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官难派之感,大抵是指那些肥差好差。据闻,每有肥差空缺时,往往会聚十几二十几人等候,有些人甚至因所派地方偏远且难治,便选择装病逃脱此次选派,等这官缺了有人补了之后,“病愈”到吏部报道,继续在京候补。为了些等个好缺肥差,等上二三年,甚至三五年者大有人在。
而陆仲晗显然并不存在这种情况。因而观政之后,在本年六月的大挑中,很顺利得了秀容知县一职。
顺利得让她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不管如何,她的生活终于开始安定了。
“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叶妈妈自正房出来,在她身后道。
七月十八,是陆仲晗上升的日子。在此之前,徽州陆家跟来的下人老黄头和一小伙计,来与她报信儿,说陆仲晗已在前一个驿站等候上任。
苏瑾嘴上虽没说,但心中却笑,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上任还要讲什么排场么?
那老黄头乃是陆仲晗父亲身边的老长随,听闻当年他父亲身边四个长随,如今只余下他一人,陆三夫人不放心儿子几千里做官,硬叫他跟着过来。
老黄头大概是看她有些满不在乎,扯着浓重的徽州方言与她讲道,“五少奶奶,您可不知道。这上任的规距讲究着呢。所谓:上官初四为不详,初七、十六亦为殃。十九更兼二十八,愚人不信定为殃:必定任内人马死,满任终须有一伤。这是胡师爷与人掐算了好久,才得算七月十八日是大吉”
胡师爷是姚山长介绍的绍兴籍师爷,听陆仲晗在信中说,此人是钱谷师爷。他信中没详细解释,苏瑾问了问身边的人,大约知道是帮助主治官员管理钱粮之事的人。
那老黄头说的煞有其事,苏瑾霎时收起轻视之心,按照他信中所说的开始收拾行李。
上一任县令的家眷已搬离县衙内宅,她这边则派了朱府跟来的几人前去接管宅子,并打扫宅院,安置物品。这边的院子便留给阮大几个住着。余下的人连带张荀和梁小青,她都要带到秀容县去。
而今日已是七月七十日子。
“嗯,我知道了。劳叶妈妈在此等着老吴他们,到时你跟着直接到内衙即可。待会姑爷派人来接我,叫香草陪着我便可。”苏瑾回神,向叶妈妈吩咐道。
叶妈妈笑道,“好咧。”说着看了看天色,“姑爷派的人怕是快要到了,小姐也准备准备罢。”
苏瑾点头。正说着,张荀自前院过来,一见她便便喜孜孜地笑道,“小姐,铺子里刚兑出一批羊皮呢。”
苏瑾笑了下,招他过来,移到屋荫下,才笑着问,“兑出去多少?这几日客商们自草原回来,带的羊毛之物可多?”这客商是指原在苏瑾店里住过的客商,几乎每个客商在进草原时,阮大都要与人再三说明,她这里收羊毛云云。现在那出关的客商们当是该回来了。
“羊皮兑出去近三百张。羊毛么,有三四个客商回程时带的有,每人带得亦有一百多斤呢。他们回程时,就将羊毛搭在牲口背上,省脚力,又不费事。二掌柜已叫人将货收了,因这两日小姐忙,便没来与您报帐目。”张荀笑呵呵地道。
苏瑾微微点头。她的邸店生意到现在也算是正式进入收获期。以兑换羊皮的法子,倒是极受客商的欢迎,虽然对面的盛记抢起她不少生意,总体说来,自己亦不少挣。而且她依靠着邸店消息的灵通,倒过几手布匹与茶叶,每批获利约有三四百两。而利头最大的当属接下来的即将大量生产的羊毛毯子了。
这羊毛毯子的加工地点,她倒是想挪到容秀县去。一来自己好亲自监管,二来也远离盛记,省得叫他抢先跟了风。
与张荀说了会儿铺子里的生意,苏瑾又道,“你现到柜上与我抽五百两现银来,咱们到了秀容县怕是要用呢。”
张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小姐,原先回程的商人还提过,在路上遇到孙公子一行,这十来日,倒没听人提及了,您说这……”
孙毓培几人四月初进的草原,按正常行程,此时也该回来了。关外的商路已成定势,往返的商人遇见总要搭些话,或叫人捎信儿回来,自四月底至六月里,他们一行的消息不断,现在……
苏瑾想了想,推测道,“可能他们也在回程中,不消叫人捎信了吧?”
