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蒋太后气极了,抓起一把点心渣子,迎面扔了过去,“你不怕我砍了你!”
颜谧却笑了,“砍了我是小事,关键是太后您的玉体,要万福安康,万寿无疆。”
两人对峙了一会,蒋太后甚至让嬷嬷拿了一条红木戒尺、一条鞭子,来恐吓颜谧。
可是,最终她还是率先软了下来,道,“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颜谧让嬷嬷拿来纸笔,问了蒋太后一系列问题,飞快地做着记录,又自顾自在上面勾画了几道。
半盏茶后,她推醒已经睡着的蒋太后,对方睡眼朦胧地望着她,不自觉又想伸手拿案子上的点心。
颜谧握住那只因为年迈病痛而绵软无力的手,推了回去,“点心早就被你扔没了。”
她正色望向蒋太后,“我有把握治好您。可是,光指婚,我可不满意。我要当正妃。就是不能有其他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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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房中,神宗坐在龙椅之上,盯着一张青色描金的折子,已经看了许久,折子上面寥寥数行,写着:
“儿臣沉疴多年,生不如死。幸亏她以一己之力,令儿臣如获新生。”
“儿臣秉性古怪,能够忍受的世家小姐,怕是世间也没有几个。难得与她,以书交心。”
“儿臣自小命途多舛,对于此生,已无太多想法。对于江山社稷,更是无一星半点想法。只愿与倾慕之人,携手莲山桃源之下。”
“……”
虽然已是半夜,神宗还是忍不住将齐盛立刻传进尚书房。
看到精神奕奕的齐盛,神宗忍不住气道,“不是说,不寐之症已经痊愈,如何夜深还不入睡?”
齐盛淡淡一笑,“还在看边境军防的折子。”
神宗又添一重恼怒,“边境军防,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神宗面前,齐盛向来十分坦诚,“无非是帮兄长打点一二。”
提及长子齐辉,神宗立刻泄了气,他干脆直入主题,“这个颜谧有什么好,你连江山社稷都可以不要?当然,你也忒自多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对这江山社稷挑挑拣拣了。”
齐盛笑了,“儿臣只是直抒胸臆。”
神宗又道,“听说,她智多近妖。这样一个女子,嫁给你,又要做正妃,实在……”
齐盛笑道,“这是误传,她只会治些疑难杂症而已。”
神宗气道,“那未可知!”他语气又软了下来,“毕竟,她是李……的后人。你若是看走眼,可谓是后患无穷。”
齐盛只道,“儿臣心意已决,便是她了。”
神宗恼怒地重复问了几次,齐盛皆以这一句以对。
神宗还是不满意,他皱眉道,“平白无故冒了出来,就能当个临王妃,也实在太便宜她了。这样罢,既然会治病,也来给寡人治上一治。”
齐盛一怔,马上接口道,“儿臣斗胆,父王要诊治什么疾病?”
神宗神秘一笑,“这个嘛,只能与医者道。”他停顿了一下,又怒道,“等她知晓了,怕是你也知晓了。”
他想了一想,又不甘地补上一句,“哪怕是赐婚,亦是可以作废的。如若治不好寡人,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哼!另娶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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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幅的《谷风》屏风之内,除去蒋太后,还坐着几位老王妃,另外,几位皇子的生母都在。屏风之外,神宗坐着上首,下首分别坐着内阁重臣、翰林院长还有各部尚书,最末端,坐着几位皇子。
众人屏气凝神,书房内一片安静。神宗在手中掂了一会,那一张内阁草拟的名单,开口道,“先从年长的开始。”他把泥金纸笺扔回案上,提议道,“夏逸之不错,可惜性子太柔和,怕是受不了盛儿。不若那个叫颜谧的姑娘,倒是匹配。”
这句话,可谓是一石惊起千层浪,马上有翰林院长和吏部尚书跳出来反对,理由显而易见,一来是身世背景,二来还是身世背景。主要他俩均没见过颜谧本人,想找别的理由无从下口。
神宗却摆摆手道,“他二人都喜欢看书,想必能相濡以沫、琴瑟和谐。”他瞥了眼屏风后,又道,“日后可令他夫妻二人管理大内书库,想必能修个百世流芳的书库了……”
蒋贵妃在屏风内笑道,“颜谧这姑娘,妾身见过两次。人才,自然是不错的。可是,这出身也太低了,实在委屈临王,不若封个侧妃。正妃的人选,皇上再斟酌一二。夏逸之不成,还有蒋玫。再不成,还有杨家的姑娘。”
襄南王妃忙赞同道,“娘娘说的是!蒋家、杨家、吕家小姐,哪个不是比她强十倍?”
