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的生父血统高贵,算是西戎的半个皇室中人。她的生母虽是外室,实则并不受宠,只因生父对于大允的兴趣,才收留了这个流落在西戎的可怜女子,后来意外有了子嗣,才帮她置办了宅院。妮娜自小过得便是清苦日子,看的是母亲每日里郁郁寡欢、思念故土……以及在不多的日子里里强颜欢笑、博取宠爱,为她们姐妹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
稍微长大了一些,她也学着去讨好父亲。父亲喜欢有本事的人。她便也开始找机会学习文字与武艺。很快,她发现,相比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这本事本身,便是个战无不胜的存在。对于她从军,父亲并不在意。生父愿意在军营中为她铺路,也是在他发现了她的确有些本事,而他的其他子女都扶不起来以后……
她本应该不注意这位晋王世子的。毕竟,她自己十分清楚,非同常人的努力与心无旁骛,是她能够在军营里一路顺遂、脱颖而出的根本原因。然而,他一直追随左右的温柔目光,主动为她遮风挡雨、解决困难的举动,是她过去生命里从未有过的存在。
……
您知道的也过于详细了!听足了好听的八卦,再加上之前多少喝了几盅酒,颜谧的胆子肥了些,意味深长地在齐盛脸上,打量来打量去:于八卦一道,咱俩也算同道中人……
头晕脑胀之际,她蓦地发现,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那啥,还算长得还不错。然而,她发现,他似乎也在看着她……
颜谧心中咯噔一声,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迅速转移了眼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又想到,万事俱备,终于可以打道回靖州,对着樱姿,卯足了劲地说服劝慰:退亲啊、退亲啊、退亲啊,亲!……真是十分满足愉快,准备找个借口去就寝了。
孰知,这时候,这该死的人又来了一句:“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劝杨小姐毁了这赐婚么?”
“?!”
“且不论,这赐婚牵涉各方利益太多……就女子婚嫁而言,如今在靖州,形势残酷,高门贵女比比皆是,寻一介良人十分困难……别的勿论,在靖州这些适龄男子中,承麟的品性与担当皆是十分难得的……而他与妮娜,不过是一场即刻就散的镜花水月。”
那一番话听得颜谧有些不舒服,并且越想越不舒服。
齐承麟纵有千般好,心中没有樱姿的存在,这些就根本没有丝毫意义?难道怕嫁不出去、或者嫁得更差,樱姿就要守着这门赐婚,默默等着这位心有所属的男人回心转意?!
对于感情之事,也这般趋利避害,简直匪夷所思!
这些天,她与他比邻而居,又每夜谈古论经,这物理距离近了,难免有几分亲近的感觉。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的错觉!这皇室中人,眼中只有利不利的,实在凉薄,怪不得夜不成寐!
然而,对于齐盛而言,今晚,她靠得委实有些近了,身上散发的薄薄暖意,呼吸间溢出的淡淡酒香,让他感觉醇香而温暖,他主动慢慢地放下了防线,随心所愿地多说了一些……
而这最后一段,实际上是方嬷嬷所言。袁嬷嬷负责调查靖州官宦的关系网络,联姻便是其中的重要视角。来了昌州之后,耳闻齐承麟与妮娜这些时日的频繁互动,想起前番赐婚,闲时聊起,不由得感叹,而方嬷嬷便随口评价了一句。他无意中听了一耳,觉着有些个道理,便顺口溜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冷战
实际上,从前世的一贯表现来看,颜谧是个非常理智、非常识时务的人!就是不能喝酒……是故,她每次用最后一丝意志力从酒吧里走出来,都是直线回到住处,绝不跟任何人交谈说话,连电话也不接。
是故,清醒的时候,颜谧能强烈意识到,如今身陷的处境,阶级的巨大差异,对方的一句话都能随时要了她的小命……然而,今夜,她到底喝过了酒,又熬了差不多一夜(缺觉是最大的催化剂),自控力非常薄弱,人也早就半梦不醒……
于是……她便把刚才心里想的,顺嘴给溜出来了!
齐盛明显一怔:面前这厮的胆子、想法、表现,实在……每次都超过想象!
