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境呱呱落地后,李氏仍旧没有太多好转,勉强支撑着照顾儿子,大多数时间还是幽闭与房间中,不与任何人言语,更别说给婆母晨昏定省。余氏不止一次想把孙子抱走,却遭到李氏的誓死抵抗,李氏的陪嫁丫鬟婆子不少,轮班看着颜境,一时间,余氏也没什么办法……颜境的洗三礼上,李太医匆匆来到,匆匆离去,给外孙的礼物,并非什么稀罕物事,而是一叠医药古籍……宴席结束后,余氏忍不住对着李氏破口大骂,李氏当场晕厥,撞到身边目瞪口呆的奶嬷嬷,直接把手中的颜境撞到了红木桌角,哭得撕心裂肺……
对于这一切,颜封有一种无言的愤懑!本来,他轻易就可以娶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嫡妻,或出身,或出身官宦之家,组成一个正常和美的家庭,妻子孝敬母亲,打理后院事务,而他会好好教导儿女,可如今……洗三礼之后,他干脆搬到书房起居,只是偶尔去看看儿子。
颜封想过休妻,也想过和离,然而诸种选择,皆有损失与隐患,总之,因为李氏,他这辈子已经没有办法顺遂圆满……他的仕途也遇到瓶颈,新上任的上峰对他看不顺眼,甚至当面羞辱,后来他才知道,此人也曾求娶过李氏未成,人家根本是刻意报复。
李氏,他是娶到手了,可他得到了什么呢……到这个时候,颜封简直憎恶极了李氏!一天夜深,他想到这些,便无法入睡,莫名起床,来到李氏的居所,悄悄踱了进去,下人们皆已入睡,李氏一人在灯下幽幽发怔,颜封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直接摁倒在床上……李氏死命挣扎,呜呜地哭泣喘息,他却越兴奋……孰知,李氏竟因此有了身孕……而为着此事,余氏也生平第一次对儿子大发雷霆。
所幸只是个女儿,只不过这女婴刚落地,李太医便出了事……很多人因此事来受到牵连,甚至整个后宫也因此改头换面……自后整整有两三年,余氏没有一日不悬着心,就连口中的燎泡都此起彼伏,一直没有消退下去,从而不得不一直喝着黄连水。
她心中也如同黄连一样苦,宫闱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实在害怕祸到整个颜家!毕竟,当初求娶李氏是她的主意,若因此葬送整个颜家,又或者葬送颜封的仕途前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百年之后去面见颜家的列祖列宗!
李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婆子,早就余氏被发卖了出去;嫁妆单子上,除了银票,所有的器物首饰也被变卖了出去……李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因沾了李太医的血脉,余氏也如同躲避瘟疫一般,根本看也不看上一眼,更别提上族谱了……母子三人被挪至府中最偏僻的一角,除去守门的粗使婆子,没有任何下人跟随,所供给的吃穿用度,差不多只够活一口气而已……对于此,颜封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反对。
没想到的是,李氏居然活了下去,还无声无息地活了这么多年,她那个性子,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居然没有一心求死,还硬撑着按时用餐,照料子女,有时候还会跟守门的婆子讨价还价,争取更多饭食……是故,两个孩子也并未夭折。
糊里糊涂的颜成,因着长兄并未续娶的缘故,也搞不清楚前后的状况,有一年过年时竟把两个孩子带了出来,当然,凉菜还未上齐,孩子便被人带了下去,宴席结束后,颜成直接去受了家法……有时候,余氏也想,干脆弄死了李氏,直接帮老大续弦……转念又觉着,到底要稳妥一些,再等等也无妨。
这么多年,余氏一直在等李氏熬枯熬尽,然而,真的听到李氏不仅要自裁,还要先毒死两个孩子时,她的脸上不由得也扭曲得厉害……毕竟,此事实在太过扰乱纲常,骇人听闻!余氏慌乱之际,也只得第一时间通知外放的颜封,让他赶了回来!
