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大堪玩味了!
关卓凡含笑说道:“商城相国隽言妙语,当浮一白!果真如此,我就是追踪六哥步武,得与前贤为伍,真正与有荣焉!”
恭王哈哈一笑,大拇指一翘,说道:“逸轩,这话客气,可也气魄!嘿嘿,说的我也脸上有光了!”
敛去笑容,说道:“弘德殿的事情,你是晓得的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是,已有所闻——徐荫轩好大一篇宏论!我今天来,除了给六嫂请安,就是要请六哥的指教,听取进止。”
徐荫轩即徐桐,荫轩是他的字。
恭王说道:“我哪儿有什么‘指教’?逸轩,你把话说反了——如今是我蝇附骥尾!不过,嘿嘿,这一次,咱们哥俩儿,还真是难兄难弟!”
徐桐趁着倭仁和翁同龢都不在场的时候,对小皇帝“相机进言”,长篇大论地攻讦公使觐见和各种洋务,以为不致泄露于外,其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弘德殿有值星的太监,小皇帝自己也带着一班太监,这班人,耳朵是最灵的了。
关卓凡和恭王,在宫里面儿,都有自己的“线人”,因此,即便荣安公主不告密,关卓凡也会知晓弘德殿上发生的事情,恭王亦然。
当然,荣安公主的告密,还是有其特殊的价值——小皇帝下学之后,在永和宫的言行举止,她如果不说,关卓凡可没法子知晓,恭王就更加不必说了。
“公使觐见,行礼如何仪,”关卓凡说,“这个事儿,打从六哥这儿开始,一手一脚,前前后后,费了咱们多少心血?如今总算定案,舆论也颇以为利权不失。徐荫轩却独持异议,如果皇上竟因此受了……蒙蔽,横生事端,动摇邦谊,这——”
说到这儿,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然,关卓凡和恭王都晓得,徐桐绝非“独持异议”,他后面,是有一大帮子人的。
“事情不仅仅是公使觐见的礼仪,”恭王微微冷笑,“弘德殿上,但凡是洋务,徐荫轩就啐上一口——皇上毕竟圣学未成,这种话听多了,日子长了,就像你方才说的,难免不受蒙蔽——那怎么得了?”
“哪里需要什么‘日子长了’?”关卓凡平静地说,“六哥,你是只晓得弘德殿上的事儿,不晓得下学之后,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哦?这个……都说了些什么呀?”
“有人说,关某人‘洋使觐见’的差使,办得‘顶好’;皇上说,‘原先那个《天津条约》,就签得该死!现在不过曲多了一条腿,又算什么顶好?’”
恭王眼中,倏然精光大盛,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起来。
(小预告:明天两更)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关恭合流
恭王脑海中,倏然生出一个念头:这“该死”二字,是否是关卓凡造谣,挑拨我和侄儿皇帝的关系?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怀疑——此何事哉?关卓凡绝不可能造这个假!
心潮起伏之中,恭王强自平抑情绪,缓缓说道:“雷霆雨露,无非天恩,可是——”
他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北京条约》是我签的,《天津条约》——”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其实不是我的首尾——不过,自然也都算到我的头上!我一力承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语气怨毒,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我晓得,先帝在日,就对《天津条约》颇为不释,不然,哪里来的后边儿的《北京条约》?如今——”
后半句话,强行咽进肚子里,脸色铁青,默然片刻,长长叹了口气:“唉——”
恭王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天津条约》签是签了,但朝廷不愿履约,终致英法再次大举内犯,结果文宗出狩,三山五园被一火焚之,留守北京的自己,不能不委屈求全,在城下之盟的《北京条约》上面签字。
关卓凡也听得见他咽进肚子里的半句话:他老子当年发的埋怨,做儿子的,如今又翻起了旧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关卓凡说,“——我是说,早知今日要签更加吃亏的《北京条约》。何必当初推翻《天津条约》之成议?力不如人。就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待吞吴之日!不然,只能求荣反辱!”
恭王一拍大腿:“逸轩,就是你这个话!不论《天津条约》,还是《北京条约》,局中人折冲樽俎,真正是呕心沥血!我就不明白了,换了那班唱高调的人‘入局’。这两个条约,难道就可以不签?或者签下来条件就会更好?”
顿了一顿,语气愈发激烈:“好,站在外边儿看热闹的,个个气节凛然;真正干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汉奸’,全做了‘卖国贼’了!
“书生误国,往往如此。”关卓凡叹了口气,自失地一笑。“清议,清议。到底值得多少钱一斤?”
恭王也叹了口气:“清议——分量是有的,只是——”
他正在斟酌合适的措辞,关卓凡替他说了出来:“只是明明是一斤废铁,却偏要卖一斤黄金的价钱!”
恭王眼睛一亮:“逸轩,你这个譬喻有味道!就是这么回事!”
关卓凡庄容说道:“所以,为政者,要做的,就是明码标价,废铁要标上废铁的价钱,黄金要标上黄金的价钱,绝不能倒转了过来!”
默然片刻,恭王深深点头:“逸轩,拨乱反正,任重道远!”
“有六哥的指点,我勉力去做。”
恭王微微一笑,随即敛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清议,以前倭艮峰做领袖的时候,老夫子虽然滞而不化,但到底是个肯讲道理的人;这两年,倭艮峰愈发沉默寡言,卫道之士,似有往徐荫轩周围聚集的意思,这个人——”
恭王一声冷笑:“可就是冥顽不灵,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了!”
“六哥,我以为,‘清议’也好,‘卫道之士’也罢——都不要有什么‘领袖’。”
恭王微微一震。
蛇无头不行,守旧卫道之士,人数虽多,但若无具备足够号召力的领袖,形不成合力,反对新政、洋务的能力,就会大打折扣。
“帝师”——是一个颇具号召力的身份。
“逸轩,你见得深!”
