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等到颜谧来到东厢房中间的小厅时,清婉她们早已坐好,许是因为有些饿了,面色并不好看。几个人围坐在一张五角桌案旁边,气氛有些蹊跷,可见平时几位姑娘一起单独用膳的机会并不多……虽说是为颜谧接风,清瑶却坐在首座上,清婉对此也没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颜谧自是懒得介意这些,随口解释了两句,便在下首坐了。
孰知,清瑶竟连一刻也等不得,一幅长姐做派,直接借此发难。批头便训斥颜谧迟到晚至,到底没学过规矩之类的云云,紧接着又警告她以后在外行事,特别是杨府,可要恪守礼仪,以后千万别连累她们的闺名;最后提及她不知长幼有序,刚搬过来一道住,却不晓得主动向长姐们示好致意……
颜谧早习惯这位二姐的喜怒不定,反复无常,并且,毫无逻辑可言……她目光扫过案上摆得的一道是木瓜蒸鸡,另一道是酒酿丸子,再扫到清瑶无甚起伏的前胸……等到清瑶终于把话说得有些明了!颜谧忍着笑意,兴致一起,随口演上一演,她便语气夸张地回道:“二姐教训的是!这一回,您张罗接风宴已经十分辛苦,再出银子实在说不过去,这银子还是妹子出了得了,否则真是要受之有愧、不得安寝!”
清婉只挺直了脊背,姿势优美地用膳,似乎什么也不曾听见;清卿快速瞥了颜谧一眼,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而清媛听出了颜谧的讽刺之意,瞪了她一眼,欲与清瑶交换个眼神,孰知清瑶根本没看她,反而对着颜谧,得意地重重比了个五字……
这个五,自然不只是五钱。只加了两个菜,竟要五两银子!颜谧不禁失笑:这一顿饭竟是专门来为难她来了!看来想驯服她,让她乖乖听话的,可不止余氏一个……
于是,对牢了清瑶的得意眼光,颜谧笑得更开心了:“二姐发了话,妹妹岂有不从的道理,不过妹妹身无长物、可没什么银子,待会便传话给大哥,让他直接把银子送到厨房去……”
惊动了颜境,怕是连大伯父并老太太也要晓得了……清瑶不免有一点发憷,先把这话题搁置在一边了,又说起了颜谧现在的屋子,原是她清瑶搁置器物家具的地方,东西太多,一时没地方挪动,只得继续占用一段时间……
可颜谧却无心再陪这位二姐玩了……穿越两世,唯一不变的是,这些少女群体,都实在无聊极了!……她再也不理会清瑶,直接站了起来,也懒得看众人反应:“我吃饱了,也累了,还赶着把东西收拾出来,便先回去了,众位姐妹慢慢用罢……”
见颜谧迅起身就要走,根本不管自己在厉声说些什么,清瑶的眼神越来越阴暗,忽而“嗤”地大笑了一声:“四妹妹到底是咱们颜家唯一有份选皇子妃的姑娘,大伯父的品级刚够得上底线,明面上又是个嫡出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便眼高于顶,再不把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放在眼睛里了!”这番话说得有些愤恨,里面的内容却是认真的……怕是何氏这些时日跟着老太太在外交际中听到的风声,又憋不住漏给了清瑶听。
话音刚落,其余几个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清媛的筷著,更是直接停在了半空中。
见震住了全场,清瑶冷冷一笑,眼底又划过了几分得意之色:“不过呢,姐姐奉劝你一句,这要做皇子妃,哪怕是个没名份的妾室,恐怕也要相貌出众、闺名卓著!连孙翰林家的姐姐也没什么把握呢……相貌也就算了,咱们颜家的姑娘走出去,总不至于太寒碜;但这个闺名卓著,不知道四妹的学问、才艺、德行、女红……哪一样拿得出,比得上姐姐们的半分皮毛……”
别的也就罢了,颜谧听到半分皮毛这句,不由得鸡皮疙瘩冒了几颗,到底停住了脚步。
“别人家里不晓得,连首辅小姐都被你蒙骗过去!可是,在座的,谁不知道四妹你是如何长大的,别说是嫡出的,怕是连外室之女的吃穿用度也不如……别说跟我比了,怕是连庶出的大姐、三妹,就连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五妹都比强多了!……”
清瑶这番话说得十分痛快,似乎早已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了好久……不过,她重复了几遍,便也没什么新词了,只得盯着面无表情的颜谧,再打量一下表情各异的其余几人,仰起脸得意洋洋地笑了。
满场安静之中,清婉忽然伸向那碟子无人问津的芙蓉豆腐,她把筷著重重戳到瓷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慢悠悠道:“皇家之事本不是我们姑娘家该议论的……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二妹妹这般直接训斥四妹,倒容易引人误会……觉得你有些眼红呢!”