将近十年未见,日光下,在颜封的眼中,李氏瘦削得吓人,脸色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蜡黄,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幽深,十分吓人!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愿意看上一眼……而已经平静下来的余氏,却紧紧盯着李氏不放:他们母子三人,这般去了正好!干净利落……这回没成么,她也可以略助一臂之力,干脆成全了他们……
孰知,竟没那么容易下手了!年仅十四的颜境,自此寸步不离母亲身畔,一粥一饭,一茶一膳,皆是自己尝过,再奉与李氏……连入寝都是直接在李氏身畔打地铺,李氏但凡有一点动静,他便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母子同居一室,简直疯了!余氏让颜成硬生生将颜境拖了出去,关在另一处,颜境却不吃不喝,夜夜放声悲鸣……搞得丫鬟婆子以为府中在闹鬼,谣言沸沸扬扬,还传了出去,竟说颜府府邸是座凶宅……一时间,吓跑了不少下人,清婉她们也十分害怕,府中大乱,何氏根本镇不住家中的下人,余氏不得已留下了孙姨娘,让她管理后院事务。
这般折腾了半个月,李氏仍旧没死成,一方面是她有所触动,另一方面是颜谧学着长兄,死守着母亲……反而浪费了一些余氏特意送上门的毒药。
除此之外,颜封也并不愿意。余氏犹记得,自己的儿子僵硬地坐着,眼神幽暗不明,为了说服她,讲了一堆作此行径的弊端与风险,末了,轻不可闻得吐出一句:虎毒不食子,我若这般行事,岂不与李氏那疯子一样……
反正,到最后,防止惊动更多的人,搞得府中进一步鸡犬不宁,余氏也只得将颜境送回李氏身边……同时,进一步苛刻用度,任他们自生自灭!反正在余氏的眼中,这母子三人,生无所恋,亦无牵绊之事,包括那怪戾的小丫头在内,皆是活不久的贱命……
孰知,破屋撑漏,贱命倒硬!李氏拖到今年春才病故,而颜境、颜谧兄妹不仅活得好好的,李氏逝世后,一个读起书来、得到名师赏识,积极准备科举;另一个庵中禁足了一趟,竟结交到了贵门小姐,频繁出入颜家其他任何人从未有份做客的首辅府……
若不是记忆太过深刻,余氏差点以为,这两人是在颜府顺遂长大、精心栽培得一样!颜境在读书科举上,明显比自小苦读、有名师教导的颜佩,多上不少天分!而颜谧的容颜气质,也比从小花了不少银子、精力来居移气、养移体的清婉她们,还好上几分……只不过,颜谧那丫头的眼睛里,总有些戏谑嘲弄……想到这里,余氏便觉着浑身不适:这死丫头终究要误己误人,不拖累颜府就不错了。
可是,颜境便不一样了!余氏暗叹:府中不断有家生的婆子提及颜佩肖似其父,纵使有一两处相似点,却也有不少水分在……颜境那习字的神态动作,才是真正肖似青年时代的颜封!连读书的天分也像……说不定成了第二个庶吉士、光耀门楣也不一定!
早则半年,迟则一年,颜封便要续娶。如今,靖州适龄的闺秀多如过江之鲫,出色的公子儿郎却并不多……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几个姑娘,却被人挑三拣四……
然而,出乎余氏意料的是,八字收到不少,然而这闺秀们的门第,与之前预想的却差了不少……毕竟有个成年嫡子在前,没有哪个世家闺秀能够真正不在乎!然而,为娶个高门媳妇,就此废了颜境,又怕重蹈李氏的覆辙,更何况,未来的嫡孙还不知道在哪里,更勿论素质何如……
余氏的眼神,凝在颜境身上,不停地一圈圈打转:到底……值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家宴(下)
家宴(下)
过去的几年里,何氏的寿辰,总是几位姑娘翘首以盼的府中盛事。嫡母虽有些小心眼,但在银钱上并不小气。趁着寿筵,总要福泽一下几位姑娘,一为在老太太面前表现一番;二为席面上姑娘们打扮得好看,看上去赏心悦目。清瑶也就罢了,清婉、清媛为着这多添的几件首饰,多做的一两件裙衫,总是十分期待。
今年,因着李氏过世的缘故,大厨房虽从未停止过做荤菜,到底也减了一两分油水。这段时间,大姑娘清婉觉着,这府中的膳食总有些没滋没味。寿辰当日,不出所料,嫡母果然叫了美膳坊的整桌席面,四盘八碗摆得十分诱人,然而她的胃口,却根本没被吊起来……
连清瑶都过了及笄礼,自己这亲事还没着落!清婉不禁有些急。她的生母,只是一记眉目平淡的通房,十年前就被亲爹抛到脑后,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还要依靠她偶尔的救济,才能过得些微宽裕……这亲事自然是帮不上了……
因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嫡母不够熟悉,何况,有清瑶在一旁使绊子,怕是嫡母也未必愿意看到她嫁得有多好……更加令人心冷的是,清婉发现,一贯亲近的老太太也没有为她多做打算的意思,对于她这亲事,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根本不着急。
父亲托大伯相看了一家,对方却嫌清婉年岁太大……前几天,嫡母的娘家何家上门了,据说,求娶的便是自己,对方她也是见过的,正是清瑶的亲表哥,人才长相皆是普通,还有几分萎缩。
清瑶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却偏要装作好心:大舅母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表哥嫌弃你不够娇媚,下次见到他,这回你可要柔声细语一些……免得这难得找上门的亲事又飞了!