他像没听到大逆不道的那一段,反而回到之前自己提的那句,似是开玩笑一般:“反正你如今在这里,想劝也没法劝。”
颜谧并不服:谁说的!短则明日,长则后日,我便要启程回靖州去了……或者,还可以写信!
……又顺嘴溜出来了!
齐盛反而笑了:“你可是杨府千里迢迢送来的丫鬟,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胡说,你又没有我的身契!……可别忘了,我还给你诊治过失眠呢!”
齐盛低下头,手指在书案上点了一点,这是不经意间溅出来的墨渍,还是她吃点心时撒下来的芝麻渣子?随即悠悠道:“身契这东西,也要看对谁而言……我若说你是个丫鬟,你便是丫鬟……”
“你你你……欺人太甚!”
“对了,再提醒一句,这里可是军营,千万别打什么逃走的主意……要知晓,军营治法森严、宁枉勿纵,你若私自出了这个小院,多半是要被拖着回来了……”
“……(此处省略叫骂几百字)……”
“一日是丫鬟,终身便是这里的丫鬟。”
这下,颜谧彻底气得浑身发抖了!!
当然,次日醒来,回想起来,也吓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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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谧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竭力降低在齐盛面前的存在感。而齐盛,也再没给她布置过阅读书目。
颜谧醉酒后说了些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话,想想不免有些后怕……料想,以齐盛的性子,并不至于真的惩处自己,可是,用什么奇怪眼光看待自己,那可是一定的了。另外,颜谧相信他多半是不会放自己走了,无论是当丫鬟也罢,当书童也罢,当个江湖术人也罢……对此,她无比气愤,却又没有办法。
她认真探查过周遭的环境。方嬷嬷她们虽与自己相处的不错,却个个目光如炬、忠心为主,根本没有一丝缝隙可钻。小院四周,却有侍卫重重守卫,没了齐盛的允许,她的确是连小院门都跨不出。即便想给樱姿写信求救,没了齐盛的协助,怕是也送不出去。
颜谧想了一会从水月庵到颜府,再到西北大营的穿越人生,心里充满着悲催,怎么越混越回去了!早知道还有要当丫鬟的今天,老子当初干脆在水月庵剃度算了……
她自怨自艾了一阵,翻开随身携带的日记,找到最初对于齐盛的病例记录。当初,对他的猜想,到如今也没有认证出来,这人还是真是隐藏性、防御性高,自控力强,跟自己差不多……然而,却并不是不熟悉,到底凑在一起吃过数次面条了,尼玛,还天天就睡在隔壁……尼玛,自己还是他的丫鬟……
这两人陷入冷战僵局。方嬷嬷、袁嬷嬷自然也察觉到了。袁嬷嬷还曾婉转地劝过颜谧,“像公子这样的人物,能够近身伺候笔墨,对于任何官家小姐而言,也算不得委屈,更是难得的机遇……何况,作为女子,更要认清形势,该低头时要低头,以柔克刚。”她们背后是这么猜度自己身份的?颜谧不禁笑了,却无言以对。
然而,日子却并不难过,因为要过年了。两世为人,颜谧其实对过年并没什么太多概念。记得上幼儿园时,老师教大家背过年的儿歌,全班小朋友都很雀跃,争先恐后站起来讲自己家过年的趣事,轮到颜谧这个班长时,她就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过年时啥,随即,全班小朋友也愣住了,居然也有人还不知道过年时啥……
出国之后,过的便是感恩节和圣诞节。颜谧也记不清日子,但她还是喜欢这两天的到来,可以跟着同学蹭蹭饭,吃顿大餐。两者之间,她更喜欢前者,因为火鸡味道还不错……至于农历新年,更是抛到爪洼国了!证据之一,是某一年的一个黑人追求者在农历新年的那一日,出现在颜谧的寝室门口,搞出了一堆诸如鞭炮爆竹之类的花哨物事,还有两盒中餐馆水饺的外卖,颜谧直接收了水饺,把人给赶走了……后来接到了苏小睿的电话,才晓得这一日是农历新年。
颜谧不得不佩服,方嬷嬷与袁嬷嬷真是非常会生活的那一类人。从腊八开始,她俩便带着院子里的一群老嬷嬷,忙得不亦乐乎。硬是在这军营里,营造出生气勃勃、热气腾腾的过年气氛,把这个小院变成了个与世隔绝、独立奇妙的存在。
