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式枪械装备和新式训练的轩军,战力确实高出太平军和淮军一筹,洋枪二团一动手,不仅立刻撕破了太平军的包围圈,而且直接攻破了嘉定城西已经失陷的一个圆垒,继而在城中的淮军和“天胜堡”中的淮军配合下,把另一个圆垒也攻了下来。这样一来,淮军的城西三垒,又尽复掌握,曾经危急的战况,一下子便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李鸿章大喜之下,先赏了戈登那一团人两万银子,又传令驻防青浦,正在无所事事的刘铭传,星夜来援,准备借着势头,再跟城北的李秀成好好打一场。
不曾想这一下,把青浦城给弄丢了。
问题出在交接上。照说,刘铭传既然带走驻防的主力,则必得要向人在松江的丁世杰申明,由丁世杰派轩军来接防青浦。然而刘铭传以青浦防区得来不易,恋恋不舍之下,心存侥幸,认为开战以来,中路谭绍光的太平军只在松江城外做功夫,从未发一兵一卒来攻打青浦,那又何必把青浦城交给轩军呢?他心想,这里本是轩军让出来的防区,如果还了给人家,则李中丞再也没办法开口讨回来了。
就这样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刘铭传的队伍一离城,随即便被谭绍光所侦知。谭绍光麾下的中路军有近两万人,当夜便分出六千,由郜永宽统带,猛扑青浦。这个时候,松江和泗泾的轩军完全还蒙在鼓里,等到警讯传来,青浦的形势已然是危急万分了。
丁世杰大惊之下,只得一面派离青浦最近的洋枪一团两个营、克字团的半个营,在福瑞斯特的率领下,不带火炮,漏夜兼程驰援青浦,另一面派人飞赴泗泾,发电报急告关卓凡。
关卓凡半夜被张顺敲门惊醒,披衣起身,却得了这样一个消息,登时睡意全无。藩司衙门中灯火大亮,关卓凡来到签押房中坐定,在地图上比比划划了一阵,认为事起仓促,单靠福瑞斯特的一千多人,没有把握,于是与泗泾电报来往,先命此刻身在松江西侧的轩军马队,再派两营驰援,又命令丁世杰随时报告青浦战况。
就在这样的焦急等待之中,熬到渐渐天亮的时刻,从泗泾发来一条电报,却是张勇的落款,内容只有一句话。
“青浦失陷,福鬼子被长毛抓了。”
福瑞斯特被俘虏的情节,相当离奇。
刘铭传一走,青浦县城中的守军就只剩下三百淮军和一些县兵。等到福瑞斯特率兵赶到,从东门进城,太平军已经先一步攻破了西城,大举涌入城内,守军溃散,只有知县李文渊带了一百多个团勇,靠了两门土炮,据守县衙和县库。
破城的一方,总是气势如虹,加之黑暗之中的巷战,短兵相接,轩军的火力不能完全发挥,因此无法将太平军驱逐出去。随着太平军后队源源不绝地到来,福瑞斯特无法判明到底有多少敌人,担心这一千轩军反而被困在城内,于是决定先撤出城外。撤退之前,组织了一次冲锋,将包围县衙的太平军打退,不仅将困守于此的知县李文渊等一干人接了出来,而且硬是在枪林弹雨之中,将县库里的七万多两银子也抢运了出来。
坏就坏在这批银子上。福瑞斯特是个朴实的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这批银子落在长毛手里,决定要将它们运出去。
七万银子,足有六千斤,照说是没办法带走的,但县衙不远处,就是通向城外的河道,小码头旁正泊着两艘汽船。于是这批银子被运上了船,福瑞斯特亲自押运,而李文渊和轩军的大队,则由东门原路撤出。
没有料到的是,太平军进展极其迅速,已经有小队在向城东渗入。轩军的大队安然出了城,但河道的水闸,却为一小股太平军所占据,也不管什么机关,拿大刀砍断了缆索,将水闸的闸门隆隆放下。而青浦的东门,在轩军退出之后,也随即便被太平军占据,等到张勇率两营马队赶到,跟李文渊等会合,发现“福鬼子”没有出来,再想攻城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来,福瑞斯特所押的两条汽船,变成了瓮中之鳖,经过一场短暂的战斗,全体被俘,除了他本人,另有两名美国人,一名葡萄牙人,三十四名轩军的士兵。
