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嗦,现在是做这个的时候么?”暗鸦简直要暴跳如雷了,这个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穷途末路啊?都快死了还这么轻松!
“快点,怎么能让主人等呢?”风织努力抬了抬手,却没能高过肩膀,看来要维持这个姿势也很吃力。
基于式神的自觉,暗鸦没能拒绝这种无礼的要求,乖乖走近几步,低下头。
风织布满星星血迹的手指按了上去,她快速而低沉地说道,“现在开始我林风织解除和暗鸦的主从关系,从此天高地远,两不相干。”
暗鸦一怔,匆忙挥开风织的手,向后猛跳一大步,“你想干嘛?”
风织当然清楚地明白,主人要解除契约,对式神而言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情,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余力考虑那么多了,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我就快要死了,所以……”
“你住嘴!”暗鸦一声巨吼,岩壁上滑落了几片雪花,“你不是连那么可怕的怪物都能唤出来么,这么点小伤别老说死不死的。”
“呵呵。”风织轻笑,“是啊,你主人我可是很厉害的。”她忽然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开口,“不过,即使是我,也是不能违逆命运。”她捂住嘴,竭力不让血流得太猛,以至于说话都中断了好几次,“和我魂魄相系的锁魂玉……已经被我弄坏了,失去依附的我想不走也不行。虽然为了使我的灵魂不至于马上被消耗殆尽,我不得不耗费大量灵力消弱咒术的威力,使得你也不能好好恢复,但也多亏了它,我才能累积到足够的力量,在我消失之前的有限时间里,能有机会让破离看看这个世界的星空,勉强完成约定,也不算太糟糕啊。”
“可是……”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为我努力,那个时候只是顺便罢了。”虽然感到力气在不停流逝,但风织却格外精神,在平复了一下之后,竟然跟没事人似的完全不像个受重伤的人,笑得一脸放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淡淡人语,“那么,拼命要留下来做我的式神,也是顺便么?”
树林下,一个白色的影子带着森冷的气息慢慢靠近,看情况,已经在那里站立良久了。
八八回
当风织还在世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这样一个性格扭曲又恶劣的男人相处,尽管她命途多舛,但至少她没有自暴自弃下去。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甚至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像个平凡人一样孤独又乐观地活下去。
人生下来总是伴随着寂寞,因为彼此理解是那么困难的事。由于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会互相伤害。由于害怕死亡,所以才会苦苦挣扎。即使矛盾,即使后悔,却依然重蹈覆辙。
看不见的未来,让人懊恼,看得见的未来,让人绝望,不论选择哪一条道路,都是无比艰辛、无法回头的崎岖小径,那么,又何必要坚持呢?
死,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是,她终究却不能释怀,漆黑中的一丝微光实在是太耀眼,太温暖,以至于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
既然命运还没有将她逼向死路,那么,是否意味着它还存有一丁点的仁慈呢?是否只要自己忍耐下去,终会有云开日出的一天呢?
希望是神留给人类最后的礼物,只要愿意相信,一定可以开拓出新的道路。
她曾经认为,无论是谁,在绕了很多弯子之后,终会像她那样得出这种结论。人是向光的动物,不管在黑暗中沉沦多久,不管从外表来看是多么冷血,在心灵深处,还是沉睡着对温暖的渴望。
所以,她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些微怜悯,虽然这只是一瞬的念头,虽然她知道这对高傲的他或许是一种侮辱,但,她还是忍不住觉得,邑辉一贵,其实是个很可怜的男人。
不过,即使是这样,在一开始,她仍然没有产生哪怕是一丝帮他一把的念头,需要为人生的只有自己,而且,他的身边也不缺少关怀,那么,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想法改变了,或许是因为他和那个时候的自己太相似了吧。
不被期望的降生,诅咒般的存在,即使沐浴在阳光下也丝毫感觉不到热度,像午夜中四处徘徊的死尸,不停渴望鲜血和杀戮,借以麻痹干涸的灵魂。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遇见师父,她也一定会像他一样吧。
既然这样,不如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在走完这最后一段旅程的途中,稍微向他伸出手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他的自尊也不会受到伤害。
原来,最初,她真的是抱着顺便的心情和他相处的。
只是,这种顺便,在最后还是变质了。
因为,尽管不愿意承认,祈望温柔的回应,是人的本性。这,应该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吧。
但,这对她而言,从最开始就注定,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在改变,因为相遇而改变,而他却只是在原地踏步,继续迷路在无尽的黑暗中,被名为自我的牢笼而束缚却不自知。
她凄惨地明白过来这个事实,在将死的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风织幽幽地笑了,努力抬眼看着显得有些陌生的白影,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居然像是会发光似的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果然是集天使的美丽和恶魔的灵魂为一身的存在呢,美好的外表让人不自觉想靠近,邪恶的内在却让贸然碰触者遍体鳞伤。但,如若早就习惯受伤的话,也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就想当初所期望的那样,即使离开,也没有人会觉得难过,不会有人会为她落一滴眼泪吧。
就连天空,此时也放晴了。皎洁的月光普照大地,轻柔地照亮阴暗的树林,泛出隐隐光晕,仿佛是圣诞树上闪烁的星星,五光十色,绚烂多姿。在富士树海沉睡的灵魂们,也一定在庆祝这冬夜难得一见的奇景,笑得连眼泪都掉下来,晃得树林发出嗦嗦的细响。
她忽然记起去年的圣诞节,函馆的街景,欢笑的人群,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的她,曾经想过,来年的圣诞节,为认识的人们准备一份礼物吧,虽然并不珍贵,只要高兴就好。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有点幼稚的妄想。因为对于隔绝人世间所有幸福的他而言,礼物什么的,不比垃圾更有价值吧。
无视一切,也是强悍的表现呢。
所以,她才能够安心地和他相处,不会因为自己的动摇让对方困扰,甚至,受到伤害。
“今年,也是WHITE CHRISMAS吧。”风织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容颜白如雪,口气却轻松依旧。
邑辉怔怔地望着她,银灰色的眼睛被反光的镜片遮挡,看不清出表情,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那又如何?”
