与杨樱姿倒真是相衬的一对。颜谧说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她只是觉得,这两人从未真正认识过彼此,不妨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就当是造福边境的万千灾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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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尽管由于开点心铺子的缘故,樱姿忙碌到了极致,却也几乎没有犹豫,主动表示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有别于之前的别扭,她主动问颜谧,齐承麟何时回到靖州。
颜谧微妙一笑,“他昨日已经到了!”
樱姿忙补充道,”我是想让你与他说明白,此举为了灾民不至于失去救济,并非为了他的缘故。何况……”她停顿了下,叹道,“要让他及晋王做好思想准备,我们家多半会提出退亲之说。”
杨首辅此番病重,缠绵病榻已有一月余,根本无法顾及其他,失去在这些年最大的庇护,樱姿在杨家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她整个人也比之前成熟懂事很多。杨家诸人,并非一心为她的周全考虑,却也是她不可能不顾及的唯一家人。对于他们,有的事情,樱姿可以坚持,有些时候,却不得不妥协。
对于此,颜谧也无法安慰她,同时,这么折腾了一日,颜谧实在疲倦,只得提出告辞,她想顺路将在樱铺帮忙的纤素也送回去,毕竟距离打烊也只有半个时辰。孰知,纤素竟摇头拒绝。樱姿作为老板,表示没什么要继续忙的,催她走,纤素却支支吾吾,不肯立刻离开。
面对两双充满着打量和好奇的眼睛,纤素直接红了脸,什么也说不出来。颜谧只得与樱姿交换了个眼神,微微一笑,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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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等樱姿打理完铺子中的事项,回到杨府,已差不多半夜,她还是先去杨老太爷那里问了问病情,又看了一回药单,才转回自己的小院。
樱姿沐浴完毕,拖着万分疲惫的身体,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抽出随身携带的日程本(跟颜谧学的),手指点来点去,犹豫不定,最终猛地把本子合上,唤人去传话。
次日,樱姿安排了更多的事务,忙得连午膳也来不及吃,刚刚坐下来喘一口气,已临近傍晚,到了约定见面的时辰。
樱姿忽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她本想约他在樱铺,不知为什么,却感觉有炫耀之嫌。干脆约到了两条街开外的茶肆。说完了话,可以赶回来继续做事。
临出门前,樱姿照了下铜镜:镜中女子,瘦削高挑,连日来睡得太少,掩盖不住的两个黑眼圈,身上一件半旧的水粉色裙衫,鬓发上别着的樱花,早已因主人的动作频繁与幅度太大,失去了美好的形状。
她本想换件衣服,重新施一施粉黛,反正屏风后头一应俱全,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失去了兴趣。她拔下头上的那几朵樱花,扔在了地上,便这么出门了。
茶肆的包间中,齐承麟早已等在那里。几乎是一夕之间,世界骤然大变,永别戎马战场,这一路上,说不茫然低落,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昨日回到府中,看到安好的父亲,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丝感恩。几乎就在这么一个瞬间,他忽然懂得了这些年来老父的隐忍低调,只为保全家人。他对于父亲欲言又止,老父却通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赶紧去洗漱休息。
齐承麟料想,如若是两年前,他未去边境之前,晋王府遭遇大变,无疑是晴天霹雳。然而,经历了战场,经历了与边境黎民百姓的相处,经历了所有的一切。哪怕一辈子都被禁足在靖州,一事无成,他也能平静的接受,只不过有些惋惜。
而樱姿跨进门槛,一眼便瞥到了齐承麟:他瘦了一些,更显得身影挺拔宽阔,五官分明,英气的眉,明亮的眼睛,弧度优美的唇。此刻,在垂眸凝神,整个人如同谪仙一般俊秀英挺。
她忽然对过往有些释然:年幼无知的时候,曾为这么一个耀眼炫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