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荣耀的那一座便是太子太保、少保、兵部尚书牌坊。
陆府下人显然没料到新进进士又得了七品正堂的大老爷会突然回来,看到他怔忡了片刻功夫,其中一人飞一般跑去报信儿。余下几人赶忙上前来嘘寒问暖,殷勤至极。
陆仲晗轻轻一笑,并不多言,径直带人进府而去。
国朝有俗语:莫欺少年穷。人的一生际遇难测,少时穷,老时未必。同理与功名、官场,哪怕是小小的少年秀才,也会得到人们的格外礼遇……今日秀才,怎知他日不能一朝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于是做为陆家最年轻的进士,陆府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今儿也巧,那位胡老太太正在陆府做客,不过是叙些儿女亲事,家长里短,闲来打发时光,突听陆府下人来报,两人都怔了一下。
已年愈花甲,精神依然矍铄的陆老太太就沉了脸儿问,“都有哪些人跟了来?”
“五少爷独自一个,带有三夫人跟前的周妈妈。”
陆老太太就摆了手,眼沉了沉,转向胡老太太诉苦道,“早先你劝我不气,我如何能不气?这晗伢子如今主意大得很,我叫人去伺候他,他还不领情,把人给打了,就地撵了出去!”
若是旁人,陆老太太自不肯说这事儿,她与胡老太太本是有亲,徽州府城中的诗书礼赞之家,胡陆二府也算是翘楚,相交本就相厚些。
胡老太太就笑,“早先你气,抓不着人,现今人送到手边儿了,待会你好生训他一场便了。晗伢子一向尊长知礼,当中有什么内情也未为可知。值不当因下人嚼舌与自己的亲孙子置气!”
陆老太太神色一敛,哼道,“有什么内情,必是那苏氏从中挑拨!”
胡老太太站起身子,两府相交虽好,旁人的家事,她亦不好多说,只安抚她道,“苏家小姐即能打下那片家业,想来也不是糊涂不知礼的,你且细细问问内情。”
早先,陆仲晗一怒离家之后,陆老太太心中也时常挂念,无奈他只传了一两回书信到徽州,人在何处并不说,有几回派人到他传信来的地方去找人,却次次扑空。原本已对他失望,哪知,再次传来消息时,竟是春闱高中,陆老太太自然欢喜异常,徽州府本地士绅皆来庆贺,更有几家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透出结亲的意思。
自陆大老爷致仕之后,沉寂五六年的陆府,终于再次车马盈门,陆老太太因此也备感荣耀,哪知他归来当日,话不及叙几句话,便取大红龙凤吉贴,道是已在外娶了妻。陆老太太本想借此机会,联一门好亲,甚至心中已瞄准了几家,得知此事,其失望程度可想而知。
他在外娶妻尚不算,竟还是小门小户的商家女儿,这叫陆老太太更是气愤难奈。一个“休”字刚在心中打了一个转儿,还未出口,陆仲晗便拿赶考的银两皆是苏氏所出来堵她的口。
陆老太太更是气到极点。这不是说若要休妻,陆家便要背个忘恩负义的声名么?虽知不能休,可叫强硬的陆老太太顺顺当当的认了,她心气也难平。祖孙二人就这么软磨硬顶了四五日,大好的喜事,外人虽瞧着陆家热闹,实则府内气氛已僵到极点。
直到陆仲晗离家,进京选官,她的气儿也没消半点儿,莫说随从,便是银两一分也没与他带,他不说苏氏如何如何么?且让苏氏替他操办!
还没等陆老太太气消,突然传来他得官的消息,才知道他竟然选了那么个破地方!陆老太太更加怒不可遏……八月中秋时,那边突然派人来送节礼,苏瑾本是缓和关系和礼节周全并重,但陆老太太只看到了“她想堵她的嘴”,想叫她落个顽固不化,苛责孙媳的名声。
心头更气,这就派了林妈妈几人前去,一则告诉外人,她这个长辈也是关心孙辈地,二则也好叫人去瞧瞧那苏氏……哪知去了不多日,陆府的两个婆子就叫孙儿给打了一通,就地撵出府……
陆老太太气愤之余,就愈发打定主意不认那苏氏……凭她再有本事,总越不过她这个老太婆!
