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及多时,外面却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吵闹声,还夹杂着阵阵呼喊声、哭声,声音愈来愈近!颜谧刚想推开窗查看,只见一名侍卫焦急万分地冲了进来:“西戎人忽然改道杀来宿州了!已攻破了城门!飞鸽向营地送了信,怕是已来不及了……”
窗外早已是一片滔天混乱,漫天的风沙之下,百姓们无一不带着惊恐地表情,扯着哭叫的孩子,携着包裹,推着车上的老人,没有方向地奔跑……远远地却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兵器声,已经离得不远了!
这客栈作为宿州最为显眼的建筑,怕是西戎人首当其冲的目标。护送她回靖州的四名侍卫虽是精兵强将,武艺高强,却仍旧寡不敌众。颜谧感觉到一阵绝望,吾命休矣!她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儿……竟然就要这么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想起了齐盛,下一秒钟,颜谧冲向了那个多宝阁……幸亏,地道还没有被堵死。只不过,实在是逼仄,留在客栈未及逃走的人群,还有被丢弃在附近路边的老人幼女,已经塞不进更多的人。
侍卫们迅疾将整个客栈摔得得七零八落,制造了更多落荒而逃的迹象后,才钻了进来,最后小心地把多宝格移了过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西戎兵果然破门而入,冲了进来!一阵剧烈的乒乒乓乓,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凌乱重重的脚步声,还有粗鲁的骂骂咧咧声……更远的地方哀号不断,刀剑声,凄厉的叫声更是起伏不断,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听起来惊恐异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宣布没人后,他们席卷了不少东西,骂骂嚷嚷着离开了……
整个过程,在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所有的人,皆是捂住孩子们的口鼻,极力地屏气凝神,却忍不住全身发着抖,不少人无声地掉着眼泪,还有人吓得尿失禁。
颜谧口干舌燥,背后一阵阵发毛,手都抖的不听使唤,她哆嗦着从衣襟里掏出那几枚镇纸,紧紧握住,几乎捏出了血。上一世,她也不曾直面死亡,可直到现在,感受着一切的颤抖以及惊恐的响声,她才真正意识到,珍惜地活着,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剧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消散,终于,一切回复了寂静,可躲在地道里的人依然大气都不敢出,动也不敢动,已经有孩子脸色青白地晕厥了过去。又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两名老人面色发白地躺在了地上……
尼玛,不就是一条命嘛!颜谧悲愤的想,她开始摸索,想从地道里爬出来。侍卫们见状便轻轻打开洞口试看,随即爬了出去。颜谧紧跟着爬了出去,屋外甚至整个客栈已空无一人。她跌跌撞撞冲下了楼梯,冲进了院中,白茫茫的天光之下,断壁残垣,坑坑洼洼,刀痕无数,四面血肉横飞,到处都是尸体,然而,更多的,却是西戎人的尸体。
大允的军队,及时地赶到了!她们终于安全了!
颜谧脚一软,终于扛不住这刺激的场面和长时间的压力,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风一般地冲到她面前几步之外!这一人猛地勒住了马,翻身大步飞奔到了她面前,俯身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目光从颜谧的头顶飞快巡视到脚,见并无损伤,这才仿佛吁出了口气。然后,他慢慢地用力抱紧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宿命
颜谧任齐盛抱着,慢慢将头埋在了他的怀抱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挤出了她的第一句话:“你……来了……”
颜谧想起曾经读过一则趣味心理学研究,并非专业领域,研究的是恐惧和爱情的关系。其中的例证之一是:年轻貌美的女心理研究员站在极端危险的吊桥上,访问一名名研究对象,让他们随机写下一些词语,其中居然有很高比例的罗曼蒂克词语。例证之二是,游乐场里很容易诞生爱情,很多还处于试探阶段的年轻人,一起做过了过山车,下来便成了情侣……
心理学家对此的解释是,恐惧带来的心跳过速容易被人误解为爱情。颜谧觉着这一点对于自己肯定是不适用的,即使在黑暗的地道之中,最恐惧的那一刻,她也分得清楚这两者带来的感受差异。然而,在恐惧之中,人最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相信他会赶来。没什么理由,只是相信。就像她曾经想掏出怀中的铜板和卦盘,最终还是哆嗦着拿出了镇纸。这像是宿命,实际上却不是,而是她的最真实的内心所盼。
四周非常的寂静,直到谁先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即,哀嚎声四起,应该是地道里的人都出来了。颜谧猛地抬起头,却发现在齐盛的身后远处,整整齐齐地立着黑压压的一片军人……他们抱了有多久,他们就站着待命了多久。