张荀一拍脑袋,笑道,“也是。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小姐,那我去了”
苏瑾点点头。
辰时末,朱府几人回来,将院中的行李都装了车。
上任的时辰是在明日末时,而陆仲晗此时已在离秀容县东城门外三十里处的驿站里等侯。道要她前与会合,与他一道上任去。
这边刚装好车子,老黄头带着长胜便来了。这老黄头面皮幽黑,个短,消瘦,但看起来精神极好,长胜这个小伙子大约也是陆三夫人跟前的。但这些事陆仲晗信中没说,是苏瑾猜的。
因为这二人对她的态度还算不错。苏瑾暗自猜,会不会婆婆算是不甚讨厌她?
“少奶奶,可收拾好了?咱们走罢少爷在驿站候着呢。”老黄头笑眯眯的上前来行礼。
苏瑾笑着点头,“收拾好了。相公怎么又叫您来,天儿怪热的。”
“不碍,不碍”老黄头笑呵呵地摆手,“即收拾好了,咱这就走罢”
苏瑾叫了香草,和她一道儿了上了马车。忻州府离陆仲晗等待上任的驿站亦不远,约有三四十里的路。五日前他便到了驿站,因那驿站过于破旧,只是叫人与她传了话,直到今日才叫人来接她。
因时间充足,几人赶路倒也不急。苏瑾一路上问着老黄头徽州的风土人情,长胜赶着车,老黄头坐在车前平台上,隔着车帘与她讲得起劲儿。
中途到一饭庄停歇一个时辰,下午申时末刻才到达驿站。
这驿站实是破旧,青砖院墙几经修补,新新旧旧的青砖垒在一起,象是补得拙劣的衣衫。
苏瑾到时,陆仲晗正着一身简便青衫,在后院与二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商谈什么。苏瑾没叫人去打扰他们,自进了早已安排好的驿房等着。
约两刻钟后,那两个中年人离去,陆仲晗才举步向这边走来。又是三月不见,他似是比上次见时消瘦了不少。
“见过大人。”待他进了房间,苏瑾笑着施礼。
“夫人免礼。”陆仲晗含笑挥挥衣袖,一本正经地道。
两人对视笑起来。苏瑾拉他到桌前坐下,近距离看,他的确消瘦了。有些心疼,故意笑着道,“不过选个上任的日期,叫你为难成这样么?”
陆仲晗从善如流,点头,“本是七月初便能到任上,一路上走走停停,便耽搁到今日。”
苏瑾知道他说的并非实话,只是此刻并非谈论的时机。笑了下,转移话题,“方才那二人是什么官?”
陆仲晗似是无奈一笑,“一位张师爷,聘来做刑名师爷,一位胡师爷,是钱谷师爷。”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嗯,乃私人幕僚。并非官职。”
苏瑾拧眉,“幕僚?聘的么?”
陆仲晗点头,“是,算是如今官场的规矩。两位皆是义父介绍的。”
说到姚山长,苏瑾好奇的问,“义父可补上官缺了?”
陆仲晗微微点头,“湖州府同知。比我早半月赴任,此时怕已在任上了。”
姚山长补了个湖州府的缺,他却被派了个号为难治的知县。苏瑾神色黯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若非如此,他努努力,当能派个富县的缺吧?
陆仲晗看她神色沉下来,轻轻一笑,“在想什么?”
“我在想秀容县实在太穷了。”
“穷有穷的好处,富有富的难处。”陆仲晗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着轻轻拍她的手,“好了,不说这个了。铺子里生意如何?”
苏瑾便舍了这个话题,笑着将今日张荀回报的情形与他说了,“铺子怎么说也开了有半年之久,按原先的预计也该进入赢利期了。你不消担心。”
陆仲晗赞许点头,眼睛含笑。
苏瑾呵呵笑了两声,往他跟前凑了凑,笑道,“想夸我便夸嘛,干嘛不夸?”