直到胡老太太上门儿提及此事,又劝她,“晗伢子即知早早替她谋个供夫读书的名头,就说明他早知你不同意这门亲,即知你不同意,仍要自已做主,可见他是打定主意了。再者,那苏家小姐也非无半点根基,朱家到底也是诗书礼赞世家,虽现今门户已不那般显赫,朱家二位老爷官职也不高,也是实权在握的四品正堂。那二位老爷才年方四十,官路尚长,日后如何,谁能说得准?……那苏家小姐自己也有个有本事的,自家生意也有了起色,有那么银钱帮衬,晗伢子的仕途焉知不能借她的势?”
又说了许多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等等之类的话,只是陆老太太心中到底越不过这道坎儿……
“知礼?”陆老太太思及过往种种,气又涌上心头,眼沉了几沉,“若知礼,她怎不随晗伢子一道儿前来?”
胡老太太就轻笑道,“她身怀六甲,听闻十月就将临盆,缘何能做长途奔波?怕是想来,顾着身子不便,不能前来!”又向陆老太太笑道,“别的闲话先莫说,这不年不节的,他突地回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我就不扰你了,改日再来与你说话儿。”
陆老太太经她一提醒,才恍然,是了,怎的这个时候突地回来了?忙起身相送,“那叫他明儿去你们府上拜会。”
胡老太太就笑微微地道,“是要去瞧我一瞧。一晃四五年了,我再没瞧见过他呢。”说着便出了正厅,此时陆仲晗也已进了陆老太太院子,迎头瞧见胡老太太,忙上前行晚辈之礼。
胡老太太就摆手轻笑,“行了,起来吧。你祖母挂着你呢,快进去瞧瞧!”一面打量他,这孩子四五年前见时,还是一副瘦不伶仃的安静模样,如今在外面磨练了几年,又中了进士派了官,这气度气韵当真出色不凡。
陆仲晗面目恭敬,脸上笑意恰到好处,“那晚辈改日再去府上向您请安。”
胡老太太又摆了摆手,轻笑几声,催他,“好,你先进去,有话改日到我们府上再说。”说着便自去了。
“五少爷,老太太请您进去。”目送胡老太太出院门儿,立在门口的丫头打了帘,恭声道。
陆仲晗微微颌首,举步进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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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徽州当地长辈称晚辈多用“伢子”,偶查了好久才查到地……不适者就忽略哈。今天响应留言,晚上加更一章。求票,求粉红。
236章 陆府(二)
236章 陆府(二)
陆仲晗在回程时,已认真反复思量了该如何与陆老太太说这件事儿。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因他是晚辈,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而且陆老太太的性子他也无比清楚,强硬执拗。陆府中没人敢逆她半分,至今他还记得大堂嫂刚进门时,因与母亲多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儿,刚好叫老太太瞧见,于是这位大堂嫂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多次受到老太太若有若无的挑剔责难,直到她生了孩儿,又处处赔着小心、曲意逢迎,陆老太太这才消了气。他记得大概有两年那么久罢。
也是因这件事儿,他对陆老太太的性子又有了深刻的了解。
简而言之,在陆府若有敢违逆陆老太太,那么,便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赔着小心,曲意逢迎,受尽责难,才能消她心头之气。
所以他不打算用刻意讨好来完成这样件事儿。
而陆老太太除了性子强之外,最在乎便是陆府脸面家门荣耀,这点从他高中归来便能瞧出来。
因而进了正房之后,只说因公事到湖州府,趁机来家中瞧瞧,至于苏瑾,他也只是将所备各色礼物呈上时,说是苏瑾叫人备的,之后便不再提及半句。
好在因徽州地势受限,府中宅院都不大,不多时陆府中人已得他回来的消息,纷纷到陆老太太院中,陆仲晗便叫周妈妈将苏瑾备的礼物取出来,分给众人,一时间倒也极热闹。