颜谧有点崩溃,不知道是要把头伏下去,继续装鸵鸟呢……还是赶快起身遁走。
齐盛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安慰她道:“不要紧,他们都知晓,你是我的人。”
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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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祸端便是因木兰而起。就像颜谧所预见的,魏总兵最终还是选择将计就计,即刻放出了齐承麟,利用了木兰没有暴露的身份,传递了捏造的兵书,将西戎的兵力吸引到禹州附近的达州那里,并且用西北大营三分之二的兵力,在几个主要路口埋伏,成功堵截歼灭了此次出征的西戎最主要的精兵强将,并当场射死了此次带兵的西戎将军。
西戎军队顿时陷入大乱,不料一支在路上延迟的西戎兵力,收到噩耗后取道转战宿州,为着存心报复,也是最后一搏,在宿州进行了屠城。幸而,收到消息的齐盛,带着一路兵马及时赶到,歼灭了这一支西戎兵力,然而,却仍旧有不少宿州百姓因此丧生。
以齐盛的意思,虽大允成功扭转了战局,西戎已然溃不成军,怕是不多时就会举旗投降。然而,战乱之际,边境诸城皆是一片混乱,为着平安,颜谧应该即刻返回靖州。齐盛十分坚持,这一点,颜谧不想与他辩驳,然而,她却要求延迟几日再出发。
对于宿州的百姓而言,即便是幸免于难,心理上的创伤灾难却已经发生,无法逃避。如墨的夜色之中,战士们无声地搬运着一具具尸体,在一座座临时搭起的帐篷内,哀嚎声不断,一些人病倒,还有不少人说着胡言乱语……
颜谧钻入一座座帐篷之中,进行集体性干预。她坚持让帐篷中的所有人围坐在一起,逐一开口说话,说一些在这一场战乱之中的所见所闻,每个人都要讲。如若不是齐盛陪在身畔,颜谧怕是要被这些宿州人立刻打出帐篷……然而,虽遭遇各种唾骂冷眼,颜谧仍旧坚持。
没有人想回忆那些恐怖的画面,更不用说还要一字一句地讲出来。从无声地流泪,到开始慢慢讲一些话。这个过程很艰难,然而一旦开了口,便也渐渐说得出了。
天将发白时,十几个帐篷才逐一走完,颜谧罗列着刚才特别注意到的举止异常的那些人,准备再回帐篷进行个别干预时,齐盛却坚决阻止,让过于亢奋的她先去睡上一会。颜谧这才罢了手,只缘身在此山中,她的拼命救人,也是一种创伤应激。
又回到了那个客栈,经过了西戎兵的践踏,地上的青砖已经斑斑驳驳,多宝阁上也是空空荡荡的,惟有一张黑漆钿镙床还安然无恙,齐盛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新的石青色幔帐,挂了上去。
颜谧简单洗漱了一通,躺到床榻上,才发现浑身酸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横尸遍野的各色画面还是在脑中飞快闪过……而齐盛合衣躺在了她床下的脚踏上。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饶是心情沉重,颜谧还是忍不住绽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齐盛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笑意,猛然起身,颜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再次揽到了怀里,下一刻,他的唇便毫不犹豫地压到了她的唇上,紧紧地与她黏在了一起。
然而,他很快松开了她的唇,只是轻轻怀抱着她。
颜谧听着他的呼吸声,睡意慢慢涌上来,她终于百分之百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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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谧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又爬了起来。齐盛给她端来了一碗粥,看着她用尽,他脱掉铠甲,陪着她钻入一个个帐篷,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人聊着天,而与她聊天的那些人,勿论男女老少,勿论之前如何木僵或反常,最后无一不哭出声来。而颜谧每解决完一个有创伤应激嫌疑的对象,松上一口气,回头总看见齐盛正含笑望着自己……众人之前,她每每脸一热,无法应声,只得飞快转了头,再去寻找下一个。
除去大多数还在帐篷里集聚的百姓,渐渐有更多人自发返回到原本的住处。齐盛骑马待颜谧一户户搜寻访问,等到夜色降临时,已行至宿州的郊区,不太会有新发现的人家,一天之内不晓得讲了多少话的颜谧,终于也渐渐放松了身体,靠在了齐盛的怀里。最后被他带着,穿过山前的那片灌丛草甸后,停在了山脚下。
他下了马,抱她下来,另手牵了她手,沿着一条荒径往一道缓坡上去。夜色之中,满满浮现出了一座高大的斑驳的石碑,似乎已经暴露在风雨上很多年了,颜谧远远辨认着,石碑上只写了一个字——“宿”。
只是地界的标志,还是有其他的含义?颜谧不明所以地望向了齐盛。
齐盛解释道:“宿州这个名字,是我父皇改的,十五年前,他在这里立下了这个石碑。”他眼神凝重地望向了远方:“以前他特别信宿命。”
他问道:“你相信宿命吗?”
