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院中的主仆四人不免顺着她的身形将目光投到东厢房。夕阳斜照,苏瑾的东厢房正笼在金黄的斜阳中,自家一家人平素随便惯了,她的窗子一向是大开或半开着透风地,现在虽有刚过窗地几株月季遮挡,却仍然能叫人看个一清二楚。
苏瑾避不及和那几人打了个照面,恍惚间看见为首之人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便马上离开了窗子。
比起苏瑾的匆忙一撇,自暗处看亮处的几人,却将她看得更清楚。只见花影之后,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正十分好奇地望着他们,唇角似乎还噙着一抹笑意。
苏士贞忙轻咳了两声。梁小青利索的将炉上温着的铜壶拎到正房中,给两人上了茶。静立在一边等着苏士贞使唤。
苏士贞将方才的情形看在眼中,心知自家没甚么规矩,不欲叫小青在旁人面前再做出什么不妥当地的事情来,又轻咳一声,“你出去罢。”
梁小青点点头,又赶忙出来。
落了座后,孙毓培向苏士贞再次致歉道,“小号这次失误,纯属用人不当,家主孙世诚要晚辈代他向在我们商号购买过的有问题货物地客人致歉,并备薄礼一份,以期能弥补失误。”
孙士贞呵呵笑道,摆手道,“贵号的补偿,小女幸得盛夫人的帮助,已经得了。没有再要补偿二次地道理。至于孙记商号,在下一向是信得过地,也相信此次事件是个失误。你们经此一事,定会大力整顿,重现老商号地风姿。”
孙毓培一行人自到归宁府四五天,每日不知要拜访多少买过变质或假货地客人,轻责受人言语刮刺,重责狮子大张口要银子赔偿,更有几个归宁府地大户,已在暗中串联想一口吞掉孙记。象孙士贞这样温言和语地又对孙记仍然充满信心地少之又少。
当下起身拜谢,“多谢苏老爷体谅。孙记定然还是以往地孙记,绝不会自砸我百年老字号地招牌。此来一是赔偿,二来是谢贵府苏小姐守诺。”
“茂全,快将礼物呈上”
“是,少爷”一边的那位青衫汉子连忙应声,将带来的两份礼送至桌前,掀开大红绸,一个上面是一叠票据,另一个托盘之上,却是一对梅花美人瓶。并向苏士贞解释,“这对花瓶是送把苏小姐把玩地,谢她并未向外透露我们商号已赔偿的事宜。另外那些是本号地本票。”
苏士贞一时未明白,不解问道,“何为本票?”
孙毓培含笑解释道,“这本票便是到孙记商号取货的凭证。凭此票可到全国的任一孙记商号去取相当价值的货物,不限时日,只要我孙记商号在一天,这本票便生效一天。因贵府在四月至七月间,三次到孙记商号置办货物,此是在货物一赔十的基础之上,按光临次数,每次计五两本票,共计十五两的。”
苏士贞一愣,“客人进店多少次数,贵号也有数?”
孙毓培点头,“商号中有本票留底记录,只须统计便可。”
苏士贞拈须赞叹,“不亏为老字号,做事竟这样的周密。”
两人直道不敢当此话,又说了许多道歉地话。苏士贞买的那些长了虫子的吃食,是与苏瑾一般的心态,只觉孙记可惜,怒气早已消了。如今看孙记商号新来的掌柜,虽然年轻,今日这番行事,却叫人不敢小觑,连声道,“为商之道,哪里能保不出一点岔子。难得是孙记这样诚心的补救,实是叫人敬佩。”
又见他们面带倦色,心知孙记一日流水一样的客人,象自家不过买把两三次小玩艺的客人他们仍能走访到,便猜不知已走了多少家,又还余多少家,也不好多留人闲坐。
正想说叫他们自便的话,却听孙毓培道,“方才自贵铺门前过来,见铺中发卖地鲜果皆是以网兜装起,却不知是谁的主意?”
苏士贞呵呵一笑,“是小女胡乱想出的点子。不过图个自己方便,客人方便罢了。”
孙毓培略点了点,称赞两句,便不再闲话,起身告辞。
直到出了苏家小巷子,上了候在路边的马车,孙毓培的贴身伴当张茂全才笑道,“少爷,今日最后的一家总算叫人心头好受些。余下的再有两三天便能走坊完,孙二掌柜他们现在定然又整理出一批名单来,我们现下回铺子如何?”