关卓凡收到详细报告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在藩司衙门的正堂上,听过这一番前后的情形,始而目瞪口呆,继而茫然失措,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环顾四周,抓起一个青瓷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堂中的刘郇膏、丁汝昌、图林,都被吓了一跳。再看关卓凡,已经坐回椅子上,抚额沉思。
“轩帅……”刘郇膏轻声说。
“刘先生,请你替我写一封信,给你的那位同年。”关卓凡抬起头,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他,至于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就说我听他李中丞的吩咐。”
说“如何处置”,当然是指刘铭传。追本溯源,这一切都肇始于刘铭传的不打招呼,擅离防区。在关卓凡的心里,自然恨不得把他抓过来,一枪毙了,但他毕竟是淮军的大将,现在又不能跟李鸿章翻脸,只得把这个题目,先出给李鸿章。
“是。”刘郇膏答应下来,还有话说,“轩帅,现在得赶紧设法救一救福瑞斯特。”
这是不消说的,只是要有一个周全的办法。关卓凡看着刘郇膏,等他说下文。
“洋人被俘,从前亦有这样的例子。长毛最早一次打上海,那时候轩帅还不在,华尔的洋枪队里就有洋兵被俘,当时是找了中人,跟长毛去联络,拿东西把人换回来的。”
“拿什么去换?”
刘郇膏略作犹豫,说道:“无非是军火……”
关卓凡没言语,站起身来,在堂上踱了两个圈子,把思路理清楚了,断然道:“不成!”
既然说“不成”,自是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福瑞斯特入了籍,他现在不是洋人,是中国人。如果他被俘就要拿东西去换,那以后落在长毛手里的将官,又当如何?何况拿军火去换人,等于资敌,你要多想一想,日后这些军火,会打在谁的身上?”
“是,属下想左了……”刘郇膏额上见汗,惭愧地说。
“刘先生,你不必自责。你这个提议本不算错,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关卓凡面无表情,缓缓地说,“长毛第一次打上海的时候,还没有轩军,只靠华尔独自应付,左支右绌,拿军火去换人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情有可原。现在我手握万余精锐,武装到了牙齿,正要择人而噬,这就是不同的地方!“
“是!”
关卓凡把眼睛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安安稳稳地练一练兵,长毛倒惹到我头上来了……要说换,也可以,不过不是拿军火去换。”
“请问轩帅,”刘郇膏被关卓凡话中的气势所折,小心翼翼地问,“该拿什么去换?”
“拿他们的命!”关卓凡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转头向旁边站得笔挺的丁汝昌和图林说道:“传令:午后开拔,把我的大营,推进到泗泾!”
(二更在下午六点左右。)
*RS
第七十八章 名将
当天晚上,齐集在泗泾大营的轩军将领,都真切的感觉到,这一回关老总是动了真怒了。他们既紧张,又〖兴〗奋,暗暗摩拳擦掌,只等军令一下,就要大打出手。
关卓凡的中军大帐中,华尔在挂着的地图面前,手里拿一支细长的杆子,指指点点,把当前两军对垒的状况仔细说了一遍,哪里是长毛的哪一支部队,主将是谁,人数多少,装备如何,都如数家珍,讲得异常清晰。
华尔的身份,是轩军的协带兼总教官,亦担当着一个总参谋长的角sè。现在看来,完成的很出sè,这一个月的接触战,没有白费。
“逸轩,大概的情形,就是这样。”华尔放下短杆,搓了搓手,看着关卓凡“你想怎么打?”
“你跟老丁,是怎么一个意思?”关卓凡先反问一句,望向丁世杰。
“我跟华尔、老张三个人商量过,‘重北轻南’。先以克字团打下中间的练塘镇,把杭州来的长毛跟谭绍光分开。”总兵丁世杰指着地图说“练塘以南是黄文金的部队,可以用姜德的一团人看定他,置而不打。等拿下练塘以后,由华尔带洋枪一团和先字团向北穿插,以马队策应,沿着朱家角、淀山湖一线,把谭绍光往北赶,最后把青浦围住,再开始攻城——只是不知道,长毛拿福瑞斯特运走了没有。”
“你们有几成把握?”