清瑶的脸色迅疾难看了起来,连忙反唇相讥了起来。这二人打了十几年的嘴角官司,十分晓得彼此的痛处,一路下来针锋相对,来回十分熟稔,中间杂夹着清媛的轻柔劝解,表面为了调和,实则火上浇油……然而,就清瑶那两把刷子,清婉很快占了上风,眼看着就到了尾声……颜谧在一旁听得趣味横生,意犹未尽。
眼瞅着清婉露出她所熟悉的胜利笑容,扭曲了脸孔的清瑶,犹豫了那么一瞬,在旁边清媛的鼓励眼神之下,脱口而出:“大姐的缘法,我自然羡慕不来!只希望大姐成亲之际,可别喜欢得连路也走不顺……就跟那未来的大姐夫一样!”
清婉先是一脸狐惑,转瞬间化作不敢置信……她踉跄着扑向清瑶,想问个明白……熟料清媛在旁不经意轻轻一堆,清婉便整个人重重撞到了清瑶身上!
清媛被这么狠狠撞了一下,浑身麻木,随即开始疼痛,自然十分愤怒!她撕拉着清婉,不肯放手,两个人直接扭做了一团……
自二房的几个姑娘斗起来开始,颜谧就没再出过声,等到清婉撞了过去……她忙趁乱退了下去,然而,没想到的是,一直存在感较低的颜清卿,默默跟在她后面,也静悄悄退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一句话没讲,一丝眼神交流也无,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形式上却一同回了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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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西厢房中的两个姑娘,便收到老太太那里要抄写十遍《女戒》的指令,颜谧那里,来传话的小丫鬟还特意补了一句,说是老太太让四姑娘这一回,将上次被罚抄的一并带过去,否则不能迈出房门一步。
这抄《女戒》流行至此,果然要有备无患!早些时日,颜谧在首辅府陪着樱姿,跟着女先生练字时,自然也写了一些,毕竟,写什么不是写啊……还找了字迹相似的杨府丫鬟,也帮着写了许多。是故,半个时辰后,颜谧去给余氏请安时,顺带着便捎了厚厚一沓过去……
余氏纹丝不动端坐在那里,却斜瞥了几下字迹,没想到:这丫头的字居然还写得还不错,一看就是练过的样子……没想到,李氏那般活死人的样子,居然也没忘了教养女儿练字……余氏想起了同样是媳妇的何氏,心中的怒气自然又盛了几分!
昨夜,何氏自然对着清婉大发雷霆,清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些年抓住的何氏把柄,一记头抖了出来,气得何氏浑身发抖,差点要动用家法……直闹得阖府不得安宁,丫鬟婆子三三两两,远远围观着指指点点……一直装睡的余氏,无奈只能被“惊动”,派了孙嬷嬷过去将两人分开,先让清婉带了过来。然而,知晓了章家二公子实情的清婉,自然哭天抹泪,闹腾个不休……
于是,很快颜府阖府上下,便得知:二太太平日里的慈善大方都是糊弄人的!苛待庶女也就算了,心肠还十分狠毒,竟要把大姑娘如花似玉的一个人物,说给了一个瘸子!……
两家的庚帖都已经换过了,章家公子之事清婉早晚会知晓,这段时间,正是着意安抚她的时候……毕竟,闹出什么事来,谁也不好看……
孰知道!余氏恨恨地叹了口气,懒得再去想何氏,一心盘算着如何抚平此事,一边暗下决心:可要瞪大眼睛,赶紧为颜封好好挑个继室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成拙
作者有话要说: 少了点,明天会多了点。猜一猜,到底是谁……
这个月来,何氏总有些抑郁,觉着人生实在晦暗。上一次她这么觉着的时候,还是新婚不到一个月,相公颜成便收用了她的两个陪嫁丫鬟当通房的时候……
庶子诞生,不光相公,连老太太、大伯也十分重视……她虽然心中冒火,却也忍不住考虑着:是要跟颜成缓和关系,再去搜寻一下偏方努力一把呢?还是干脆把庶子抱到身畔养……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而清瑶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对自己屡有怨怼之言,她不免更加着急上火,虽说动了老太太,跟着一同四处做客,一时间却也没找到什么眉目……
连带着一年中最期待的寿辰,她费了不少功夫,终于订到了合心意的宴席,想要在府中显摆一番。孰知,这一桌价值不菲的席面,众人吃着不仅没个赞叹声响,甚至连个笑容也没有,简直如同丧仪一般(那啥,英雄所见略同),实在太晦气!……更别提,两天后,老太太身畔的钱妈妈,为着这荤菜席面的事,跑来专门来暗示了她几句……气得她连话也说不出!
