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小皇帝懵懵懂懂,荣安公主却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可是,这一回不同——这一回,是“他”的事情!
小皇帝年纪再小,也是皇帝,若心里有了芥蒂,出入之间,关系重大,不能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个事儿,”荣安公主面色如常。尽量出以一种闲闲的口吻,“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国家大事,我是不懂的,可是,大伙儿都说,他这桩差使……办得顶好的呀!到底哪里不妥当呢?”
小皇帝“哼”了一声,说道:“你当然不懂国家大事!你听到的,都是些太监、女人嚼舌头——她们又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事?”
“女人”两个字,除了宫女,连先帝的妃嫔、甚至丽贵太妃。都扫了进去,而且,还说什么“嚼舌头”——十分之不礼貌。
小皇帝没有发觉自己措辞的不妥,荣安公主亦不动声色:“原是要请皇上开导的。”
弟弟没有听出姐姐话中的讥讽之意。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告诉你——徐师傅说,四国公使觐见的礼仪不对!”
荣安公主心中,再次“咯噔”一声。
徐桐?
她隐隐约约猜到,今儿的弘德殿上,发生了些什么了。
“哦?哪儿不对呢?”
“徐师傅说,殿陛之下。自古无不跪之臣!”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儿!
“这个事儿,”荣安公主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早有定规了么?英吉利他们,不是咱们的藩属,不好拿藩属的礼仪,硬安在人家身上的呀。”
“不是藩属——也还是臣!是臣——就该跪!”
“皇上说的‘跪’,该是‘跪叩’吧?可是,人家在自个儿家里,对着自个儿的主子,也是不行跪叩礼的呀!”
她本来还想说“再者说了,咱们又打不过人家”,犹豫了一下,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入乡随俗!”小皇帝振振有词,“咱们的人,到了他们那儿,照他们的规矩;他们的人,到了咱们这儿,照咱们的规矩!”
荣安公主笑了:“这么一来,咱们岂非两头赚便宜?人家又不笨,哪里肯干?”
顿了一顿,又说道:“我听说,原先的什么条约,其实已经定规,洋使觐见,只鞠躬,连一条腿都是不要跪的,他……跟人家谈来谈去,洋人终于肯跪一条腿了——这,不是争回了利权,不是……办得顶好的么?”
小皇帝大声说道:“好什么好!原先那个《天津条约》,就签得该死!现在不过曲多了一条腿,又算什么‘顶好’!”
荣安公主听他居然说出“该死”两个字,吓一大跳,连忙说道:“你小声一点儿!那个条约是——呃,我听说……是六叔他们手上签的!你可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小皇帝奇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荣安公主有点儿心虚,努力装出轻描淡写的模样,说道:“我知道什么?不过是听太监们瞎叨叨罢了。”
微微一顿,赶快“乱以他语”:“我是说,你还没亲政——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以小皇帝的理解,荣安公主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你亲了政,大权在握,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呢,只好忍一忍。”这个意思,小皇帝非常“中听”,心里妥帖,觉得毕竟姐弟连心,姐姐还是站在自己这头的。
于是也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也不是抱怨关师傅,没本事叫洋人行叩拜礼——我是说,客人悖情无礼,主人难道非见不可?这是什么道理?不见就是了嘛!”
荣安公主心想:这还真是非见不可。
正踌躇怎么跟他说这个话,小皇帝又说道:“先不说礼仪了,就说放洋人进京——不是呆个十天半个月就回国,那些个公使馆,可是长年累月的赖在咱们京城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那些红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打着些什么鬼主意?徐师傅说,这可是心腹肘腋之患!”
又是徐桐。
“徐师傅的话,”荣安公主说,“我可不大明白了。美利坚不说了,咱们在英吉利的京城,不是也派驻了公使吗?听说,还是英国人三番四次地求着咱们派人过去呢!英国人倒不怕什么‘心腹肘腋之患’?”
小皇帝可没有想过这一层,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憋了又憋,不由就恼羞成怒了,大声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自古以来,无不跪之臣!偏偏就我这个皇帝有不跪之臣!那几个洋鬼子公使,谁爱见谁见,反正我是不见!”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摒人密谈
好,转了一个圈,又兜回来了。
姐弟俩最终不欢而散。
传晚膳的时候,荣安公主悄悄地说:“额娘,传过膳了,我和你说几句梯己话儿。”
丽贵太妃见女儿一脸郑重,不禁愣了一愣。
她随即想起,小皇帝走的时候,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对自己也是爱搭理不搭理的——可是有点反常!
以往,姐弟俩不论怎么拌嘴,小皇帝离开永和宫的时候,大体总是已经和好了。今儿的情形,实在少见。
她的心不由微微地提了起来——女儿要说的事儿,和这个有关系吗?
晚膳过后,母女俩摒人密谈。
待荣安公主将今儿小皇帝的言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丽贵太妃才晓得,情形比自己想的,要严重十倍。
“皇上说什么来着?”丽贵太妃的声音微微发颤,“哦,‘那几个洋鬼子公使,谁爱见谁见,反正我是不见’!他,他不会……真的耍脾气不见吧?”
“借他一个胆儿!”