孙毓培一改与苏士贞见面的时候正重神色,甚没形象的往车中一歪,细长的眼睛微微挑着,一副玩世不恭地模样,懒懒地道,“大伯叫我来,只说让孙记重新开门便好,如今铺子重新开门有望,我也偷偷懒,去迎风楼听曲儿自打娘胎里出来,我可从没这般操劳过。”
张茂全脸上笑意一滞,正要说话。孙毓培扬声向外面喊,“去迎风楼”
张茂全突地也换作一副笑脸,附和点头,“好,就依少爷。家主叫少爷来的任务,少爷快完成了。如今孙记总算开了一扇小门儿,没有的旁人做下的事,叫少爷受累收拾……”
孙毓培斜歪在马车上,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扫过他,“张叔,你这激将法可不管用”说着拎起放在车厢一角用麻绳网兜装好的梨枣,略扫了两眼,“这个物件不错,日后咱们铺子的鲜果之类也这般装。”
张茂全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迟疑道,“少爷,这可是偷人家地点子,小心人家找上门儿。”
孙毓培不以为意,指尖挑起网兜,任它在空中晃荡,细长地眼睛闪着慵懒地光,“我们不做,也必有他人做。即想得出来,必得有叫人家学去的准备。”
等马车穿过旧城西门,到达新城,路过毫无生机的孙记商号时,孙毓培才抬起身子,透过车窗向外瞄了一眼,懒懒地道,“算了,看着这破铺子甚是心烦,不去了”
张茂全脸上浮现喜色,连连点头,叫赶车地小厮将马车往回赶。
院中在门口候着的人一见他们回来,忙上前回道,“少爷,今日孙二掌柜他们又整理出三十家客人的名单,小的这就叫他来向您详说。”
孙毓培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茂福呢,回来没有?丁姨今日有无派人来过?”
这人回道,“盛夫人今日并没派人来,想来是王府那边还没给回信儿。茂福使人捎信来说,今日宴请王府里面一位二管事。”
孙毓培又淡淡嗯了一声。向院中深处走去。
且说,这四人离苏家后,苏瑾出了东厢房去找苏士贞,看到孙记给地本票,不由一笑,暗赞来人虽然年纪不大,却相当的精明。
给等值的本票,比起给银子来,一则是省下不少银子,又能落个大方的名声。须知货物的本钱只有售价的七成左右二则白送的本票哪个肯白白扔了,不去占这便宜?自当会早早的去将货物领回来,以免孙记真的倒了,或者突然变卦。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便会给不明真象的人一种错觉:孙记商号又活了。
当然仅凭这小点子,并不能完全将孙记救起来。且看他们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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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章 扩大坊子
068章 扩大坊子
中秋节过后,苏瑾忙碌起来,每日算往外铺货的帐目和坊子里进出、库存的帐目,甚是充实。但是随着张荀兴奋地将各家卖货数量报上来,苏瑾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鞋子出货量太大,生产能力跟不上了。
现在铺货的铺子共有三十家,一家每日至少卖两双,这便是六十双,合上自家铺子里的几十双,一日要卖一百双的鞋子。自家周边做工的大娘们,最多的时候四十多人,做鞋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卖鞋的速度。
还好,因夏日里自家铺子生意不算太好,库里有留存的商品,再加每日有新做的鞋子交上来,强强还能周转一阵子。但也周转不了多久了。
苏瑾第一次犯了愁。她可没有本事制造出个什么机器,再将塑料也制造出来,批量生产塑料底的鞋子。纯手工的活计又马虎不得,坊子里一天收来五十双鞋子已是极限。
这个发展壁垒,她在初想到鞋子营生的时候,是想过的,但日子久了,一时又忘到脑后。现在到了不得不正视的时候了。