颜谧怔忪片刻,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一块硬硬之物,是她随身携带的卦盘。
随即,她抬头看向了齐盛,眼神澄澈潋滟,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齐盛笑了:“看来,你是不想知道我的八字了。”颜谧给侍卫算姻缘之事,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颜谧亦笑着摇了摇头:“我算不出自己的,是乱卦,至于你的么……对了,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看着一块破石碑?”
齐盛却久久望着石碑,目光悠远。终于他回过了头,望向了颜谧,温柔而坚定:“我本来想对你说,我会照顾你,给你名分。也想说,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会对你不离不弃。这些承诺,足以让靖州的每一位年轻女子欣喜,然而,对你却毫无意义。”
“这些承诺,是那些循规蹈矩、相信宿命的女子所盼望的,而今日站在我面前的你,并非如此。”
“我也并非如此,我并不循规蹈矩,也并不相信宿命,但我确定,我很坚定,我对你很坚定。”
“我很坚定,就是因为这种坚定,这么多年,才能慢慢偏移宿命,才能遇到你,一步步走到这里。”
“十五年前,我的父亲就是在这里,因为宿命的缘故,决定放弃我刚刚出生的妹妹,后来,又放弃了我的兄长,放弃了我。我曾发誓,有一天要推倒它。”
“现在,我还不足以有能力推倒它,推倒这种宿命,未来仍旧有很多艰难。这些不足于让我惧怕,我惧怕的是……”
“第一次遇见你,我便发现,你有一种影响别人宿命的能力,或者说,你影响的,是人心。曾经我把心从你面前挪开,你却又把它召了回来,我的心总在你的手上。”
“我并不相信宿命。今日,在这个石碑面前,我立誓要推倒,所有让不能让我们相守在一起的宿命,而你是否愿意将心也放在我的手上?”
“你是否愿意将心放在我的手上?”
颜谧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主动了……他温柔地抱住了她,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
西戎此次受到重创,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动作了,大允的军队已经撤出宿州,返回西北大营。因为发现有两个小孩子受到了惊吓的缘故,颜谧决定在宿州多停留几日,为她们进行了一个周期的眼动疗法。齐盛自然留下来陪她,等到她启程后再返回大营。
挥别小孩子的时候,太阳已经不知不觉升了起来,热腾腾地照着郁郁葱葱的山林,阳光树木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远处的溪流之上白气氲氲,溪畔的迎春花枝凌乱却生机勃勃,不时传来几声小鸟婉转的鸣叫。
阳光洒落在颜谧青色的衣裙上,晒干了早起沾染的晨露,显得整个人更加干净整洁,他走在山道之上,整个世界都有了几份清凉。齐盛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他们并行在宿州的郊外,感觉非常的舒服。
齐盛干脆将帐篷挪到了这里,每日去附近农户那里买些蔬果,猎几只山鸡,抓几条鱼,自己动手做一些简单的饭食;颜谧翻了翻袁嬷嬷准备的包裹,翻出了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