荣安公主的回答,带着些微的不屑。
不过,她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大对,于是说道:“额娘你放心,皇上也就是在我面前扮扮‘硬气’,这种话,到了两宫皇太后跟前,他是绝对不敢说的。洋使觐见,那是国家大事,见还是不见,可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做得了主的。”
丽贵太妃稍稍地放下了心,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皇上还没有亲政——还早着呢。”
“不过,”荣安公主微微皱眉,“也不是就能够全然放心了——万一他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接见使臣的时候,故意摆一张臭脸出来,甚至弄出什么‘失仪’的事情,可就……难看了。”
丽贵太妃怔了一怔。看着女儿的目光,带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女儿的话,女儿的神情,都不大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荣安公主并没有发现,母亲的神情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自顾自继续说道:“这还不算最可虑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打住了话头,顿了一顿。说道:“额娘!你想什么呢?你在听我说话吗?”
丽贵太妃醒过神儿来,伸出手,握住了女儿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丽妞儿,可是真正长大喽。”
荣安公主一愕,随即微嗔道:“额娘,你说什么呀?这话咋没有没脑的?人家跟你说正事儿呢!”
丽贵太妃面带笑容,继续“没头没脑”:“今儿你婉姨过来,说‘丽妞儿多聪明的一个孩子?嫁了过去。断不会吃亏的’——现在,我信了她的话了!”
荣安公主的脸儿,“刷”的一下子就红了,她扭了一下身子,把手挣了回来,带一点点赌气的说道:“额娘!你——我不说了!”
“你说,你说!”丽贵太妃赶忙说道,“我不打岔了!”
“我忘了说到哪儿啦!”
丽贵太妃忍住笑,想了一想,说道:“你说到——嗯。‘这还不算最可虑的’……”
说到这儿,丽贵太妃自己,心里先大大一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会……有什么别的麻烦事儿吗?”
就这么一小会儿。荣安公主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境,说道:“会有的!皇上以为,他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有不跪之臣的皇帝——他认为,这个事儿,都得怪当政的人。不能够拒绝洋人公使觐见的请求!”
丽贵太妃呆了一呆,突然间反应过来,低低地一声惊呼:“‘当政的人’——那不就是‘他’?”
荣安公主脸上微微一红,轻轻地说了声“是”。
丽贵太妃满脸的忧色,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顿了一顿,说道:“要不要跟太后说一声……”
话未说完,荣安公主已经在微微摇头了,丽贵太妃自己也摇了摇头——这么做是不可以的。
这个“太后”,当然是母后皇太后。丽贵太妃母女都晓得,母后皇太后绝没有叫小皇帝“洗心革面”的本事,这个事儿,一定会闹到圣母皇太后那里去。
圣母皇太后绝不会对小皇帝“春风化雨”,一定是劈头盖脸一顿好骂。小皇帝嘴上唯唯,心里必定不服,势必迁怒于告他黑状的丽贵太妃母女,荣安公主和小皇帝一向亲密的姐弟关系,势必大生裂隙,从此反目都不是不可能的。
小皇帝心里面扎上了这根刺儿,待他成人亲政了,这“离间皇上母子”的罪名,可是承受不起。
还有,这个事儿闹开来,徐桐一定会被牵扯进来,被黜出弘德殿也不稀奇。徐桐是帝师,算是“重臣”,那么,此事引起的风波,就不止于后宫,必会延及前朝,最后能闹到多大,如何收场,谁也不晓得了。
不论丽贵太妃母女是对是错,一句“后宫干政”,就受不了了。
刚刚明发了“栓婚”的懿旨,绝不能自寻这样子的烦恼,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给“他”添乱子。
荣安公主沉吟着说道:“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可是,这个事儿,应该……叫……‘他’知道。”
说到那个“他”字,脸上更红了,声音已是细如蚊蝇。
不过,丽贵太妃还是听清楚了。
“啊,对……可是……”
丽贵太妃正在踌躇,荣安公主又说道:“皇上能有这个糊涂想头,都是那个徐桐挑唆的!整个上午,就姓徐的一个人的功课,‘相机进言’,真是方便不过!”
荣安公主曾经教训小皇帝:“倭师傅、徐师傅他们,你就算在背后,也不好直接叫名字的。”可是,现在她自己不但直呼徐桐之名,还以“姓徐的”谓之,说到“真是方便不过”一句,简直有点儿咬牙切齿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些疑惑。徐桐固然是道学,可是,这是多大的一件事情?且朝廷早已经定案了的,凭他一个人。就敢对着皇上,大放厥词?”
丽贵太妃大大地打了个突:“你是说?……”
“是!”荣安公主说,“徐桐后边儿,讲不定还有人呢!”
“还……有人?!那……能是谁呢?”
荣安公主摇了摇头:“这可没法子猜了——不过,若说给……‘他’听。‘他’一定寻得出来……”
女孩儿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一张粉嫩的小脸儿,又红了起来。
丽贵太妃怔怔地看着女儿,又一次走神儿了。
“额娘!”
“哦,哦!”
丽贵太妃回过神儿来,慈爱温柔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爽然若失,轻声说道:“你嫁了过去,真能成了‘他’的贤内助——讲不定,里里外外。都帮得上忙呢!”
“额娘!你……又说这些有的没的!……”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懿旨都‘明发’了,这夫妻男女之间,额娘要说给你听的,还好多着呢……”
“额娘!”
丽贵太妃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轻声笑道:“哎哟,烫手!”
荣安公主再也坐不住了,一扭身站了起来:“我走了!”
丽贵太妃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道:“这儿是你的屋子。你走去哪里?——好啦好啦,这些话,迟些子再说,咱们先说你的‘正事儿’。”
荣安公主勉强坐了下来。脑子中还回绕着母亲的那句“夫妻男女之间”,心儿还在怦怦直跳。
丽贵太妃声音压得很低:“该怎么说给‘他’知晓呢?”
母女俩都明白,后宫交通外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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