清瑶对她发怒时会说,娘就会看重颜面……可在这颜府,她若不多自己找找颜面,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呢……这么多年来,老太太宁愿让个姨娘当家,也从没考虑过自己……而颜成根本不曾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一个个通房往房里添,这两年似乎还有置外室的样子……
颜家阖府都知晓,二太太乐善好施、大方亲切,热情诙谐!然而,因为清婉一事,明明是她与老太太一同去相看的,居然算在了她一个人的头上!
她辛辛苦苦撑了十几年的颜面!就这么给毁了……一路走回来,迎面的是行礼的婆子丫鬟,她看到的却是无声的嘲讽和讥笑……
生活完全偏离了她以为的轨道,何氏睁着眼睛,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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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婉昨夜歇在余氏外面的碧纱橱内,哭天抹泪了半宿,一墙之隔,余氏自然没睡好,早上起来便有些头痛……孰知,清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起来之后便又开始哭哭啼啼……
余氏虽然十分不耐烦,可是想到,在这些个孙女身上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无数的银子与精力……任由她闹下去,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功亏一篑就不好了……于是,余氏强打着精神,让钱妈妈带着其余几个姑娘,到后面厢房那里学学规矩,免得清婉的哭声被她们听了去,又生出什么事来……
而她自己则把清婉唤到面前,苦口婆心地开导了一场,半真半假地说了一番章家公子的好处,并许诺一定会给她多添些嫁妆……清婉先是出神,再是思虑许久,这才安静下来,到最后还挽着自己的胳膊,道歉说是自己不懂事,让祖母伤心为难……
余氏松了口气,然而还是没什么胃口,简单用了半碗酸汤面,连茶也没喝,只想好好午睡上一阵,孰知竟有客上门,居然是殷家母女。
这殷家正是余氏为颜封相看继室的其中一家。殷家也算,祖上也曾频繁出过翰林院学士,到这一辈,子弟人数众多,多在朝中为官,然而,可惜的是,这一辈,官位高的却不多,这也正是余氏有所犹豫的原因。
殷家姑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对比李氏的阴郁,她性子大方开朗,言语爽直,很得余氏的中意。照例说,殷家姑娘本不难嫁,只因及笄后曾订过一次亲,没过半年,对方却莫名意外过世,因此便背上了“克夫”的嫌疑,在靖州男多女少的不利环境下,一拖拖过了二十五岁,也没说到一门像样的亲事……
余氏看重殷家子弟众多、且皆在朝为官,正好弥补颜家的不足;而殷家则看重颜家的人口简单、家风清白严谨,同时,颜封的岁数并算太大,且仕途也一片看好……相比余氏的几番拿乔,稳坐钓鱼台,显然,作为女方的殷家更为着急,殷太太态度十分热情殷勤。
殷家母女落了座,丫鬟刚奉上茶,见殷太太笑盈盈却略有深意地望了自己一眼,余氏会意到她有话要说,便提出让殷家姑娘殷婷去园中赏梅。虽是严寒冬日,这一日正午的阳光却暖洋洋的,颜府今年新值了几株品种稀罕的腊梅,这几日正好花瓣初绽,衬得整个后院都多了几分清贵体面。
殷婷到底是未嫁之女,余氏便让钱妈妈带着几个姑娘去陪客,为表郑重,还让何氏也过来陪着……她略微犹豫了下,也喊了就在里间的清婉一同前去。
清婉携着殷婷前脚刚走,未及殷太太开口,余氏似乎想到了什么,找了个借口把孙姨娘唤了过来。孙姨娘举止十分恭敬,给殷太太行起礼来姿态放得十分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