“请老总放心,有十成十的把握。”一向沉稳的丁世杰,这次却把话说得很满“这一个月,长毛的虚实我们早就摸清了,我们却还没有发力。底下的将官和兵士,已经憋得嗷嗷叫。”
“唔,既然是这样……”关卓凡凝视着地图。丁世杰们有这样的信心,说明战力上有压倒xìng的优势“我要变一变打法。”
“是,请老总指示。”
“那七门十二磅的法国炮,上来了没有?”关卓凡问道。这七门重炮,是他放在七宝压箱底的货,已经下令调往松江。
“已经到位了。”
“好!”关卓凡在案上轻轻一拍“练塘照原样由伊克桑主攻。其他各团,连夜往南桥集中,决于明天凌晨开火,给你们一天时间,把杭州来的黄文金这一路长毛,给我彻底打垮!”
关卓凡的计划,是把原来的“重北轻南”改成“先南后北”。黄文金的部下,是从浙江的杭州和嘉兴两地抽调,战力不如苏州大本营来的太平军强悍,人数也只有一万出头。因此先隔断两路太平军之间的联系,然后彻底击溃黄文金这一路,就可以放手对付谭绍光和李秀成了。至于青浦,关卓凡另有打算。
“长毛得了福瑞斯特,一定是如获至宝,当然不会把他放在青浦城里。”关卓凡走到地图前,拿起那支细杆,边指边分析道“你们打垮了黄文金之后,全军立刻北进,绕过青浦,按你们说的把谭绍光往北赶开,让青浦变成一座孤城。”
“逸轩,照你说的,福瑞斯特应该已经不在青浦城内了,我们再围青浦,还有意义吗?”华尔提醒关卓凡。
“郜永宽的五千人敢进青浦城,他是作死。”关卓凡淡淡地说“我就拿这五千人的xìng命,把福瑞斯特那三十八个人,换回来。”
原来如此!华尔明白了。
“请老总的示”伊克桑问道“我的克字团打下练塘之后,一直原地固守么?”
“不!只要完成了阻隔的任务,我就给你一个新的目标!”关卓凡手中的杆子,缓缓向西移动,停在地图上的一个小圆圈上。
昆山?帐中的轩军将领,彼此相视,脸上都露出〖兴〗奋异常的表情来。
昆山县属于苏州府,是太平军的地盘。关卓凡指示伊克桑去打昆山,那就是说,轩军终于不再局限于上海的防御,要向失地动手了。
“李秀成总以为上海好欺负,一打二打三打,没完没了。”关卓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这一回,让他知道疼。”
驻军在南桥正面,担任太平军南路主帅的黄文金,是李秀成的女婿,他对于妻弟李容发死在轩军手里,一直是极不服气,把关卓凡和吴建瀛两个恨之入骨。若不是李秀成有严令,命他只许守不许攻,他早就要大举进攻南桥了。
“容发还是太年轻!”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对左右说“中了关妖头的毒计,加上吴建瀛这狗东西临阵反水,这才打了败仗。这一回,如果不是忠王的军令,我一定打破南桥,割了吴建瀛的首级,来祭奠容发的在天之灵。”
“大帅,还是小心为上。”左右不免要提醒他“上一回轩军只有三四千,现在可是已经过万了,大意不得。”
“轩军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天打下来,也就那么回事。”黄文金不屑一顾“清妖之中,最能打的赵景贤,还不是一样折在我手里!”
他说的赵景贤,确实是官军之中一个极能打的人,而这样一个人都被他拿下了,别的人,更不在他黄文金的眼里。
三十七岁的赵景贤是湖州团练大臣,实授着福建督粮道。他是湖州人,举人出身,却豪迈有大略,一直带兵在浙江与太平军奋战,打出了赫赫威名,是除湘军之外,难得的能够让太平军感到惧怕的人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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