直接把她气了个仰倒!心底却一片冰凉:
老太太、嫡母她们,真的会把她嫁进何家么……她好歹出身,算是半个官家之女,就这么堕落为商户之妻,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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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母亲寿辰的缘故,二姑娘清瑶穿了一件大红梅花暗纹的裙衫,头上戴了两支指甲盖大小的玉蝴蝶发簪,垂下来长长的流苏,在几个姐妹之中,并不显得特别突出,然而仔细看下来,无论是裙衫还是首饰,无一不精致华贵,都是难得的精品!
可见何氏对于这唯一的亲生女儿,真是宠爱得紧!然而,清瑶毕竟起居在老太太那里,余氏自己是庶女出身,对待几个孙女便是一碗水端平,吃穿用度没有明显差距,因而常令清瑶暗暗不忿。然而,因这个嫡出的身份,她还是有其他几位没有的优越性,譬如在社交方面。
因着颜封的缘故,韩老翰林的孙女韩芷常来颜府玩耍,也曾经邀请颜家几位姑娘去韩府过客。最初并不明显,相处得久了,便发现,韩芷对着几位庶女不过是面上应付,实则刻意拉远了距离,唯独对同是嫡女的清瑶还能说一些私密话,两人算成了手帕交。
韩芷曾多次提及,去年春天收到了帖子,参加过首辅府的海棠会,首辅府邸如何气势恢宏,而首辅家的小姐们如何金尊玉贵……虽然清瑶听得有些厌烦,却也免不了好奇:这首辅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孰知,一转眼,自家的野丫头颜谧竟有脸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首辅小姐的座上宾……清瑶惊讶之余,也有几分窃喜,刻意降低了身份,主动去与颜谧联络感情,明示暗示希望能引见给杨小姐,或者请杨小姐出席她的及笄礼也行,到时必定能令韩芷目瞪口呆……孰知,颜谧竟睬也不睬!
前几天,韩芷又提及,这首辅家的大小姐已订了亲事,是太后下旨赐婚,许给了晋王世子!这晋王世子,韩芷也提过很多次,说是俊朗神采,整个靖州怕是也无人能及……
说到这里,韩芷的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潮:世子以后是要承袭爵位,做晋王爷的,除了正妃以外,还有两名侧妃的位份……
当时,清瑶真是不屑:看不出韩芷也是个名门嫡女,竟想着与人做妾,真是自甘下贱……不过鄙视之后,她默默地又觉着:韩芷所想的也有些道理,做晋王侧妃,比一般人家的正室,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然而,紧接着,她却不由得有些愤懑:从记事起,亲娘总是口无遮拦,屡屡提及要一定要为她找一门上好的亲事……可是,事到临头了,她却只晓得办寿筵、打首饰!
近半年来,连大伯也提过,边境不安,朝廷欲要派贵女远嫁和亲。若真要和亲的话,庶出的那几位,自然是没份的,可她作为嫡女,就大不一样了……连韩芷私底下也怕得很呢!
自己这般貌美,家世亦过得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清瑶一边想着,一边焦躁不安起来(姑娘您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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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清媛穿了件湖色梅兰竹暗纹的白绫裙衫,头上插了两柄半月型的梳篦,整个人显得十分清新。此刻,她正小口小口地咬着樱桃肴肉,一边习惯性地欣赏两位姐姐打着眉眼官司……这些年,清瑶与清婉背地里总是针锋相对,清瑶自恃嫡出身份,总要压人一头,而清婉性格太过要强,不肯服输……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自己的暗暗挑拨……所以说,这女人,还是聪明点好!
然而,再过三个月,便是自己的及笄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