蒋太后正好吃完了一碟子姜糖,宫女忙眼疾手快地送上一盆子剥好的石榴,她忍不住责道,“怎么是这个,吃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去换个山药糕来!啊!老身也觉得那个颜家丫头不错,嗯,大方得体,”她夸了两句,忍不住牙酸,只得直入主题,“总之,合适!皇帝给盛儿挑得不错!”她忍不住透过屏风缝隙,想去看齐盛的表情,可惜一无所获。
又有老夫人惊道,“这可不是亏了皇室的脸面!正妃的出身怎么如此之低,日后怎么能压得住侧妃?怎么能教育好子嗣?”
蒋太后吞下一大块山药糕,赶紧喝两口茶,又道,“哎呀,侧妃之事,再从长计议。这一次选秀把侧妃都给挑好了,下一次选秀干嘛?再说,你可没看到学识比试那一场,颜家这个丫头读过的书可多了,怕是比你们全家人加起来都多!这还用愁教育子嗣?”
蒋贵妃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蒋太后,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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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有点怔住:莫不是大允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来是,蒋太后和神宗两尊大神竟如此莫名,坚持让临王娶个家世平平、无甚出奇的正妃;二来是,这母子的关系,随着大允政局浮沉,一直微妙复杂,直到五年前,蒋太后彻底抛开一切不管,才略为好转。这一次,怕是近十年来,这母子二人唯一达成的一致结论……
连蒋贵妃在内,出言的几位都直接蹭了一鼻子灰。同时,无论是谁再出言,蒋太后、神宗都有些脸色不虞,显然心意已决的样子。书房里,越来越安静,渐渐的,谁也再非议什么。到最后,神宗大笔一勾,这事竟然这么定了:天上掉下个没名没姓的颜谧,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临王妃!
而临王表情一贯的平静冷漠,看不出悲喜,仿佛这事跟他一丝关系也没有一样。
接下来轮到了三皇子,继续一一议论下去,便顺遂多了。最后,蒋玫指婚给了三皇子。吕将军家的姑娘指婚给了四皇子。而夏逸之指婚给了襄南世子。
见其他人都偃旗息鼓了,玉明郡主的姨妈,乐都王妃跳出来问道,“那陈菲呢?”
神宗似乎早有安排,“指给齐辉。”
霎时间,整个书房一片寂静,乐都王妃的脸色唰地白了,蒋贵妃的脸也跟着白了。
杨首辅捻了捻胡子,忍不住想:齐辉这个名字,究竟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被提起来了。在场的人,究竟有几个还能记得住他长什么样子。
提到齐辉,实在太敏感。神宗态度不明,谁也不敢冒冒然说什么,自然是无人敢出言反对。乐都王妃几乎要哭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出了皇宫,怎么跟玉明和陈菲交待。
片刻后,神宗又向一位臣子嘱咐道,“拟旨让他启程回靖州完婚。”他又补了一句,“为着大婚的体面,你们几个,连齐辉在内,都封王罢!”说罢,便让礼部尚书去拟几个封号。
最后,蒋贵妃又捧上了厚厚的秀女画像,贤惠大度地劝说推荐一番。神宗却根本懒得翻看,随意点了几名秀女的名字,作为自己留用,其中有沈欢,亦有殷婷。
作者有话要说:
☆、出宫
颜谧从宫里的车辇上下来,再度回到自家小院,虽然短短半个月,却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院中,微风轻漾,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纤素煮好了一桌菜等着,鲶鱼锅贴,土鸡汤,银芽牛肉丝,凉拌莴笋丝,新鲜的小青菜,还有煮好的玉米和山药。
樱姿见到她更是欢天喜地!更是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让颜境也一起上桌用膳。
桌子上,颜境端起一杯桂花酿,笑道,“恭喜妹妹,终于如愿以偿。”樱姿与纤素也欢笑着举起了杯子。
颜谧端起杯子,与他们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她脸上浮出一个微笑,却有一丝无奈“入宫,实在也没什么意思。譬如说,这么好喝的桂花酿,便不能随便喝了。”
纤素忙道,“我会一直帮你酿好,酿很多。再让杨小姐给你带进宫去。”樱姿一边又喝了一杯,一边狂点头。
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却也可能是她俩故意这般说的,颜谧看着樱姿与纤素,忍不住笑了。
颜境却凝视着她道,“世事终难两全。把握你最看重的,便足够了。”
晚间,樱姿又要跟颜谧挤在一起睡,两人并排躺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樱姿忍不住又要欢呼,“天哪!如今你真的成了临王妃!”