“日后有的是时间……”陆仲晗起身,屈指轻轻在她脑门轻弹一下,“走,去后院看看。”
苏瑾揉着额头,站起身子,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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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章 上任(二)
182章 上任(二)
据说官员上任时,无论自哪个方向来,必须自东门进城,由东往西前进。且不能走半点回头路。
次日,陆仲晗乘轿,她在后面乘着马车,按早已排好的路线,前往秀容县。陆仲晗这一行人,除了自陆家带来的随从,并两个师爷,再加她带的二三人,总计不过七八人,一路寂寂而行,默默无声,苏瑾正内疚,是因自己叫他选了这么个破地方,上任也弄这么寒酸。不说要摆多大的排场,最起码也要热闹些罢,这可是喜事呢。
突然轿子停了下来,苏瑾奇怪,挑帘往外面看了一眼,两侧树木葱茏,往前再看,亦无城墙的影子。
“恭迎大老爷。”前面突然响起齐声高呼,听声音约有二三十人。
苏瑾吓了一跳,这声音颇有些“山呼”的意味。
见长胜在车侧,招他过来,悄悄问道,“前面是些什么?”
长胜笑呵呵地小声道,“已到了县界,是衙门头接的差役。”
正这时,前面有人拉长声音喊,“请老爷夫人换轿——”
长胜立刻退到一侧,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之后,外面有婆子恭声道,“请夫人换轿。”
香草忙挑了车帘,自己先跳下车来。苏瑾故做矜持地钻出马车,抬头一看却愣住,四周不知何时被扯了青布幔子,将马车和一顶青色中轿围起来。
眼前这两个婆子一脸的皱纹,尽管满面笑意,仍挡不住那自骨子里透出的阴森之气。见了苏瑾,二人再请行礼,“请夫人上官轿。”
苏瑾微微点头,进了那顶宽大的官轿。
刚坐进去,又是方才那声音,高声喊,“大老爷有命,起轿——”
话音方落,锣声锵锵,鼓音点点。轿子被稳稳抬起,苏瑾透过轿帘缝隙,看见走在她前面的是一顶青色大官轿。七声锣,一声鼓。吹打得热热闹闹,苏瑾好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鸣锣开道了罢?
轿子两侧,方才随行的家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衙门皂隶打着全副的仪仗,方才她还嫌冷清的上任路,霎时变得热闹非凡,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向秀容县城东门而去。
刚到东门外,便有二接的官员、各房典吏、衙役以及全县生员在此等侯,繁杂的仪式过后,一路吹吹打打着,轿子在秀容县不知拐过几道街,路两侧看热闹的百姓交谈声、私语声、嬉笑声不断传来。
苏瑾可以想象,前面锣鼓开道,后有仪仗官吏相随,行在中间的这两顶青色轿子是如何引人注目。突然在轿中一笑,倒比她成亲时,热闹多了。
“夫人,按制大人要先去城隍庙烧香,斋戒宿庙。大人有命,请夫人先行回后衙休息。”颠簸了许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回话。
苏瑾挑挑眉,破规矩还真多,在轿内应声,“嗯,我知道了。”
外面那人又去前面覆命。
仪仗锣鼓声渐渐远去,苏瑾也能感到轿子改了方向,她松了口气。密封的轿子有些闷热,她今日是少有的正装,方才不觉,此时精神松弛下来,才觉背后已被汗浸湿。
好在此地离后衙不远,约行了两刻钟,轿子便停了下来。
“后衙到了,请夫人下轿。”外面依是早先那婆子恭声道。
“嗯。”苏瑾淡淡地嗯了一声。轿帘随即挑开,香草和小秀出现在轿子前面儿。
苏瑾迈步下了轿子,那两个婆子又恭声道,“天热路远,请夫人安歇。婆子们这便下去了。”
“辛苦你们了。香草,送送二位。”
香草立时上前,一人塞了个红纸封过去,笑道,“二位受累了,这些拿去消消暑气。”
那两个婆子推了两下,一齐上前来谢恩,带着轿夫们离了后衙。
苏瑾这才有空闲打量她的新居所。这后衙内宅乃是一座两进的院子,此时她所处的是头进院子,两侧各有耳房,正南一溜五间,当中一间则是屋宇式穿堂。左右厢房与正房有游廊相连。
院子已是提前修过了,红漆柱子,雕花游廊上的红漆倒是极新的。只是看那青砖却是有些年头了。院中有几颗北方常见的高大树木。
“夫人受累了。咱们进去罢。”叶妈妈上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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