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太爷又咳了一声,再次做出退让,“潘家的亲事你莫使性子,等你中了举子,还喜欢那苏瑾儿,想纳她为妾,爹娘也依你。断不会因苏家打了我们家的脸面而阻拦!”
汪颜善眼珠子因此话,不自觉的转了两下。
汪婆陈氏也知儿子早先和苏瑾儿一同长大算是青梅竹马,是有些感情地,连忙附和道,“你爹说的是,娘也保证将来你要纳她过门,绝不阻拦,也不故意难为她!”
汪颜善又转头去看陈氏,陈氏连忙说了许多保证的话。
汪老太爷又道,“你中了举子,自有乡绅富户来贺,到时送田的也有,送宅子的也有,送女人的也有。不但自身前程有望,也与你老子娘挣一份家业,我与你娘吃苦劳累一辈子,你莫只顾自己,忘了爹娘!”
汪婆汪老太爷你一句我一句,将那中了举子的种种好处,有的没的,听人说的,自家想的,林林总总说了一大通,愈说愈起劲儿,直说得唾沫四飞,口干舌燥。
汪颜色呆呆立着,神色不停变幻,突的猛然一顿脚,转身冲到漫天细雨中去,不消片刻便冲出家门。
汪婆陈氏正说得起劲儿,猝不及防,等她追到正房门口时,汪颜善已不见了踪影,急得直跳脚,“说的好好地,怎的又突然跑了?病了可如何是好?”
汪老太爷原以为说服了儿子,谁料半天功夫竟是白费了,一掌拍在桌子,怒气冲冲喝道,“病了活该!莫要理他,让他好好想想!”
汪婆陈氏犹自往门外伸着头,嘴里说道,“我本想着等他回来到苏家去闹一场,与我出口气呢。他竟因这事儿与爹娘闹上了,我们这样为他费心,他偏当成坏意!”
汪老太爷怒斥道,“你个死老婆子,又胡乱出主意!闹将一场传到潘家耳朵里,这亲事还要不要了?头发长见识短!”
汪婆陈氏一听,登时回头,“对,对,对,现下不能与苏家计较,待儿子成了亲,中了举,到时再出气不迟!”
说着又往外伸了伸头,“老头子,这春雨还凉着,派个人去找找吧,莫真的淋病了。啊,对,儿子刚才说,明日知府大人摆宴款待学子们,万一儿子生病了,这等好机会岂不错过了?不行,我得让人去找找。”
一面说一面出了撑着雨伞出了正厅,向二儿子的房间去。
017章 府宴相遇
汪颜善心头如冲出家门,在雨中狂奔起来,片刻便奔出竹竿巷,没头脑的胡乱寻了个方向,奔将过去,遇上巷子便拐进去,雨丝细密,不多会儿将他的衣衫打得尽湿。
不知穿过多少巷子,拐过多少个胡同,他体力尽失,脚步缓了下来,在雨中慢慢走着,雨愈下愈大,有几个在屋檐下避雨的孩子看见,都叫,“看,那儿有个傻子!”
汪颜善置若罔闻,仍是呆呆愣愣的在雨中慢慢行走。又七拐八拐的走过许多幽深细巷,突觉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定眼细看,却是不知不觉中跑到原来与苏家比邻而居的钉子巷来。
他缓缓走到巷子口,向里面望去,钉子巷幽而深长,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那视线被阻处,便是苏王两家曾比邻而居的旧院。这里与两年前并无多少变化,有心去看看当年,脚下却如千斤重,挪不动分毫。
茫然呆立许久,脑中那纷乱如麻的思绪逐渐归于平静,身上传来的阵阵冷意,使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身上泥点遍布雨水淋漓的衣衫,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巷子口,顺着来时路慢慢往回走。
钉子巷在城西北方向,离汪苏两家均不甚远。走至两个方向的叉口处,他停下脚步,怔立许久,刚举步往北城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汪婆陈氏尖利嗓门穿透漫天雨雾,在耳边异常清晰的回响着,“……那苏家退亲也便罢了,偏敲锣打鼓地来,叫我们一家好生受人耻笑,潘家的亲事也差点被搅黄,实在是可恶至极!”
又有汪老太爷的声音,“……你中了举子,自有乡绅富户来贺,到时送田的也有,送宅子的也有,送女人的也有。不但自身前程有望,也与你老子娘挣一份家业……我知道你嫌潘家小姐容貌普通,长的好能当饭吃么?再说,等你得了举子,有了功名在身,到时,随你挑捡你喜欢地纳小!”