“因为已经看不到了,所以,有点遗憾。”风织调皮地笑笑,“我一次都没有在东京过过圣诞节呢。”
邑辉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故作轻松,“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风织有些困难地挪了挪手臂,侧过头,望向天空,躲避对方眼神的举动是那么明显,“唔……最初,好像是有这样的想法呢。”她说得是实话。
“……现在呢?”邑辉的问话一针见血。
风织慢慢将脸别过来,墨色的眼眸里荡漾着深入大海的平静,“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做出判断的是我,你只要据实回答就好。”邑辉不为所动。
“现在,也是顺便呢。”风织笑得眯弯了眼。
“撒谎。”邑辉忽然怒不可遏地冲口而出,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
“为什么如此断定?”风织笑容依旧。
“如果只是抱着这种心情,又为何愿意为我涉险?即使是再苛刻的命令,你也从没有说过一个
‘不’字,你可别说因为你是我的式神,这样的理由我已经听厌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邑辉冷笑起来,“就让我来告诉你事实吧。”他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好像是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是我的式,我们,根本没有订过契约!”最后一句话,他停顿了半天才说出口,言语里有着刻骨懊丧。
“诶?”风织愣住了。
“你不知道吧。我想也是,从你面对暗鸦时的神情我就能端详出来,你过去从来没有收过式神,自然也不知道订立契约的正确方法。所以,你自认为的理由,从最初就不存在。”邑辉闭上了眼,也关上了眼底的绝望。
“是……这样么?”风织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不是你的式么?这样的事,我想都没有想过呢。”
邑辉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你要选择留在我身边?”
风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很多事情,比如契约的事,比如暗鸦的事,还有,其实有些事,我骗了你。”风织静静地看着邑辉,眼神不再逃避,“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可是,通过最后的这段时光,我清楚地明白了,你的无情会最终保护你,所以,我想,我可以安心地坦白。”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这样的话,我想你也应该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吧,虽然有点可笑,不过,我是很认真的。”
“……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害怕。”
“害怕什么?被我杀死么?”
“不是。”风织摇头,“我怕,说出来以后,我就不能继续呆在你身边了。”
邑辉怔仲,好容易才接着问,“那又为什么,现在肯说了呢?”
“呵呵,我也不知道。”风织轻笑起来,“大概是有点不甘心吧。我曾经也喜欢过别人,不过那段恋情却以无果的暗恋作为终结,所以我想,一次也好,让我向喜欢的人告白吧,哪怕被拒绝也没关系。”
“医生的话,一定会边嘲笑边鄙视我吧,结果我还是和那些普通女人没差别啊。而且,还破坏里你立下的规矩,不过现在这个时刻,也可以不在意了吧。我,不久就要消失了呢。即使是神通广大如医生,对已经不存在的东西,也是无计可施吧。”风织眉毛微扬,笑得就像是知道做坏事不会受惩罚的小孩子。
可是,在邑辉看来,却刺眼的仿佛整个胸膛都被贯穿。为什么可以笑得如此开心呢?明明,明明就要消失了啊,并不是死亡那么简单,而是,永远消失,不存在于任何世界上,连尘埃都不如,完完全全被时间遗弃。可是,竟然还没事人似的笑得一脸欢畅。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步?难道消失对你而言真的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么?难道你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任何留恋么?难道已经不能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么?可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要告白呢?
“我知道,医生你很坚强,所以,我希望,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以笑着为我送别。”
“医生你是一定没有问题的,说不定还会为摆脱了我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而拍手称快呢。”
遥远的记忆深处,渐渐浮现出这么两句开玩笑似的熟悉的话语,让邑辉猛然惊醒,原来她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原来,这个小女孩早就已经在告别了,以她自己的方式,隐藏所有的悲伤和绝望,把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云淡风轻地说再见。只是,那个时候,笨拙的他什么都没察觉。
她很久以前就预感到这一天了么?因为无法改变,所以只能选择接受,这残酷的看不见明天的命运,而后从深渊般的绝望里诞生了希望。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又需要一颗多么坚韧的灵魂?
只是,这个看似坚强的小家伙并不知道,只要是人总不会永远无情下去,不论是谁,只要被碰触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还是会动摇,会迷茫,最终和过去的自己诀别。
他已经改变了,在不知不觉间,不再是那个冷血残忍的医生,可是始作俑者的她却仍然没有一点自觉。
“我不会笑的。”邑辉突然开口,嗓音里竟然有着淡淡的柔和,更多的是坚定。
“诶?什么?”风织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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