颜谧记忆力不错,她想起幼儿园老师教过的那一首儿歌: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颜谧第一次喝到了香甜的腊八粥,还在心里数了数有没有八样……为了排遣失去人生自由的郁闷,她安排了许多体力劳动,跟着嬷嬷们一起做豆腐、馒头,预备各种吃食。不过,任何一样,都做得十分粗劣!诸如馒头,她总揉不成一样的大小(其实出国读医,也未必一定要学精神医学,无奈颜谧的动手能力实在太差!人总不能跟自己的先天短板过不去罢。)……
齐盛仍旧半夜归来,在书案前彻夜不眠。颜谧一听到院子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及放下手中的书,就赶紧熄灯。别说伺候笔墨纸砚,她如今连书案上的点心碟子也不碰,白天在厨房做帮工时吃太多……虽说又比邻而居了十几日,两人竟连面也没碰到过一回。
其实,颜谧知晓,如若一辈子要在齐盛手中那里讨生活,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起码,他不会像净月师太那样,一直催促、督促着她,要接更多更好的算卦生意!更不会像颜家母子一样,连血肉至亲,都精心算计、当成利益来图……
如若她展露了其他的本事,他会好好地用她。次之,便是当一辈子伴读……哪怕她不能用了,以他的性子,估计也会养着她。
这一次,她无非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顶撞了他。这种过失并不难弥补。她有很多理由去讨好他,也有很多方法去讨好他。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呢?
莫名穿越,三观直接崩塌,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已经过得足够悲催了!!!所有的现实处境,她都明白,就是心里难受。也没什么特别值得难受的事,就是,还想难过一会。
于是,颜谧吃了睡,睡了吃,闲时看看书,继续当齐盛完全不存在。
直到除夕来临,嬷嬷们早就把丰富的膳食摆好,然而,等到天黑,齐盛回来,焚过了香,摆上了祭品,他做到了上首,大家才团团围坐在下首,吃起了年夜饭。颜谧垂首喝着百合莲子羹,不声不响,根本不去看他。
也就在这一天,远远望去,军营里四处高挂起了大红灯笼,映着皑皑白雪一片彤红,不时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年节的气氛扑面而来。等到将近午夜,又放起了烟花。
小院中,早有嬷嬷摘了窗格门槅,在树上挂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此时也一并点燃,在一阵或长或短的呲呲声中,红黄蓝白绿紫诸色火花次第喷出来。
火树银花的璀璨世界,简直如梦似幻!然而,现实生活总是幻灭。对于这一点,不论是前世今生,颜谧皆有深刻的体会。就在这时,袁嬷嬷把手里的食盒递给颜谧,笑着推了她一把。
颜谧闭着嘴巴,走进内间,对方的背影自然纹丝不动……就像假的一样。看着烟花时,颜谧也暗暗打定主意:她并非不后悔,若不是折腾了这么一场,动动脑筋,讲究策略,自己怕是已经在回靖州的路上了……新的一年都到了,真的不能一味随性逃避了。
她静静望了会他的背影,调匀了自己的呼吸:“这本书我已经翻过了,明日可讲给你听……今夜到底是除夕,还是早点休憩吧。”
话说出了口,颜谧松了一口气。
她顺手揭开了食盒,居然不是四碟子点心,而是一只油香肥嫩的烧鸡,还有几个小巧玲珑的酒瓮……想到自己几次皆坏事在酒上,不禁抖了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
☆、情窦
齐盛揭开一个酒瓮,一股子清淡竹香便涌了出来,慢慢的,空气中的酒香越来越馥郁,他也不用酒盅,直接拎起酒瓮便饮了一口。偏偏这么豪气的动作他做起来,仍旧清俊优雅。他一口接一口,饮尽一瓮放下后,见颜谧呆愣在那里,便把一只酒瓮往她那里推了一推,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瞥了眼那只烧鸡。
颜谧摇了摇头,她觉着十分折磨!她当然也很想吃烧鸡,然而,她知晓一旦开始啃鸡,必然会忍不住喝起酒来……尼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