陆老太太早先以为他此次回来,会说说亲事礼节,毕竟这几个月往来信中每次皆有提及,再有他即带了苏氏打点的礼回来,必是已去过杭州朱府了,那朱老太爷能托到胡老太太,见了他的面必会说些什么话……这些陆老太太倒是都想知道,都想听听,却不想,他半句不提这件事儿。
一时间倒让她更好奇了,只是碍于人多,也不好深问。听闻他此次回来要在家多住几日,便也就息了声。准备找机会再问问。
却不想这机会倒还真难找,陆仲晗在正房陪坐了一会儿,便去了三房院落。陆三夫人和陆老太太几乎已到了婆媳不相见的地步,老太太非府中大事不请她,而她也是非府大事不出现,在一个院中生活着,两人一年见面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
见过陆三夫人之后,下午他又被堂兄弟拉了去,吃酒说话,在花园里耗到天黑,方才散场。
一家人在一处用了晚宴,陆老太太刚想开口留人,陆仲晗又借口有官场中事请教大伯父,随陆家大老爷回了大房院落,陆老太太等到近二更也没等着他的人影。
心头愈加疑惑。虽她与胡老太太说的强硬,实则,自朱老太爷托胡老太太从中斡旋,她便知道这件事儿,她必应不可,不说朱府,单是胡府的面子也推不过去。拖久了,若真如胡老太太说的,两家顶了头,朱家闹将起来,陆府势必也会叫世人说嘴……徽州府中人有知道这门亲事的,皆是说是陆仲晗主动求娶,又将那苏氏供夫读书的名头传了又传……这话不知是哪里传出去的……
陆老太太就郁郁地思量到近三更,这才熄灯就寝。
次日一早,陆仲晗给陆老太太请过安,祖孙二人刚说两句闲话儿,陆老太太便想,他今儿必定要说一说这事儿,即便他不提,今儿她也要借机问问。谁知,还没等她切入正题,陆仲晗就提出要去看望胡老太太。胡陆两家相交虽密切,可他是晚辈,又是男子,即便探望,也轮不到他去。不过,因昨儿在陆府遇上胡老太太,又说了那句客套话,这便得去。还有胡老太太即从中斡旋此事,他更是该去。
陆老太太就不是很顺畅地点了头。
陆仲晗前脚刚走不久,突见陆家大老爷进来,与陆老太太问了安,不及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道,“母亲,老五可与你提过改派江南之事?”
陆老太太一怔,“并没有,这话从何说起的?”
陆大老爷就拧了眉,“昨儿听说他们兄弟吃酒时,他提了两句。道是秀容县民风刁顽,物产不丰,照此下去,极有可能连任。与其在那处蹉跎六年,不若壮士断腕,报病去职,在家将养一年半载,图谋个江南富庶之地……”
“他当真如此说?”陆老太太脸上一喜,打断陆大老爷的话。
“是老三今儿早上与我随口提了两句。”看老太太也是一副茫然模样,陆大老爷面上也有失望之色,他因事致仕,自家儿子读书不成,自然将满腔期盼都付诸在侄子身上。叹了口气,“莫不是醉话?若他真有此意,虽冒险些,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莫真如老二那般,深陷南京那个清水衙门,五六年不得翻身才好。”
提及陆家二老爷,陆老太太的心就突地一沉。他原也是地方实差,但大明朝的官员向来是地方与京城两地来回调任。这反复调任是一个升官的过程,也是锤炼官员能力的过程,那些出类拨萃的朝中重臣便是在这种反复磨砾中成长起来的。但陆家二老爷在调任时,不晓得惹着哪个权臣,竟给扔到南京那个清水衙门里……
正好那时陆家大老爷致仕,陆家这才门楣暗淡至今。
“那等他回来,便问问他。”陆老太太刚说了这么一句,突地想到那苏氏现在杭州,他莫不是因为苏氏要这般……神色又忽地暗沉下来,重重哼了一声。
陆大老爷自然知道她是为何。而这个原由他最初也想到了,毕竟老五早先已干过那么一出事儿。
端坐着思量一会儿,向陆老太太道,“母亲,老五的亲事即已成定局,还是要早早全了礼数的好。母亲若执意不许,他又非要如此,不但祖孙生隙,叫有心的人拿去做文章,参他个忤逆不孝,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又道,“他才年过二十岁,官路尚长,现在他官位小,没人看在眼中,不拿这件事儿做文章,可保不齐日后他飞黄腾达,被有心的人给翻了出来……”位居高位被人翻旧帐,这种事儿在官场上屡见不鲜。正春风得意时,或许再大的事儿也奈何不得他,一朝失势,便是一件再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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