颜谧笑了,“别人也就罢了,你也认为当个王妃是稀罕事,是好事?”她本来想说,你未来不也是晋王妃,有什么稀罕的……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樱姿仿佛听到颜谧未出口的话,轻轻道,“那怎么一样?你们可是情投意合。”
颜谧立刻转话题,真心实意地道,“多谢你的点心。”她估计,樱姿还跟蒋太后灌了不少她的好话。其实,由于齐承麟的关系,蒋太后对于樱姿先天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而樱姿却一向不怎么爱到太后面前凑合。而为着她的缘故,樱姿还故意违背心意,冲上门去为她刷好感。
樱姿白了她一眼,“入了宫一趟,竟学会了这些客套。对了,终究要入宫跟那些贵人打交道的,你真的不跟我学学做点心?”
颜谧摇摇头:有治病这个技能,已经够麻烦了!等学会了做点心,难不成天天给蒋太后当厨子?
她又转了个话题,“这些时日,你在做些什么?”
樱姿犹豫了,可她扛不住颜谧越来越探究的眼神,结结巴巴道,“相,相人……还有,救济穷人。”
颜谧的直觉开始起作用,她跳过了过于明显的重点,疑惑的是:除了做点心之外,这丫头什么时候对公益感兴趣了?
可是,饮多了桂花酿,再加上在宫中劳累数日,回到小院,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于是,未及出口问,颜谧已经昏昏沉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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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笼还未打开,又原封不动地上了车辇。次日一早,颜谧便启程去了颜府。这一点,也是她早先与齐盛商量好的。毕竟,参加宫选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用的是颜家女儿的真实身份。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临王妃,更是多了一百双眼睛盯着她找茬。为着同样的目的,成亲前的这段时日,自然要住在颜府。
近两个月,在江氏的规划下,颜府买下了旁边两栋民居,并将外墙打通,整个府邸宽敞了不少。江氏似乎对孙氏之前的装饰风格挺满意,将这个风格延续了下去。照旧是黑漆如意门,十字青石甬道,种了两棵杏树,两棵梅树,搭了花架子,爬满了紫藤花,还有金鱼缸。然而,多了江氏这个女主人,整个颜府的画风却是悄悄地变了。
这一回,颜谧的房间自然换了一间,是整个府邸中位置、采光最好的一间。整个房间布置得十分清雅,也打扫得十分干净,多宝阁上摆满了各色摆设,颜谧严重怀疑:江氏怕是拿来了不少自己的陪嫁。外间靠墙,还摆了两个书架,分门别类地放着各色书籍,品味不算太俗,只是,书籍上无一不印着江府的印章。想必,学识考察之事,至少已经传到了江大人的耳朵里。
尽管还未正式册封,颜府诸人却都等在那里,向颜谧行了礼,除去清瑶与清卿,连颜成的庶子也在场。颜谧毫不客气地受了礼,并未询问那两人去了哪里。她打量了江氏一眼,找了个借口,很快将众人赶走,并让青怡与江氏说了一声,三餐膳食端进她房间就可以了。
众人离去之时,江氏不耐地推了颜封一把,颜封收到了她的眼神,停住脚步,想留在那里,说几句什么。然而,盯着颜谧快步走入内间的背影,他又有些莫名胆怯,最后还是退了出来。在外头等待的江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而颜谧的心的确没有放到这颜家身上。目前,她的当务之急,是研究蒋太后与神宗这两则棘手的病例。毕竟,五日之后,就要着手进行诊治。
她拿出了日记本,一边思索着,一边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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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氏的小花厅内,余氏并何氏、清瑶、清媛四人,围坐一桌,用着午膳,却都有些心不在焉。余氏拎着勺子,却半天喝不进一口汤;清瑶几乎把碗里的两只鱼丸捣成了碎渣;而清媛举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