至此,两个人已形成共识:不论为公为私,都必须“去徐”了。
恭王沉吟了一下,说道:“逸轩,你觉得,徐荫轩弘德殿上唱这一出,后边儿,有没有倭艮峰的……提调?”
关卓凡微微皱眉,说道:“我也说不好。不过,倭艮峰虽然守旧,却是真道学,知进止,守分寸,不像徐荫轩,半桶水的学问,只是拿来妆点道貌罢了。”
恭王点点头:“嗯,‘知进止,守分寸’,确是倭艮峰之‘的评’,他应该不会做帝师不该做的事情。不过——”
顿了一顿,恭王说道:“徐荫轩到底依附倭艮峰。”
关卓凡明白恭王的意思:“是,倭艮峰的面子,不能不顾。”
“小房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了。
“我想,弘德殿这个差使,”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最好是叫徐荫轩自己开口请辞——他若脸皮太厚,赖着不走,最好……倭艮峰能替他醒醒神儿。”
“哦?”
恭王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随即笑道:“好,能者无所不能!逸轩,我静候你的佳音。”
“这个事儿,自然要请六哥主持——我就是跑个腿儿。”
“我不跟你来这一套——”恭王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时候,若有要我‘跑腿’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我就先谢过六哥了。”
“唉——”恭王似笑非笑的,“逸轩,这个事儿,说起来,也要怪你。”
关卓凡微微一愕:“请六哥明示。”
“你也是‘帝师’——弘德殿的差使,你如果可以常川入直,皇上哪里有机会受小人的蒙蔽?你说,这个事儿,怪你不怪你?”
原来说的是这个。
“当然,”恭王含笑说道,“你确实是太忙了!”
关卓凡苦笑了一下,说道:“六哥这话,真叫我羞惭无地!原本以为,自己分身有术,可是,到底不过一颗脑袋、两只手罢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其实,就算我常川入直,也不见得能够如六哥说的,真对圣学进益有所助力——六哥是太高看我了。”
这句话的意味就深了,大约有这么两层意思:第一,现在的“圣学”是没有“进益”的;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换了谁来做这个“帝师”,都是那么回事。
两层意思拢在一起,不啻在暗示:这个学生,根本是教不好的。
“回想起来,”关卓凡摇了摇头,“当初接这个差使,实在是太冒失了——真正叫不自量力!”
恭王深沉地看着关卓凡,眼底隐隐有异样的光芒:“你不容易!”
顿了一顿,语调变得冷峭:“我也不容易——都不容易!”
(一更奉上,二更下午五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趁虚而入
这几日,人前的徐桐,依旧摆着一张苦瓜脸,道貌冷峭;但独处之时,笑容却是一直挂在脸上,根本拿不下来。有时候,觑着周围无人,还要小声哼哼一段西皮流水《三家店》:“将身儿来到大街口……”
内心更是要放声高歌了:尊一声过往的宾客听从头呀!
嘿,春风得意,扬眉吐气!
本来,弘德殿的几个师傅里边,他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既不受皇帝学生的待见,也不受翰苑儒林的待见。现在不同了:几乎一夜之间,皇帝学生就对他青眼有加,他自觉,简直就是“圣眷独渥”!
徐桐当初入直弘德殿,是很有争议的。他以理学装点道貌,真实的学问其实非常有限。肚子里的货色,不过一部《太上感应篇》,一部《了凡四训》。整天捧着一部《袁了凡功过格》,填填写写,叫人好笑又好气。
徐桐的出身,其实相当“正途”:道光三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赏检讨。可是,因为他后来的路子走“偏”了,同时也暴露了肚子里真实的货色,翰苑儒林之间,一向是瞧徐桐不起的。
可是,不晓得徐桐用什么手段搭上了倭仁,倭老夫子还特别的欣赏他,甚至都有点儿五迷三道了。后来,倭仁一力举荐,徐桐居然进了弘德殿,当上了皇帝的师傅,真正是……唉,不晓得说啥好了!
徐桐讲的《大学》,《中庸》,本来就是烦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他又干巴巴地只会背书。小皇帝哪里提的起兴趣?倭仁讲的《尚书》。更加诘屈聱牙,但小皇帝有什么不耐烦,不敢在倭师傅面前表示出来,可是,对于徐师傅,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甚至,倭仁那儿受的气。也一并发到徐桐身上去。
于是,若别的师傅不留意,徐桐时不时地就要看小皇帝的白眼,或者听学生从鼻孔里喷出的轻蔑的哼哼唧唧。有时候,徐桐说话,小皇帝就当没听见。
这些“特殊待遇”,徐桐只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甘受不辞”,从来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透露一个字。若说出去了。小皇帝对师傅不礼貌,固然要受责备。但是,同皇帝学生的关系搞坏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了,这又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情——别人晓得了,还不在背后指指点点,笑话自己?
最重要的是:若两宫皇太后因此觉得自己不会教学生,竟请自己出弘德殿,万金不换的“帝师”头衔,可就鸡飞蛋打了!
关卓凡和翁同龢入直弘德殿之后,徐桐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有关、翁两个——尤其是关卓凡比着,小皇帝对徐桐和他的功课,愈加厌恶了。对于徐桐来说,原先弘德殿的师傅,只有他和倭仁两个,小皇帝再怎么“白眼有加”,他的地位,也是“仅次于”倭仁,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心理落差。可关、翁进来后,自己真真正正是垫了底儿,真真正正地开始难受起来。
再难受也得受。可是,因为这个,徐桐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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