良久,不觉长长叹息,“怎的才离家一月,便闹成这般模样?!”
脚下却拐了方向,向西城而去。
汪颜善回到家里时,汪婆陈氏正心急如焚。先前叫汪家老二与家中仆妇分头去找他回来,两人找了好些时候,均不见人影。下着细雨,街上行人又不多,问也没处问。二儿子特意去了苏家看了看,却见苏家铺子门大开,一个孩童立在门口无聊望雨,汪家老二认得那是梁直,不欲让他瞧见,躲在对面的巷子口观察了一阵子,不见苏家有半点异样,心知汪颜善是没来。
正在焦急时,突见儿子衣衫湿淋淋冒着大雨的回来,身形僵硬,眼睛发直,似是失了魂儿一般,惊叫着从正房里冲了出来,嚷道,“佛爷!你这是去哪儿了?怎的这副样子?”
汪颜善眼珠子转动一下,盯着汪婆看了一会儿,并不回话,错步越过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汪婆在他身后,即气恼又焦急,正要追过去问个究竟,汪老太爷从正厅出来,看着汪颜善消失的身影,转头与汪婆道,“你别理他,也别去烦他,让他好好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再去叫人煮些姜汤来,将换洗的衣物拿与他。明日知府大人设宴,断然不能缺席。”
汪家原先与苏家比邻而居的时候,日子艰难些,苏家是前后两进的素雅小院,汪家却只是一进院子,仅十几间房。后来汪家老大老二逐渐成年,又各自学得一门做竹器的手艺,两个儿媳妇皆是娶自邱县老家的乡村姑娘,老实听话,两儿子挣的钱儿大多都给家中使用,慢慢的也集了些银钱,便搬离原来的钉子巷,在竹竿巷子里买了现下这所住处,原是两座相邻的小院,中间打了小门连通,汪颜善与汪家二老住在东院,那两家合住在西院。
看着儿子进房去,汪婆陈氏忙去厨房安排姜汤,亲自去找衣物送去。
及至晚饭时,细雨停了下来,汪婆再去汪颜善的房间,房门依然紧闭,在外面叫了好些时候,里面没点响动。
汪老太爷将汪婆叫回,“叫你莫去打扰他,为何又去叫?”
汪婆道,“总要用些饭食。午饭没吃,晚饭又不吃,饿坏身子骨可怎么?”
汪老爷手一挥,“饿两顿死不了人,叫他好生想想!”说着,拈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一副极有经验的笃定模样,低声道,“儿子今日没去苏家,回得家来又没闹,可见是有些想明白了。”
汪婆撇嘴道,“这模样是明白了么?我看不是,不知道要与我们治上多久的气!先前蒋媒婆来家,叫他撞见两回,气得多久没理我们?”
汪老太爷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嘴!男人的心思你个妇人懂什么?从今日起莫在他面前提什么苏家,只管悄悄与潘家换庚帖!”
汪婆还要问,汪老太爷把眼一瞪,她缩下了头,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扭身往厨房走,一边思量汪老太爷的话,愈起愈觉得有些道理:原先是知道他不喜与潘府的亲事,而是偏苏家。现在背着他退了苏家,他自然一时接受不了,不过,男人不就是求个功成名就么?在这点上,潘家明显比苏家将来更能帮衬他。儿子又不是读书读得死呆了,这道理他定能想透!
潘家的亲事不求儿子多欢喜,只要他不强烈反对,等换了庚帖,写了婚书,成亲至少再等半年之久,这么长地时间,他还能想不透么?
这么想着,倒觉得老头子的主意还成,脚步松快地去了厨房。走至半道儿,又想到苏家甚是可恶,让自己家生这等闲气,那苏瑾儿想进他们汪家做小,想都别想!那话不过是先哄儿子松口应潘家的亲事罢了!
汪颜善自头天下午将自己关到房中,直到第二日用早饭时,屋中仍没半点动静。汪婆立得远远的往他的房间张望几回,终是没敢近门儿。
到半晌午时,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拉开,汪颜善齐头整脸的从房中走出来,身上穿的正是昨日汪婆送去的新衫,气色倒不错。看到汪婆,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出声,举步往大门处走。
汪婆连忙追过来,“去哪里?”