解释这个问题必须得扩大招工。但扩大招工就意味着摊子愈铺愈大,管理难度也愈来愈大。现在已出现了有些妇人明明领走四对鞋子,只交把三对过来,因坊子刚开时,还有些忙乱,张荀记帐并不甚清楚,叫她糊弄过去了。现在这部分苏瑾已经叫张旬用心记,并教他一个法子,每次每人只能领三对鞋子回家做,下次做完送来鞋子,结上次的帐目。
这样虽然帐目清楚了,也招至最早给苏家做鞋人的不满:原先可是即时结清地,现下等于扣下一次的工钱。
苏瑾意识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一笑,怪不得归宁府里几家鞋行都不和她挣这个给普通百姓做鞋的营生。先期是挣钱的,但人家又瞧不上那几两的银子。又扩大不了规模,规模不大,便挣不了大钱。规模大了,管理成本必然上升。
虽然遇到了困难,但她并未想到放弃。走出仓房,在院中转半晌,终于琢磨出一个可行的法子来。这个法子便是将主意打到城郊的村子里头去。
每个村子里总有一两个说话有份量或者关系网比较强大的妇人,可以雇她们做小工头,每月给她们发工钱,叫她们负责将半成品发到妇人们手中,再负责收回来。仍旧每十天去收一趟。村庄人口流动不大,也不怕人跑了。比起自家盲目的在城中扩大坊子找人手更合算,更节省人力。
想到这里,她突地霍然开朗,冲着天空微微一笑,果然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苏士贞这会不在,苏瑾便决定先去探探是否可行,再回来和他商量。
用这个法子,她最先想到的自然是许家娘子,用她的关系,先找两三个村子做试点。
想清楚了如何做,苏瑾将仓房锁上,到铺子里将钥匙把梁小青,和她说了一声,便往坊子里去。
她这些日子极少出门,坊子里来的也少,一心埋头梳理自家的帐目。刚走到坊子门口便听见里面似有争执声,再侧耳细听,是有一个嗓门特别大的妇人在叫嚷,“我这鞋子做得怎么了,哪点不好,你与我说清楚,老娘做鞋三十几年,要你个小毛头孩子来说教?不过就是个破伙计,你倒还拿起鸡毛当令箭呢……”
苏瑾拧了眉毛,推门进去。院中空地上围着七八个人,透过人墙隐隐可以看见张荀瘦高地个子,立在正中间儿。
轻轻咳了一声,淡淡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小姐……”张荀见她来了,忽的自眼中流出两滴泪来,甚是委屈地将鞋子递到苏瑾面前儿,“这位大娘做地鞋子,鞋底子纳的稀得很,鞋邦上的针解也稀,我只说了两句,她……”
苏瑾本是气着,看他这样突地笑了,“半大小伙子了,哭什么哭也不怕人家笑话”
余下做长工的妇人都过来和稀泥,苏瑾扫了一圈儿不见张师傅,便问,“张师傅哪里去了?”
张荀叫苏瑾说得不好意思背着身,抹了眼泪道,“说是去瞧瞧冬鞋用甚么样的鞋面好。早上就出了门”
苏瑾点头,“去收旁的鞋子罢。这里有我”说着转身看向那位大娘,看了半晌,并不说话。一时有个妇人搬来椅子,放在墙荫之下,苏瑾谢过她,过去坐下,才将手中的鞋拿到眼前细看。
做鞋子最费工夫的是鞋底子,纳的稀疏自然出活快,但却不结实。她手中这鞋底子,中间的行距与自家第一批做的相比足足宽了一倍。
拿着鞋子向那位妇人扬了扬道,“大娘,你自家做鞋可也是这样的么?这样稀的针脚,线被磨断的话,鞋底子可是会散开的,你做了三十几年的鞋子,会不知么?”
那妇人约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自苏瑾来了后,气势便弱了下去,这会微缩着肩膀上前,赔笑道,“苏小姐,自家做鞋子一向是有功夫细做没功夫粗做。没功夫的时候,这样的也穿得。再说即便磨烂了线,鞋底子也不会松开地……”
苏瑾微微一笑,“你可是在哄我不懂么?”
“不敢,不敢哄苏小姐。这是实情,不信你问问大伙儿。”那妇人将脸转向众人,示意她们帮腔。可惜余下的妇人皆不与她对目光。
苏瑾叹了一声,“本来我今日来是想和张荀说,日后咱们周边的街坊都着手做冬鞋,冬鞋工钱自比秋鞋多些,也叫大家补贴个家用。但冬鞋不管是底子还是面子,皆是好料,一双鞋糟蹋了,可不止不把工费那么简单了,做坏了的,还要自已个儿把本钱掏出来。这位大娘的针线实不是适合冬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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