汪颜善回头看了汪婆一眼,“去赴宴。”
汪老太爷在正房里看见,不禁出来斥道,“在爹娘面前,你摆的那是什么神情?”
汪颜善将目光转向汪老太爷,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的将脚顿了几顿,脸上的平静霎时裂了开来,恼道,“爹想叫我如何?!二老叫儿子背了个忘恩负义的声名,叫世人耻笑,叫先生同年非议,我还能打起笑脸?今儿去参加宴会,不知要受多少耻笑哩!”
汪老太爷气冲冲的道,“世人惯会扒高踩低,只要你与潘家作了亲,何人敢耻笑你?明年再中了举子……”
汪婆赶忙自袖子抽出一只钱袋塞在汪颜善手中,推他出家门,“路上先买些吃食垫垫。”
汪颜善顿顿脚,大踏步拐出巷子,才回头埋怨汪老太爷道,“昨日还叫我莫再提这事,你为何又要提?”
汪老太爷重重的哼了一声,却又拿儿子毫无办法,黑沉着脸色回房去。
※※※※※※※※※※※※※※※
汪颜善到达酒楼时辰还早,仅有几个昨日未回乡的外县秀才早起无事,又无别的去处,早早来到这酒楼前等候。这些人在东昌府一同考试倒也认得,彼此见了面,好一阵寒喧,又说些归宁府的繁华盛景,文雅去处。
汪颜善忽的头一偏,瞧见酒楼前面的大街上,自南边缓步走来五六人。当头一人年纪约四十来岁,身着禇色道袍,宽宽大大套在他略消瘦的身上,大袖飘飘走来,颇有几分潇洒之气。身后跟随的正是身着清源学子衣衫的年青男子。
认得当头这人正是他就读的清源书院的姚山长,赶忙舍了与他叙话的秀才,迎了十几步,含笑拜了下去,“学生见过老师!”
姚山长摆手道,“在外面这就些免了。今日知府大人特意摆宴贺你们进学,你们做主我是陪衬。”又向身后几人道,“来,见过你们汪学兄”
汪颜善看这几人衣着便知清源书院的生童,也就是没考中秀才的学子。便立着不动,等那几人前来与他见礼。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今日是齐大人宴贺秀才们,姚山长是必来的,为何带了这些生童来?心下不过片刻转念,那四五个学子已行到他跟前,与他行礼,都赞,“汪学兄年少才高,一举进学羡煞我等,还望汪学兄他日多加提点,教导我们这些学弟进步。”
汪颜善口里虚应着,“岂敢岂敢,都是老师门下,平日要多相互讨教才是。”却因“年少才高”地话,眼睛不觉瞟向方才与他叙话的秀才们。
此时那一堆儿已陆续来了十七八个。年龄不一,最大者已有五旬,而立之年地也有几人,另有几个年青地,实则年纪都比他略长。细算起来,他竟这拨人中年纪最小地秀才,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自傲之气来。因苏家退亲而抑郁的心绪有所开解,混身舒畅起来,原本生生堆出的笑意,此刻变作发自内心的笑。
因知府齐大人还未到,这一众人只好在酒楼外面迎着。借着等候的空档,新晋入学的秀才们陆续到来,相互见礼,序齿问籍,甚是热闹。
“老师!”姚山长与汪颜善相淡正欢时,听到后面人有唤他,转过头去,却是跟随他而来的徽州学子陆仲含,他不知何时已自酒楼之中搬来一只红漆圈椅放在姚山长身后,“请老师稍坐歇息片刻!”
姚山长笑呵呵的点头,并不推辞,坐下才与汪颜善道,“今日,为师下山早,和你这些学弟先至书市观摩一番,不知不觉就走了许多路,是有些乏了。”
汪颜善赶忙自责道,“老师为何不早说,倒是学生的不是了。”一边拿眼去看陆仲含。
一看之下却怔住,此人相貌俊雅,眉目清秀,身姿挺拔,清院书院的学子制衫,不过是以极普通的本地织造细棉制成,穿在他身上却觉甚是耐看。
在汪颜善望去时,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举步行来,身形姿态隐隐的带着姚山长的几分飘然韵味。又见他方才对姚山长比其它学子随意些,忙询问道,“这位学弟倒是面生,可是新入学的?”
姚山长代陆仲含答道,“嗯,仲含是我的故友之子,初到归宁府不足三个月,现下在大院就读。”又转头与陆仲含道,“你这位汪学兄家境贫寒,却刻苦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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